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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丝·门罗小说表现心理的艺术手法

来源:学术堂 作者:陈老师
发布于:2017-03-14 共11584字
  第二章 艾丽丝·门罗小说表现心理的艺术手法
  
  2013 年 10 月艾丽丝·门罗获诺贝尔文学奖时,瑞典文学院秘书长彼得·恩隆德在颁奖演说中认为,门罗最出色的地方在于,她处理人类心理及其善变之谜的高超技巧。门罗不仅写出了人类幽微隐秘的内心情感,而且运用精湛的技巧在小说中包孕了极为深厚的心理容量,从芸芸众生的出生到老年,贯穿日常人生的微妙心理,都可以在门罗的小说中找到。整体看来,门罗的短篇小说与一般意义上的短篇小说不同,首先小说篇幅并不短,有些代表作甚至达到了一部中篇小说的长度,可称之为“长短篇”,她的小说中既历时地囊括人物多样的生活经历,又对人生关键时刻的隐秘心理进行聚焦特写。其次,门罗的不少小说在时间上常常跨越几十年,而且人物在空间位置上也不断迁移。小说以人物的身世背景、生活经历为骨架,纵向勾勒出人物的生活轨迹,再以人物在某个生活阶段的典型心理为血肉,对其进行深入显微特写,填充骨架,人物的心理描写就如画龙点睛一般,点活了小说人物的整个生命,人物的心理活动就像滋润人物生活的活水,汩汩流淌在小说的每个角落。线性多样的人物生活经历和立体多维的人物心理活动有机结合,人物所有的经历都为特定的心理活动做铺垫、蓄势和补充说明,心理的边缘就是生活,生活的边缘就是心理。总而言之,艾丽丝·门罗在小说中运用多种刻画心理的艺术手法,使小说充满了细密摇曳的心理颤动。
  
  第一节 感觉化的细节暗示人物的心理
  
  艾丽丝·门罗的小说世界是一个日常化、生活化的经验世界,更是一个浸染了人物感觉、心理、情绪、意识的文本世界。感觉是人脑对直接作用于感觉器官的客观事物个别属性的反映,是人们认识世界的起点,正是通过感觉,人们获得了对世界的独特理解和认识。用眼看,用耳听、用鼻闻……等等都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感觉,现代心理学认为人的感觉可以分为外部感觉和内部感觉,个体对外部刺激的察觉包括: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皮肤觉(触觉、痛觉、温度觉);内部感觉包括:机体觉、平衡觉、运动觉。每个卓越的作家都生活在一个敏感的世界中,气味、声音、颜色、形状、光线、色彩等都一一粘连在作家的心灵之网上,对感觉的敏锐捕捉使小说文本获得了活生生的生活气息与细密的心理质感。
  
  感觉化的细节描写一方面指门罗注重描写生活琐碎细节中人的五官感觉,对感觉(视、听、嗅、味等)详细描写中反映出人物明晰的心理态度。
  
  如对气味的反复描写,成为门罗小说展示人物心理的一个鲜明特点;另一方面指门罗在描写生活的点滴与细节时,充分调动各种感觉器官,挖掘描写对象在声音、气味、光线、色彩、形状、体积、运动等方面的感觉特质,把原本熟悉环境风物、人物言行举止都诉诸人的感官,使之更加细腻真切。描写对象表现出的感觉化情态与人物内心活动相互映衬,从而引发人们感同身受的审美体验,通过感觉化的细节描写门罗让人们在小说中重新获得对生活质地的感受和对生命本真的发现。
  
  一、人物言行神貌
  
  艾丽丝·门罗在人物的衣着外貌、神情举止的描写中,融入了独特的感觉,尤其通过气味的细节描写表现出人物微妙的情感亲疏心理。从小在父亲银狐养殖厂周围长大的门罗,对生活中的气味特别敏感,气味成为她追忆过去时光的一种方式,过去的记忆也经由气味得以复活,小说《重重想象》中,通过“我”对爸爸的一双靴子的独特感受,透露出“我”对爸爸无限的信赖感和满心安慰的心理:
  
