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鬼怪形象。
明代《钟馗全传》到清代《斩鬼传》和《平鬼传》,钟馗斩鬼对象的形态、特征都发生了变化,主要分为精怪形象和群鬼形象。精怪是指神话中,非人类非鬼类动物、植物修炼成非智能并有超能力的生命统称为精,妖或精的变异体为怪,非智能者无法成正果。而这里的鬼怪是指形形色色的人,不仅道德败坏,对其自身和社会都有不同程度的负面影响。
一、精怪形象。
自古以来,中国对鬼怪的观念就根深蒂固。《礼记》上说“人死曰鬼”,《说文》上说“人归为鬼”,《论衡·订鬼》上说“鬼者,老物之精也。”也就是说,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鬼。但是,人以外的鬼物更经常被称为精怪,正是所谓的物老成精,成精作怪,是为精怪。《山海经》中记录的怪物众多,主要是一些由作者想象出来的奇禽异兽和怪树草木,见诸于小说中则是与人类关系密切的事物所幻化出来的精怪,这种精怪或恶或善,无所不有。
在明代《钟馗全传》中,里面的精怪只有锥精、石马精、鳖精、蝙蝠精、山魅、虚耗六种。都是有着具体形态的精怪,通过各种修炼的方式得以成精,或者于山中、空洞中变幻而成的。锥精是由郊外的野鸡所变,迷惑过往的行人,靠吸食男子的精气得以生存,走在归家途中的卖糖人张一本就是被害者。堆精用谎言博得张一本的信任,并引起他对自己的同情,诱惑他与自己交情,从而达到吸食精气的目的;石马精是两座石马雕像所幻化,原型是两座石马雕像,只是时间一久,幻化成了鬼怪,时常危害百姓与田禾。不是变作男子而奸淫女子,就是变为女子而残害男子,连人们赖以生存的庄稼都不放过;鳖精原是河中之鳖所幻化,它编造悲惨的家庭故事,博得李妈的同情,终被收作“女儿”,负责接客、待客。
凡是与之相交情,必会行为古怪,异于常人,如不请钟馗除鬼,必有性命之忧;蝙蝠精是一只修炼千年成精的蝙蝠所幻化,千年来危害的性命不计其数。文中蝙蝠幻化作投河而死的昆玉模样,冒充她嫁给了朱士贵,害的士贵举止异常,久治不愈,病症愈演愈烈;山魁和虚耗一个体型庞大,一个体型较小,文中未作具体的阐释。我们可以推知山魅是山中的精怪,是山中不祥之物所幻化。虚耗好偷人家财物,破坏好事,有可能是道家所说的气体合成,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进行偷盗。只是这两者并没有害人性命,山魁贪恋俗世女子,享受的是交情之乐。
虽然用言语威胁吴氏,最后事迹败露也只是把吴氏捉走了而已。虚耗虽入唐明皇梦中,但未伤及其实体,只是偷拿明皇的物件,惹明皇生气,其危险性略低。由此可见,锥精、石马精、鳖精、蝙蝠精都是由原本平常的物体变幻而来。
他们在文中变幻自如,不仅可以使本体成精,千年不死,还可以幻化成其他人物,借以吸食人类的精气,达到自己修炼的目的。山魅和虚耗也是由气体或者其他不祥之物所幻化,只是没有变幻成其他人物,而是直接接近人类,满足自己的色欲或者是偷盗、破坏之欲望。此类鬼怪若不由钟馗尽早斩除,便会使平常人类变得行为诡异,性情大变,时间久了还会危及人的性命。这类鬼怪也是符合神魔小说内容体制的,是单纯的危害人间的鬼怪。而书中所提到的李克义、姚氏、郑元弼、简通等人则是不为善行,品行不端之人,是《斩鬼传》和《平鬼传》钟馗斩除对象的题材来源。
二、群鬼形象。
此处的鬼是指具有各种癖性的人。一方面是道德类的群鬼,是指那些为了一己私欲而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损害他人利益,对世人、世风造成巨大损害的道德败坏之人。集中体现在《斩鬼传》和《平鬼传》中,明代《钟馗全传》所提到的李克义、姚氏、郑元弼、简通等人则是不为善行,品行不端之人,是这两部小说的题材源泉。在《斩鬼传》中,道德类的群鬼主要代表有捣大鬼、色中饿鬼、酪脸鬼、握凝鬼及仔细鬼。
