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点树构造包括两部分:提出主论点,以及从主论点出发衍生出各层次的分论点和子论点。
一、主论点(假设)的提出
论文的主论点,就是阐明问题阶段中的预设答案,也是论文的主要假设。如何提出合用的假设,并没有一套规范的办法可循。正如殷海光所说:“一个假设之合用与否,与提出者在该范围里的学识、经验、训练大有关系,与他的想象力之强弱也大有关系”(2004)。如《勤劳而不富有》一文提出的预设答案“制度成本对冲了勤劳”,并非靠逻辑规则推出,而是综合运用逻辑和形象思维的结果,是一种洞察力( insight)的体现。勤劳而不富裕的现象,谁都感受得到,只是陈志武由个人的“学识经验、训练” ,将这种现象和制度成本联系起来。
主论点(假设)的提出,虽然无规范的办法可循,但对于已提出的主论点是否合用,还是可以辨别的。合用的主论点(假设)必须满足一些要求。
首先,它是有意义的,可以解释现实中的疑难问题,而且,不能局限于说明已观察的样本,还应说明未观察的样本，即有一定的外部效度。伊丹敬之指出，“精确地验证没有多大意义的假说，这种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研究又是何其多也”。在学位论文中也不乏这类为假设而假设的无价值假设,如复习时间与考试成绩正相关，上级信任度越高下属的满意度越高等,这些假设没有解释任何疑难问题，都是常识。
其次，可以验证。提出一个假设,接下去就须验证。如所提出的假设为真,当然好,表示认知上有收获,如所提出的假设不成立,便排斥了一个不合用的假设,后人不再重复这条路,促使研究者去找新的假设,也起到作用。无论证实或证伪，都可说完成了验证。但有些假设无法验证,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有灵魂”就是这类无法验证的假设(殷海光,2004) ,学位论文不能去验证这些假设。有些假设的论证需要过多的数据,论文工作时间有限,难以完成数据收集和验证工作,这类假设也不可取。
最后,一般情况下,假设要与众人已接受的知识一致,不要轻易提出与科学知识相左的假设。要了解与假设相关的知识,不能无视已有知识,妄自造作。如果现有知识已能解释面临的问题，自己偏偏要去重复解释-遍,这只能表明自己的幼稚或孤陋寡闻。如永动机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早已被证明,有人还要去试,只会徒劳无功。“文革”时期,“四人帮”要打造没有规章制度的企业,这种违背常理的事情,以造成混乱和破坏而告终。当然,这里并非说任何情况下,所提假设都要与众人已接受的知识一致,不可违反。在已有知识不足以解释面临的问题时,就可能有提出相左假设的必要。
主论点虽不能“如法炮制”,但可以“培育”,这是伊丹敬之提出的概念。他指出,“假设不是从什么地方完整地蹦出来的,而是在自己的头脑中培育而成”,培育的出发点便是萌芽期的想法。萌芽不会因为你整天冥思苦想就突然从天而降,它是通过用心观察现实和钻研相关理论而产生的。其中,观察现实占第一位。
二、观察现实是提出假设最有效的途径
从观察现实提出假设的萌芽阶段,实际上也是寻找预设答案的过程,这与提出研究问题三阶段“现实问题一管理问题一研究问题”是相辅相成、同步进行的。伊丹敬之说:“只要你观察现实,总能注意到一些现象,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思想的萌芽。牛顿对苹果从树上掉下来的现象感到不可思议,这个思想萌芽便是发现万有引力的起点。即使这个著名的传说不是真的,它也正确地讲述了思想萌芽产生瞬间的情况。”“当碰到已知的理论无法解释的现象,或者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出现的现象时,人们会感到莫名其妙。由此发现了原有理论提出的观点与现实中的现象不相符合。这就是假说的萌芽。培育这个萌芽,揭示理论与现实不符的背后所隐藏的原因,便能够发现新的假说。这种‘不可思议’是生成好的思想萌芽的条件。”
观察现实的过程中如何去发现“不可思议”的事情,萌发假设,伊丹敬之指出了三种方式:数据整理、定性记述和逻辑分析。