  对我而言,他的靴子是独一无二,格外熟悉的,仿佛他本人的一个信号,如同他的脸。当他脱掉靴子,靴子就搁在厨房的角落里,散发出一种综合了肥料、机油、黑泥浆的气味,腐烂的碎屑一条条镶嵌在靴底上。它们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他们只是暂时的分离,它们再那儿等着他。它们有一种顽固的、毫不妥协的表情,甚至有些冷酷。
  
  当时 “我”走在爸爸的身后,随着他去捕麝鼠,“我”盯着爸爸的靴子展开细密的想象和联想,通过对靴子日常气味的想象性描写,父亲接地气的生活轨迹就显露出来,浸透着父亲劳作气息的靴子散发的不是难闻的味道,而是大地原野的味道,而且在“我”眼中爸爸的靴子被人格化了,它具有了像爸爸一样的性格气质:“冷酷”、“机敏”、“谦恭”,对一双靴子感觉化的描写中包含了浓郁的父女深情。
  
  而小说中“我”对玛丽·麦奎德表姑的不愉快记忆,也是通过对气味的描写展示出来。在屋里“我”永远会闻到她的气味,就连她没进去的屋里也会有。“是什么气味呢?像金属,又隐约像某种香料,或许是丁香?”
  
  除了气味,还有一种口味。玛丽表姑吃的东西都有这种味道,甚至是但凡她在场,“我”吃的东西就有一种奇怪的,咬到沙子般疙疙瘩瘩的,阴沉的味道。
  
  虽然父母都矢口否认这种味道的存在,而对“我”而言它就是真实的,一种心理感觉中的真实,“奇怪”“阴沉”等词也暗示了“我”对玛丽表姑拒斥疏离的心理。此外表姑的外貌也让“我”心生反感,她浑身有雀斑,“好像麦片撒在她身上。头发是天然的铜黄色,闪闪发亮,弯弯曲曲地盘在头顶。
  
  她的声音刺耳,粗哑,而抱怨则是她每天的日常谈吐。”
  
  作者充分调动嗅觉、视觉、听觉,不仅生动地写出了玛丽表姑的外貌形态,也暗示了作为一个孩子“我”对强悍、控制力极强的表姑的不满。
  
  小说中妈妈对“我”亲而不近的心理也通过感觉化的描写展示出来。“妈妈梳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双颊发黄。她的脖子暖暖的,永远散发出一股甜葡萄的花露水味道。”“粗粗的”“暖暖的”“甜”“花露水”的味道与“金属”“香料”“沙子般疙里疙瘩”的味道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不同的感觉意味着不同的情感心理,“我”疏离玛丽表姑,而愿意亲近母亲的心理,通过敏感的气味描写展现出来。但是妈妈娇柔脆弱的姿态也令“我”难堪羞愧。“她以一种第三人称的语气,郁郁寡欢地形容自己说:‘小心,别伤到妈妈,别坐在妈妈腿上'.”“我”对“妈妈”这两词的心理反应很特别:
  
  “每回,她只要一说到妈妈,我就浑身发冷,像提到耶稣的名字一样,一种悲惨以及羞愧感顿时贯穿了我全身上下”在特殊语境下听到“妈妈”这个称谓时,“我”会发冷,这与妈妈本来应该是温暖、充满爱意的感觉形成反差,在一冷一暖之间,“我”与母亲之间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以及各自的性格气质就表现出来。耶稣在西方文化中象征着主宰人类命运的母亲,但是人们对耶稣的信仰总是处于疑惑与坚定、真实与虚幻、背弃与信仰的矛盾中,个人微小的情感心理与普遍的世俗心理勾连起来,各种矛盾复杂的心理感受通过感觉化的描写被表达出来。
  
  二、外在环境天气
  
  艾丽丝·门罗在描写环境风物、家具陈设、天气阴晴等客观外在物象时,也常常在感觉化的笔调中囊括了深厚的心理内蕴,感觉化的自然环境映衬了人物内心的喜怒哀乐甚至对生活秘密的思考。《沃克兄弟的放牛娃》中的小女孩随父亲拜访了父亲昔日恋人,在回家的路上,她眼中的风景透露出浓浓的叹惋遗憾之情:
  