捣大鬼好吹嘘自己的身份、地位和才能,好说大话,专捣过往客人,骗取酒食和物件。他与钟馗的对话纯粹是胡编瞎扯的,所谓的“南瞻部洲上管天下管地尊无二上撑天立地大将军”只不过是哄骗钟馗的话罢了,好让自己脱身。所谓的唬人本事不过是“脚大不蹬地,竟从半空而去”.后来从通风老人提供的信息得知,这捣大鬼本是孟子所说的济人后代,也曾有一妻一妾,只是因为他的妻子看破了他的行当,掩饰不住刁‘带着小妾来到这里。刚开始“捣的人人惊怕,个个寒心”,时间一长便也知道捣大鬼只是副空壳罢了,内里并没有什么真本事。捣大鬼见被人看破就又往远处去,专骗取过往行人的财物、酒食。至于他穿戴的紫金冠和白花袍,都是他连偷带借从别人处耍手段弄来的。最后在对战中,捣大鬼被通风老人揭穿才败下阵来。钟馗将其捆绑并挖出他的眼睛吃了,放了他一条生路。谁知后来又与结拜兄弟挖碴鬼和寒掺鬼来找钟馗报仇,最终被胖大和尚所吞,出恭化为粪便。本回末尾一段点出了要旨:
妙妙,此是降魔第一法。凡世间一切肮脏物,只是以大肚容之而已,原不必与他较量。布袋是弥勒法物,不云以此装之,而云以肚装之,只取其量之能容耳想钟馗急躁,还是量窄,故不济事。①胖大和尚乃是弥勒化身,以大肚容之,便可降世间所有妖魔。色中饿鬼是悟空庵中和尚模样的住持,骨子里却是一个“跳的墙头,钻的了狗洞,缥的娟妇,耍的龙阳”风流成性,恬不知耻,只知沉沦于女色当中的道德败坏之人,给社会造成了极大的危害。此外,色中饿鬼更是借佛家圣地,私藏妇女。这个所谓的僧人实际上是个披着人皮的色鬼,钟馗最后将他斩杀是要让天下所有好色之人警醒的,这种道德败坏,使世风日下的人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酷脸鬼是无耻山寡廉洞唾沫河边的鬼王,十分吝音,心胸狭窄,专会吃人,却不肯叫人吃他,是一毛不拔的本事。他的脸皮极厚,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唾面自干的方法,外面用布裹漆了,恐怕不够坚固,又用桦树皮帖了几层,造就了一幅任刀砍箭射都不怕的铁脸。这鬼的住处也是颇有意味,无耻与寡廉不正是这个鬼癖性的写照么?!唾沫河也是因为有了这个鬼才被众人唾骂才得以形成的。酷脸鬼所代表的正是这类脸皮甚厚又心胸狭窄的道德败坏之人。钟馗设计与它换了一幅内藏良心的脸,使得酪脸鬼良心发现而死。这种死法也是在告知读者,一个人的癖性再坏,只要良心发现便会羞愧难当,无颜再见世人。
凝凝鬼与仔细鬼都是醉脸鬼的徒弟,是两个极为吝a,心眼极坏之人。握凝鬼心胸狭窄,专会吃人,却不肯叫人吃他,整日在那里思量怎么图人家的房产,占人家的土地。仔细鬼真有个一毛不拔的本事。握凝鬼与仔细鬼在第四回相拜访,到最后厮杀的描写实在是可笑至极。雄凝鬼为了让仔细鬼款待与他决定先去拜访,仔细鬼见他到来暗地里直叫不好,只用前日夜里剩下的两个半烧饼和一碗死鸡熬白菜来招待他,这握凝鬼吃了一个半烧饼,还惦记着桌上掉落的芝麻,于是假装拍桌子,沾得几颗芝麻在手,舔舔就吃了,如此反复好几次,须臾将桌上的芝麻全部吃净。谁料这一幕幕别仔细鬼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下定决心也要去靛凝鬼家让他还席,连晚饭都没有吃,次日一早便往崛凝鬼家去了。雄凝鬼比仔细鬼还要仔细,只用了杯茶来招待仔细鬼。这一情节让人捧腹大笑,对崛凝鬼和仔细鬼也是鄙视无疑。两鬼的死法也是令人啼笑皆非:一个怕累儿子买棺材,竟然跳涸坑而死;一个则是让儿子变卖自己死后的尸体,还因忘了嘱咐不要使用大秤而复活后再安心离去。两鬼最终互相厮杀,受重伤而死,也是代表着这类铿吝之人,只故自己利益而损害他人利益,最终是没有好下场的。