①数据整理。指对数据的变化进行分析。数据变化的背后是社会或自然现象的变动,当发现数据不是按通常预想的方式变化时，就可能会冒出假设的萌芽。数据要以较直观的形式表达,如点图和曲线图等,以便激发人们思考。《勤劳而不富有》一文,开篇就用十几个国家的统计数据画出曲线图,说明人均GDP越高的国家，每周工作的时间越短,形象地显示出“勤劳而不富有”这个多少令人感到惊讶的现实问题,激发人们去思考答案。
②定性记述。指对事件或现象的翔实描述。一种方式是对某个事件或现象进行细致的描述,再现当时的场面和人物的举止，使读者犹如身临其境,引发联想,从而萌发假设。如亨利·明茨伯格( Henry Mintzberg) 跟踪企业高层领导,进行工作日写实,发现这些领导在每天的工作时间内，绝大部分都是忙忙碌碌地处理没完没了的琐事、小事,因而对将管理者职能界定为“指挥、决策、控制、协调”的传统观点提出质疑,激发了他对管理者职能的另一种解释,写出了他的成名作《管理者工作的性质》( The Nature of Mangerial Work)。另一种方式是根据大量同类事件或现象的记述,从这些事件或现象的异同比较中得到启发而产生假设萌芽。例如,有论文比较分析了1970-2000 年韩国坠毁飞机的黑盒记录,发现飞机的副驾驶和其他机组人员对机长都过分谦恭,即使面临机毁人亡的风险,也很少会提出与机长意图不同的建议。这就引发研究者提出“绝对服从上级是韩国人的文化特征”的假设。
③逻辑分析。指对所观测到的现象进行抽象概括的过程。将观察到的现象特征抽象出若干概念,如观察增加工资和发给奖励前后,员工的积极性和工作绩效变化的过程,可抽象出激励、满意度、绩效等概念,进而从这些概念的联系中辨别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如提出激励强度与满意度呈对数曲线关系,或激励强度与工作绩效无关,这些就是假设。又如中国股市的股票价格出现同涨同落的现象,研究者用“同步度”的概念来描绘它,并从统计数据中发现,各个国家的同步度差异甚大,进而寻求理论解释,提出假设:同步度主要是取决于信息透明度,以及股东权利维护指数等体制性变量。
伊丹敬之特别提醒,“将逻辑分析作为假设的源泉需要格外注意”,“容易飘浮”。不去了解抽象化概念背后的具体事实和现象,只是浮在表面上,就容易在逻辑分析中陷人从概念到概念、从术语到术语的文字游戏。不少研究企业创新能力的学位论文就犯此毛病。从书本知识可知,影响企业创新能力的因素,可以列出很多,包括企业治理结构、职工的人口特征结构、生产和营销等功能管理部门的运作效率、企业文化等,而治理结构又包含了组织结构、资本结构等许多因素。将这些因素作为自变量,创新能力作为因变量,就可排列组合出许多两两之间的关系,亦即假设,如“企业的资源柔性有利于提高企业创新能力”“企业的组织扁平化有利于提高企业创新能力”,等等。有的论文在自变量因变量之间再加上“满意度”或“组织承诺”这些中间变量，排列组合出来的假设,不胜枚举。如果单凭书本知识，脱离实际地排列组合出几个假设,再去构建数学模型收集数据加以论证,这不仅毫无实际价值,研究内容也必然是干巴巴的,无法深人下去。管理学科的论文,只有结合现实,才能提出有价值的研究问题和预设答案。
三、论点转化
将一个主论点转化为分论点和子论点,是论点树构造中的主要工作。论点转化过程中始终要注意紧扣主题,从主题出发,合乎逻辑地推论出所有子论点,不要走题,不要节外生枝。论点转化实质上是从主论点出发追究证据的过程。大前研一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了如何构建金字塔结构图，他说:“在企划团队里,我经常会问:‘你想说什么?请用一句话来说明’,如果对方真的以一句话说清楚了自己的论点,我会接着问:‘你有什么证据’?如果对方回答,列举证据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有好几项。我还会继续问:‘每一项都有证据吗’?我这样做,可以让堆积在结论之下的二三层中的证据浮出水面,借以检验此金字塔结构是否有一贯的整体性”(大前研一,2010)。大前研一这番话的意思是，主论点的表述要一句话说清楚,还要拿出证据。如果直接拿得出数据和事实证据支持此论点,那事情到此结束,否则，主论点要分解下去。研究论文的主论点一般都很难直接拿出证据,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要分若干项来说明,而“每一项证据”就是用一句话来表达的分论点。随后,又可能对每一项分论点追问证据，每个分论点又要靠几个子论点来说明。这样,反复做下去，直到拿出数据和事实证据为止。如图3-3的结构图，到了第三层论点“酒店住宿费的利润对酒店利润没有贡献”，就可以拿出住宿费的利润和酒店利润的数据来验证,此即操作论点。一般来说,操作论点在主论点之下的二三层中即可“浮出水面”。