  这是下午的最后时分,天色渐渐变暗,变得陌生,仿佛一幅被施了魔法的风景画,当你望着它,它看起来平凡而亲切,但一转身,就变成了一种你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东西,有着各种各样的天气,以及根本无法想象的距离。
  
  小说结尾处感觉化的景物描写暗示父亲与恋人诺拉·克罗宁小姐无法追回的往日爱恋。多年未见面的父亲和诺拉小姐再次重逢时,一见如故,有说有笑,毫无生疏之感。父亲幽默乐观地把自己为艰难生计而奔波的窘境与恋人分享,克罗宁小姐对父亲依旧饱含深情,而父亲出于家庭责任也隐忍控制着自己的感情。透过“我”的眼光去感知窗外矛盾变形的风景,极具象征性地把父辈们不可追回的爱情遗憾展现出来,为小说增添了无限的审美意味。
  
  在门罗小说中,天气的变化往往与人物的心理变化相呼应。《死亡时刻》中主要讲述了一个 18 个月大的小痴呆男孩本尼被开水烫死后,家人、街里邻坊等人物心理发展变化的一个故事。其中本尼的死与他的姐姐帕特里夏有直接的联系,正是帕特里夏烧开的水导致了本尼的意外死亡。帕特里夏情感起伏通过下雪这一天气变化隐在地贯穿了故事的始末。本尼出事之前,空气里就能闻到冰凉的雪的味道,地上的水坑都结冰了,裂成了一片片的,但并没有下雪;听到弟弟的死讯后,帕特里夏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她一直回避弟弟本尼将死的事实。弟弟本尼的葬礼结束之后,雪还是没下;母亲悲痛欲绝,而帕特里夏却对众人的哭泣、叹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众人对这桩惨事差不多快要遗忘的一天,帕特里夏积蓄的悲痛之情终于爆发:“她的脸看起来枯瘦、苍白,吓人的尖叫惊动众人,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嘴张的大大的。她尖利的小牙齿几乎是透明的,边上有点坏了。她看起来像一只小雪貂,一只可怜的小动物,因为害怕或是愤怒,完全失去理智。”
  
  帕特里夏蓄积太久的丧弟之悲都倾注在“尖叫”“紧闭”“大张”等极具野性张力的描写中。此时,天空中酝酿许久的雪终于降临了:“下雪了,雪缓缓地落了下来,静静地落在公路上、屋子上、松树上。开始是大片大片的雪花,然后,雪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落在坚硬的犁沟里,落在地面的石头上,不再融化。”
  
  自然之雪的来临,暗示了帕特里夏悲情的集中爆发,雪花由大到小,到不再融化恰恰暗示了极端事件在人心中的渐逝感与长久性。对于街坊邻居来说,本尼的死亡只是轰动一时的谈资,很快被人们遗忘;而对帕特里夏而言,弟弟的死亡成为她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帕特里夏的尖利叫声与无声而落的雪花,在一动一静中弹奏出生活中无解的悲歌,人物的心理变化与外在的天气变化互为映衬。小说在感觉化、诗意化、审美化的艺术中,消融了现实生活中令人无法直视的残酷与悲凉,这正是门罗小说在感觉化写景状物中所蕴含的幽微杳渺的人心体验。
  
  三、抽象情感体验
  
  小说人物的生存体验、情感命运都被门罗以感觉化的手法表现出来。门罗不仅是一个观察人物音容笑貌、言行举止、客观自然物象的高手,更是一个窥探人类心理的大师,最难能可贵的是她能用感觉化的精准语言把这些隐而未发、习焉不察的心理活动犀利深刻地表达出来。《逃离》中的卡拉受不了丈夫缺乏理解与温情的生活(丈夫为了金钱,竟怂恿她以一个子虚乌有的性骚扰为借口,去敲诈熟识的邻居),而决定离家出走,但终究她还是克服不了一个人面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又无奈回到丈夫身边。虽然卡拉又回到丈夫身边,但在重新开始的平淡生活中她常常会有这样难言的隐痛:“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进去一根致命的刺,浅一些呼吸时可以不感到疼。可是每当她需要深深吸进去一口气时,她便能觉出那根刺依然存在。”
   
