第四章 动物形象的生态学诉求
有关生态文学的界定,可以归结为广义和狭义两种。广义的生态文学几乎涵盖了所有的文学实践与理论,它把文学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的关系都纳入了生态文学领域。狭义生态文学则把关注的重点放在具有自然生态意识的文学作品上。我们通常所理解的生态文学一般是指狭义的生态文学。以动物为主角,通过叙述动物的命运,展现人与动物、自然关系的动物小说,无疑是属于生态文学范畴的。沈石溪的动物小说始终关注着人类与动物、与自然的关系,具有较浓厚的生态意识,其所塑造的动物形象身上也有着明显的生态学诉求。这种生态学诉求主要表现在:敬畏生命、动物解放和遵循自然。
第一节 敬畏生命
王诺在《欧美生态文学》一书中概括了生态文学四个方面的特征:第一,生态文学是以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文学;第二,生态文学是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的关系的文学;第三,生态文学是探寻生态危机的社会根源的文学;第四,生态文学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成是表达人类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的理想、预测人类未来的文学。概括地定义是:“生态文学是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思想基础、以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关系和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文学。”①沈石溪的动物小说关注动物的命运,也关注人与动物、自然的相互关系,其曾说“我要用我手中的笔,呼唤人类面对动物休眠的良知,呼唤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呼唤我们这颗蔚蓝色的地球更加绿意葱茏。”②可见,沈石溪在创作小说时,是具有鲜明的生态意识的,其动物形象本身也蕴含着生态学诉求。
1923 年,法国哲学家阿尔贝特·史怀泽在其《文明的哲学文化与伦理学》一书中,把人与自然的关系看成是一种文化关系,正式提出了“敬畏生命”的生态伦理思想,将伦理学的范畴由人类扩展到自然界的所有生命,成为生命伦理学的奠基人。他认为,对一切生命都应该保持敬畏的态度,因为生命之间存在普遍联系,人的存在不是孤立的,而是依赖其他生命和整个世界的和谐。必须像敬畏自己的生命意志一样敬畏所有生命意志。人类对其他生命的蔑视最终会导致人对自身生命的蔑视。①“敬畏生命”是对所有生命的保持敬重和畏惧之心。原始社会中,人类生产力低下,对自然和动物怀有敬畏之心,将动物作为图腾,将大自然看作神灵。但随着知识水平和生产力的提高,人类开始将自己摆在自然界的中心位置,对其他生命都采用一种冷漠蔑视的态度,也逐渐失去了对其他物种的敬畏之心。唤醒人类的敬畏之心,就必须要人们重新认识动物、认识自然,重新定义人、与动物、与自然的关系。沈石溪认为:“在动物面前,人类常常犯自高自大的错误。人类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总认为自己是高等生灵,动物都是低等生灵,自己是天地间的主宰,动物是任人摆布的畜生。”②为了改变人们这一种错误认识,沈石溪通过小说中塑造的动物形象,让人重新认识动物,重新定义人与动物的关系。如《斑羚飞渡》中,猎人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对斑羚的族群进行灭绝式屠杀。在猎人眼中,斑羚只是一堆美味的羊肉和可供换取金钱的羊皮,动物可以任人驱使和杀戮。人类与动物处于紧张对立关系之中。当老斑羚用自己的生命架起一座桥,让年轻斑羚可以绝境逢生,拯救整个族群的命运。人类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个物种,它们不是任人宰杀的愚蠢生物,而是有血有肉,有丰富情感世界的鲜活生命。它们同人类一样,甚至某些方面超过人类。沈石溪曾谈到:“人和动物之间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人和动物之间的差别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只要用心去观察,不难发现,在情感世界,在生死抉择关头,许多动物表现出来的忠贞和勇敢,常常令我们人类汗颜,让我们自愧弗如。”③“面对另类生灵,请放下我们血淋淋的屠刀。学会敬畏生命,学会尊重另类生灵,我们才能有健全的人格和高尚的人品。”④为了让人们重新认识动物,表达敬畏生命的创作意图,沈石溪在塑造动物形象时,会着重展现动物们丰富的情感世界与崇高的精神品格。