可见，主论点以下的各中间层次的命题,既是上一层次论点的证据，又是本层次的论点,并要求下层次提供证据。层次分解一直要到找到操作论点,能着手收集数据寻找证据为止。可见,论点树构造过程就是“论点一证据”的转换过程。论点逐层转化的方法可概括出以下三种。
①外延法。按主论点概念的外延，选择其中若干项形成子论点。如《勤劳而不富有》一文中,制度成本的外延包括交易时间、注册和审批的时间、经济纠纷法庭审理的时间、交易对方资信信息获取的可靠性等,论文从制度成本构成去找出几项要素,引申出了论点。又如医院管理绩效,包括工作效率、医疗质量、医疗费用和资源利用,从这四方面去找证据,是合乎逻辑的推理。
②反证法。设想和主论点相反的观点，如图3-3“酒店营业额高低取决于餐饮部利润”这个二层论点,如果得到了“酒店住宿费的利润对酒店利润没有贡献”这个对立面观点的证据,也就是获得了支持。如待论证的主论点是“跨国公司设立海外分支的动因是无形资产”,可设置分论点“跨国公司设立海外分支的动因主要是廉价劳动力和原材料”,如果能够论证该分论点不成立，等于支持了主论点。
③替代法。将主论点的概念用另一个概念来替代。在(勤劳而不富有》一文中,为了说明制度成本对冲勤劳价值,引出对交易制度依赖程度不同的两种产业,即制造业和服务业,服务业要求有完善的信息发布和资信体系,制造业对这类交易制度的要求较低。统计数据表明,中国制造业发展快,在工业中占有较大比重,服务业较之制造业,发展较缓慢,在国民经济中所占比重一直偏低。这说明由于交易制度方面的差距，不得不靠“勤劳”来推动制度要求较低的制造业发展,补偿因交易制度拖累而发展缓慢的服务业。然后,“服务业比重偏低”作为分论点,也就成了制度成本对冲勤劳价值的论据。
论点树构造完成后,就可弄清有待直接论证的操作子论点或分论点。并非所有的这些操作论点,都需要本研究工作去论证。其中有些操作论点,前人已经进行过类似研究的,就可以引用人家的研究数据,如《勤劳而不富有》一文中,“各国创业注册时间”等操作论点,就是引用前人的研究数据来论证的。有的分论点与前人研究结论一致 ,就可直接引用。虽不属于自己的研究工作,但也是本研究的有机组成要素,它支撑了待论证的主论点。这是对前人研究成果的继承,同时也说明阅读参考文献的重要性。这种情况下，一定要注明这种论点的文献出处。所以,一篇学位论文尽管有七八个甚至更多的操作论点(可以是分论点或子论点,也可以是更下一级的论点),真正要自己着手收集数据去论证的，即论文的主体研究工作,也不过两三个。而一篇投期刊的学术论文,即使只论证一个子论点，只要有价值,也可能被刊发。
有些学位论文直接并列出20~30个假设,并按此收集数据,实际上把这些假设都视为操作假设。从论点树可以看出,操作假设本身如前例中的“交易时间长”或“注册费用高”等,并不是验证的目的,验证操作假设是为了支持论点树的主论点。如果论文描述研究结果,只是止步于说明假设检验通过与否,那论文的价值就显示不出来。不能为了假设而假设,而是为了论证某个有价值的论点而提出假设。
假设背后,要有作者想表达的论点和思想,这才是论文的价值所在。
图3-5表示一般的论点(假设)树结构,该示意图分三级,实际中也可能是二级或四级,第一级即本文的主论点(假设),下面逐级分解,一直到能够着手收集数据进行论证的操作论点为止，操作论点可以在第二级,也可在后面的各级。图3-5中,第二级有1个,第三级有5个操作论点。
写一篇几万字的学位论文,一旦论点树在心中成型,写作就变得有方向有体系,不会杂乱无章。研究生要有信心,无论怎样复杂、怎样巨幅的论文,都必然能提炼出一个简明的论点树。当有人问及,你的论文主题是什么,你能用一两句话说清楚(依据的是梳理出的主论点,树干);当有人问及,你的论文结构如何,你也能在几分钟之内说清楚(依据的是构造出的论点树) ,这就说明你的论文工作已经很好地完成了“设计”,等待下一步“施工”(即去做具体的论证工作)。有的研究生写完了论文,却不能直截了当地明确回答上面两个问题,说明他面对论文中大大小小的论点,还没有辨识出它们之间的主次轻重和层次关系。这样写出的论文,各个论点可能松散无章、繁杂失统,评阅人读后难以抓住要点,将直接影响评阅人对论文质量的评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