  丈夫留给卡拉的诸多心理阴影若隐若隐、时起时伏、或深或浅,挥之不去。门罗用肺中刺痛的感觉形象地表达了卡拉和丈夫之间模糊又难忘的隔阂与伤害。
  
  《激情》中的中年男人尼尔对生活彻底的虚无绝望之感也通过女主人公格雷斯的体察展示出来。在一次感恩节的家庭聚会上,即将嫁人的格雷斯,随着初次见面的尼尔(未婚夫同母异父的哥哥),出逃一个下午。尼尔带着准弟妹开车出去就主要干了一件事:到处找私藏酒水的地方买酒喝,最后尼尔因酗酒过度而出车祸身亡。这个下午成为 18 岁的格雷斯成长的转折点,她似乎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窥探到一个成年人尼尔极端无望的生活底色。通过小说提供的零星情节,可以得知尼尔精神苦闷的原因很多,比如早年父亲自杀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艰难生活、母亲改嫁后他在继父家里的边缘体验、成家之后妻子专横计较性格等都是尼尔的创伤性体验,小说不仅交代了造成人物压抑心理的客观外在因素,而且小说着力抓捕了尼尔内心微妙的体验。格雷斯陪着在尼尔的身边,她不断整理、想象、忖度着尼尔的心境:
  
  她所见到的是一个终结。就如同她是站在伸向远处--以及更远处的一片深黑死水的边缘似的。冰冷、毫无波澜的水。望着这样冰冷死寂发黑的水,她知道所有的一切也就那么回事了。
  
  该责怪的并不是喝酒的事。那同样的结果是等待着,不论情况如何,不管什么时候。喝酒,有瘾想喝酒--那不过是分散注意力的某种方法罢了,跟别的方法没什么两样。
    
  格雷斯看着尼尔就像看着冰冷死寂发黑的水一般的感觉,她仿佛能未卜先知一般看到尼尔身上透露出来的终结气息,格雷斯情景化的感觉体验象征性地暗示了小说人物尼尔对生活缺乏希望的虚无态度。
  
  当生活中某些难言的心理情绪无法借用现有的词汇表达出来时,门罗总是通过鲜活的感觉化情境体验把人物无望逃避的心态展示出来。语言无法触及的地方,直观感觉是可靠的。门罗窥探到生活中无法言表的隐秘心理,她试图用感觉化的体验来呈现无可名状的心理,同时在文学艺术中,感觉化的体验又要通过精准的语言表达出来,直觉化类比也是非常奏效的。比如格雷斯察觉到尼尔身上流露出来的彻底无望之感,她把这种无望之感用比喻的手法,感觉化为一个人看着一潭冰冷死寂发黑的水时的那种惶惑无助、未知虚无的感受。主观的心理投射到于此相契合的外在物象上,感觉化的细节与人物隐秘的心理形成异质同构关系。不是每个人都像尼尔一样以虚无绝望态度对待生活,但是通过类似于“望着冰冷死寂发黑的水”时的相似情景体验,却能触发每一个读者以自己的经验去体味尼尔真实心理。
  
  第二节 概括化的心理分析展示人物的心理

        心理分析作为表现人物心理的手法,也叫概述法,主要是指叙述者介入小说人物的内心,对人物的感知、情绪、情感、心理、心境进行评价说明,通过叙述者的话语来转达人物的观念和思绪,这是一种间接表现人物心理的手法,一般多见于第三人称的小说中。相比内心独白、自由联想、意识流等直观展示人物心理的手法,心理分析有它的独特性。
    
  首先,叙述者用自己的语言来概括人物的意识活动,遵循一定的逻辑理性,通过明确的心理分析为读者清晰地了解人物的心理提供了便利。而意识流小说发展到后来出现了类似于《尤利西斯》那样晦涩难懂的作品,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叙述者对人物心理采取直观展示、信马由缰的态度,而缺乏必要的心理分析;其次,心理分析可以形成强大的对话场域,有读者意识或交流欲望的小说家,惯于反复使用心理分析的手法对人物心理进行揭示。在心理分析的过程中,叙述人一般会把重心点放在人物身上,从而使读者经由叙述者的分析而窥探到人物的隐秘的内心。有时在分析评价人物心理的过程中,可靠的叙述者也会把自身和人物融为一体,有意无意地展示了自己的叙述个性、生活态度、人生经验,读者在洞察人物的内心的同时也暗暗地建构隐含作者的形象。在创造、评价、分析、接受、再创造的过程中,叙述者与人物、叙述者与读者、读者与人物形成多重对话关系,由此进一步增加了小说的心理含量。
  
