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政治平等与言论自由的两难选择
从以上对竞选资金改革的历史叙述当中，不难看出，美国现代竞选资金规制制度实际上可追溯到上个世纪 70 年代的基础上，并由不断的改革与探索过程演变而来。国会对竞选资金的规制主要着眼于以下几个方面：限制政治捐款来源，限制捐款和开支的数额，限制公司法人的捐款，增强竞选的透明度，成立公共基金等。这些措施几乎都会面临反对者激烈的诘难，竞选资金的规制问题可以说是一个法律中的价值冲突的典型案例，倾向于政治平等也更愿意对竞选资金加以规制，无非是在规制的程度和细节上有所不同，而倾向言论自由的论者，总是对竞选资金的规制抱以强烈的怀疑态度，面对这一冲突，人们很难达成一致意见。美国自建国以来就有言论自由的传统，阐明言论自由重要的理论也几乎是汗牛充栋，因此有不少学者主张言论自由优先于政治平等，必要时甚至可牺牲政治平等以保障言论自由。这一观点在理论上虽然有其合理性，可自圆其说，但只毕竟反映了一个侧面，政治平等同样也是现代民主制度重要组成部分：成年人应当拥有平等的政治权利，已被许多人看作是不证自明的真理。
一、言论自由的价值和局限
如果说有什么权利在美国民主政治当中有至高无上的地位，那么首先映入眼帘就是言论自由了，它对美国社会方方面面的塑造的都有极其深远的影响。虽然自 1791 年宪法第一修正案实施以来，言论自由就为美国宪法所明文保护，但还仅停留在理念阶段，它”是通过从 1919 年到 l940 年的基本变革，特别是 20 世纪 60 年代的公民权运动和反越战运动才真正确立的“87,才进入制度化阶段。
竞选中的言论属于言论体系中的政治言论，是一种较高价值的言论，理应受到更加严格的保护，在反对国会对竞选资金进行规制的人看来，在竞选活动中对各类组织和个人进行捐款是表达自己政治观点和政治意愿的重要方式，无论是限制对政党或候选人的捐款，还是限制候选人在竞选中使用个人财产或家庭资产参选，同样都侵犯了言论自由的核心领域，即使对竞选资金予以规制可以防止腐败的发生，但是建立在对基本权利严重侵犯的基础之上的，是得不偿失的，何况竞选资金的规制与防止腐败之间并没有清晰明了的因果关系。而且，他们通常认为，对言论自由威胁最大的主体并不是大公司、大企业，而是国家和政府，言论自由作为一项非常重要的宪法权利，就是要在强大的国家公权力之下，为个人权利留下一块不容侵犯的领域，并防止国家公权力跃出其界限。
这一对政府权力的极大不信，可以说是根植于美国宪法的精神里的，来源于其深刻的历史教训：在长达百年英国殖民统治时期，英国的王权高高凌驾于殖民地的法律之上，殖民地的人民只是英国国王的臣民，没有自由可言，美国人的自由证实在反抗英国王权的过程中获得的。因此，美国人自建国初开始，就对公权力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美国宪法才给予言论自由如此重要的地位。
从上文的论述当中，似乎可以得出言论自由是一项绝对权利，是不受国家限制的消极权利，然而并非如此，在自由的法律体系中，除了思想自由可以说是绝对的，其他自由的边界并不是无限的，言论自由基于一些重大利益的考虑，如国家安全、防止政治腐败等，可以由国家立法进行规制，况且，国家也不总是言论自由的侵害者，在很多时候国家同样也是言论自由的保护者。国家可以剥脱言论自由，社会不平等也同样可以威胁言论自由，社会不平等可以使言论自由市场被垄断，使公民无法”获得其决策问题所需的足够全面的信息“88从而在事实上剥夺了穷人的言论自由。
现实中也的确如此，竞选资金的捐赠造成了公民政治参与的不平等。”1998年，收入排在前 9%的公司负担了所有竞选捐赠的一半以上，而它们的选票不过是所有选民的十分之一。处在收入员低的两个等级的美国人占了人口的 56%,构成了 46%的选民，但他们提供的竞选资金捐赠只是所有捐赠的 16%“89.在”一人一票“原则的背后，美国的选举制度存在一种事实上的双轨制：受限制的选举和不受限制的选举”90.
二、政治平等的价值和局限
美国人对经济平等和政治平等的看法素来不同，一般而言，美国人对经济上的不平等有着较高的容忍度，因为市场经济强调自由竞争，强调优胜劣汰，但对政治上的不平等则往往不能接受，政治上的不平等被认为是违反天赋人权的。“我们没有理由允许财富的不均转化为政治权力的不均”91.竞选资金的规制就是为了防止经济不平等在事实上导致政治不平等。虽然民主不要求经济平等；但如果允许有钱人将其财富转化为政治影响，那么相应的，贫困就会转化为缺乏政治影响，长此以往，“一人一票”这一承诺政治平等的原则就会在现实运作中落空。
竞选资金规制就是为了确保政治平等的实现，无论是对金钱的来源进行控制、对捐款的额度和支出的总额进行限制，还是公开捐款及支出的明细账目，都能一定程度上避免金钱对民主政治的扭曲，这是毫无疑义的，但问题就出在这“一定程度上”,如何对程度予以确定并不容易，金钱确实会对选举结果造成影响，但这种影响是否应该被规制，需要给出强有力的说理，这不仅需要定性，还需要定量，但可惜的是，“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种定理分析模式能够精确地计算出金钱与选举结果这一因果关系的确切函数值”92而且金钱对选举的影响近几十年来不断上升。也有其不可忽视的客观原因的，当代竞选手段的现代化导致对金钱的需求量增大。候选人越来越依赖媒体和广告的宣传，这也在无形中提升了选举中大量金钱的投入。另外挑战者想要挑战在任议员，他们往往需要花费更多的钱宣传自己，从国会议员合理的人员流动看，使挑战者有足够多的钱击败在任议员也是必要的。
总而言之，政治改革总是伴随着巨大的争议和不满，反对者也会不遗余力的钻营者所能找到法律的漏洞，政治改革所带来的一些消极后果往往也是改革者当初难以虑及的，但政治平等绝不是根本无法实现的理想以至于我们应当寻找更加简单易行的目标93.选举制度中的“一人一票”（one person, one vote）原则，是经过两百年的持续努力建立起来的，是重要的宪政原则，如何在美国宪法的框架之下回答，限制言论自由，保障政治平等，是政治平等论者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