动物是有血有肉,有丰富感情的生命。为了表达这一主题,沈石溪将动物形象放在家庭生活、族群生活,以及与人类的关系中进行塑造。在家庭生活中,沈石溪塑造了不同动物的母亲形象,虽然物种不同,但天下的母爱都是共同的。《藏獒渡魂》中的母山羊为了保护刚出生的幼崽,选择与雪豹同归于尽。《母熊大白掌》中的母熊为了救出受伤的小熊,选择与猎人同归于尽。《狼王梦》中的母狼为了拯救分娩中的女儿,选择与金雕同归于尽。母亲形象是最容易感染人,也最容易与人类共鸣的。通过了解动物世界中的母爱,人类可以感受到动物间浓烈而真挚的情感。《情豹布哈依》和《再被狐狸骗一次》中塑造了动物界中的父亲形象,动物父亲身上所展现的担当和牺牲精神,也很好地引发了人们对于人类父亲形象的类比联想。沈石溪的这些作品让人们认识到,动物同人类一样,也有家庭,也有亲情。并且动物家庭成员间的情感,可能比人类的还要单纯、真挚、浓烈。
在动物与人类的关系中,动物常常被塑造成忠诚的卫士形象。如《第七条猎狗》中,猎狗赤利为救主人勇敢与毒蛇搏斗,即便被主人冤枉,在关键时刻还是舍身与豺群搏斗,保护主人性命。《退役军犬黄狐》中军犬为了保护部队舍身趟雷,《野狗》中野狗为报知遇之恩,勇敢地为主人战斗。《野牛传奇》中野牛为了保护小主人,奋勇地与老虎搏斗。在人与动物的关系中,人类仅仅给予动物一点点小恩惠,而动物常常会用性命来报答。这些动物把人类当我主人、当作朋友,忠诚的守护着人类的安危。为了突出动物丰富的情感,沈石溪常常走进动物的内心世界,表现动物的喜怒哀乐。在《狼王梦》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位母亲的期盼与失落,痛苦和忧伤;在《母熊大白掌》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位母亲的痛苦与无助,愤怒与悲伤。在《野狗》中,我们可以看到野狗遇到主人时喜悦,也可以看到主人牺牲时的哀伤。沈石溪对于动物心理活动的描写是被评论家所诟病的地方,但正是这些心理描写让读者走进动物的心理世界,感受动物的丰富情感。通过这些动物小说,“我们越来越清晰地了解到,动物和我们人类一样,也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憎、有家庭亲情、有喜怒哀乐的生命。”①在情感世界中,动物在某些方面所表现的崇高精神,是人类也自愧弗如的。为了表现这一主题,沈石溪在塑造动物形象时,常常赋予动物以崇高的品格,最典型的是动物界中的勇者形象和强者形象。
勇者形象所体现的牺牲精神,是人类社会所普遍歌颂的崇高品格。《斑羚飞渡》中牺牲自己,保护族群的老年斑羚;《老马威尼》中以身饲虎,保全马帮队伍的老马;《退役军犬黄狐》中以身趟雷,为边防部队牺牲的军犬;《混血豺王》中引开猎人,为族群牺牲的豺王。这些动物身上所展现的为他人、为集体的牺牲精神,正是人类所急缺的,也正是人类所歌颂的。而强者形象所体现的抗争精神,同样是可以感染人、影响人的崇高品格。《残狼灰满》中坚强不屈、百折不挠、的残狼,通过不断地拼搏奋斗完成了逆袭。《疯羊血顶儿》中的盘羊为改变种族命运而进行地疯狂实践,正体现了它不向命运屈服的抗争精神。反观人类社会的种种现实行为,我们许多的所作所为连动物都不及。正如沈石溪所说:“许多动物表现出来的忠贞和勇敢,常常令我们人类汗颜,让我们自愧弗如。”①人类对于动物缺少敬畏之心,沈石溪曾在文章中说:“长期以来,人类犯有自高自大的毛病。人类以万物之主自居,把人类以外的所有会行走的生命统称为动物,并把动物理解为没有思想、没有感情、不会使用工具、缺乏创造力的低级生命。”②而对动物内心世界的表现和崇高精神的歌颂,可以让人们重新认识动物,了解动物是与人类一样的生命个体。我们不能蔑视它们,而应该尊重和敬畏它们,从它们身上汲取可贵的精神养料,这也是沈石溪的写作目的。“我之所以热衷于写具有野性和野趣的动物,就是想告诉那些除了饲养场便很少有机会接触动物的读者朋友,除了我们人类外,地球上还有许多生命是有感情有灵性的,它们有爱的天性,会喜怒哀乐,甚至有分辨善恶是非的能力。我们应当学会尊重动物,尊重另一类生命形式,别把除了我们人类以外其他所有生命都视作草芥。”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