《斩鬼传》中这类的鬼还有诌鬼、奸鬼、抢植鬼、寒砂鬼、缠绵鬼、伶俐鬼、急赖鬼、倒塌鬼、抠掐鬼、偷尸鬼、轻薄鬼、假鬼、低达鬼、得料鬼、讴骗鬼、伶俐鬼、急突鬼、丢谎鬼、包斜鬼、撩乔鬼、风流鬼、口巍大王、抢施鬼,此处不一一列举。《平鬼传》中此类鬼有短命鬼、无二鬼、下作鬼、供鬼、粗鲁鬼、滑鬼、赖殆鬼、混账鬼、赌钱鬼、暗鬼、喇嘛鬼、讨债鬼、下作鬼、溜搭鬼、色鬼、小低达鬼、催命鬼、尖旋鬼、唠叨鬼、咧吠鬼、伍二鬼、倒塌鬼、风流鬼、老厌气鬼、杂毛鬼、胡捣鬼、调鬼、弄鬼、勾死鬼。由于《平鬼传》与《斩鬼传》互文性极强,在此不一一叙述。将以上各鬼归为一类,主要是以他们对社会的危害程度,对世风的负面影响来判断的。可以看出作者想通过这些鬼来让世人警醒的意图,这在下一章将会进行详细的讨论。另一方面是习性类,是指那些对社会危害程度要比道德类小很多,是由于各自的不良习性造成的,是在潜移默化的习惯当中培养而成的,与个人的素质、品行有着很大的关系。
《斩鬼传》中习性类有醉死鬼、穷胎鬼、心病鬼、不通鬼、发贱鬼、温尸鬼、冒失鬼、遭瘟鬼、耍碗鬼、叫街鬼、讨吃鬼、急急鬼以及地溜鬼。醉死鬼终日嗜酒如命,逢人便以酒相邀,未曾害人性命,只是自己害了自己。醉死鬼代表的是无所事事,虚度光阴的好酒之人;穷胎鬼虽然贫困潦倒,可是志气却高,结交的朋友都是志同道合的高人,后来服用了咸渊的元宝汤得以治愈,代表的是人穷志高之人;心病鬼是整日愁容不展,服用了咸用的宽心丸后,变得乐观开朗,代表的是心态不好之人;不通鬼是八蜡庙中的教书先生,庸俗古怪,文笔不通,代表的不能活学活用的迂腐之人;发贱鬼是个没眼色的家伙,不知轻重,代表的是不分场合的胡闹之人;温尸鬼和冒失鬼是一对反例,温尸鬼慢慢吞吞,冒失鬼冒冒失失,代表的是行为迟缓和性急的两类人;遭瘟鬼是县尹家的童生,和风流鬼形成鲜明对比,迂腐不堪,死板守旧,是典型的书呆子;耍碗鬼、叫街鬼、讨吃鬼都是因为父辈教育不当以及受他人唆使,使得家业被败害精光,沦为街头乞丐,代表的是不知节俭,坐吃山空之人;急急鬼也是个性急的人,打不过富曲竟然急的一头撞死,代表的是性急鲁莽之人。
《平鬼传》中习性类有口巍鬼、穷鬼、累鬼、忧愁鬼、替死鬼、小庙子鬼、酒鬼、醉鬼、糊涂鬼、迷瞪鬼、咳嗽鬼、疹病鬼、偷生鬼、屈死鬼、眼子鬼、稳缠鬼、死鬼、瞎鬼、邀逼鬼、寒畔鬼及觑烟吃的鬼。其中,口巍鬼是代表呆头呆脑的木呐之人;穷鬼和累鬼虽然被世俗所累,均穷困潦倒,但均有志气,是贫困却有傲骨之人;忧愁鬼生来只会忧愁,是传递负能量之人;替死鬼、屈死鬼、眼子鬼、稳缠鬼、偷生鬼都是在主人被斩或者逃跑之后别斩杀,是社会底层胆小怕事之人的代表;小庙子鬼好占便宜,是贪小便宜,难成大事者;酒鬼与醉鬼只是嗜酒,是过分依赖酒精之人;咳嗽鬼、痔病鬼是生来重病的体质,并非道德使然;迷瞪鬼、死鬼、瞎鬼、邀逞鬼、寒礴鬼及觑烟吃的鬼都是个人习性或者习惯不好造成的,后来在曲泉中清洗过后都变得精明、干净、平头正脸了。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得知,习性类的鬼类是存在习性、习惯或者天生体质自带的特点的,他们并不属于影响极其恶劣的道德类范畴。这些鬼的惩处方式也相对较轻,有的甚至得到了重用。所以这些鬼类只是作者在批判人类的不良癖性,应与道德类区分开来。
综上所述,精怪和群鬼所代表的文化含义是不同的。《钟馗全传》是一部神魔小说,小说中描写的蝙蝠精、锥精、山魅等都是具有实体的妖精,重点是突出神魔小说“怪力乱神”,除了满足世俗的猎奇心理外,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射世情。但是《斩鬼传》、《平鬼传》中所谓的“鬼”并不是真正的鬼,此处的“鬼”带有的是阴险、不光明的贬义意味,是对人的蔑称,是对人性和世情彻底的影射,因此清代的两部钟馗题材小说更加具有讽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