  概括化的心理分析作为一种表现人物心理的技巧,反复出现在门罗小说中。短篇小说的文体特征决定了门罗的小说必须恰到好处地对人物的心理进行分析描写,不能拖拖拉拉、连篇累牍地开启意识流模式,因此门罗小说在心理分析时语言高度浓缩、无比准确,如宝贵箴言般地揭示人物的隐秘心理。
  
  此外,门罗小说的叙述者(不管叙述者是小说人物还是外在于小说的一个存在)总是以观察者的姿态出现在小说中,时刻准备着对人物内心的进行评价分析,并试图与读者建立潜在的对话关系,叙述人的存在感特别强烈,它似乎有太多幽微隐秘的生命体验需要通过作品来传达。
  
  一、叙述者的概括
  
  小说《苔藓》以第三人称的形式聚焦于女主人公斯泰拉的丈夫大卫来访的半天。斯泰拉与大卫结婚 21 年,分居 8 年,两个孩子都已独立。虽然夫妻两人分居多年,但他们保持着友好的关系。每年夏天,大卫都会陪同斯泰拉去看望年事已高的岳父。大卫是个风流花心的男人,频繁更换着身边的女伴,这次来访他带着情人凯瑟琳,又迷上另外一个年轻的女招待蒂娜。尽管故事时间安排在大卫来访的这段时间内,但是小说中穿插了许多过去的故事:斯泰拉和大卫在大学中的浪漫相识、过去婚姻生活中专属于两人的小秘密以及后来两人因大卫的出轨而分开。来访的这一天,叙述者对斯泰拉、大卫、凯瑟琳三人的心理活动都进行了分析,独身居住休伦湖畔的斯泰拉,过着田园牧歌式自给自足的生活,表面上她似乎不念过往、豁达自在、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她对大卫依旧一往情深、难以割舍;而大卫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老男孩,通过结识不同的女性来获取生命的激情。现在大卫把发妻斯泰拉当作可以分享自己不同情感经历的密友,把自己对现任情人凯瑟琳的厌倦感和对女招待的渴求毫不避讳地告诉斯泰拉;凯瑟琳则是一个漂亮、敏感、任性、脆弱的大龄文艺女青年,她已经觉察大卫移情别恋,陪大卫拜访斯泰拉的这半天她一直处于自哀自怜的抑郁中。其中斯泰拉与大卫之间并不对等的情感,成为小说主要表现的内容。当大卫兴致勃勃地跟斯泰拉提到年轻女招待对他有不可阻挡的吸引力时,叙述人跳出来声援斯泰拉:
  
  他(大卫)谈论这女孩的声音在斯泰拉听来尤其做作。不过哪里轮得到她(斯泰拉)来评价大卫怎样是做作,怎样不是呢?他这种特别的声音高亢、单调、顽固,带有一种刻意的、残忍的甜蜜。
  
  他想对谁残忍呢--斯泰拉,凯瑟琳,那个女孩,他本人?
    
  很显然这是一个超越于文本的叙述人发出的声音,叙述者就好像一直陪伴在斯泰拉身边,曾经参与了斯泰拉生活过的每个瞬间,了解斯泰拉心灵沟壑中每个褶皱的成因,并深深地同情理解斯泰拉,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有个性、情感倾向的可靠的叙事者。当一个花心的大卫,毫不遮掩地谈论自己的风流事,而斯泰拉不忍心拒绝倾听时,忿忿不平的叙述者站在斯泰拉一边,大胆地替斯泰拉发出 “大卫太过分”的声音。可以说这是门罗小说中更具张力的一种心理分析技巧,大卫对待感情的轻率随便的态度,斯泰拉对大卫隐隐的幽怨心理都体现出来,这样就摆脱了以往小说中心理分析的冗长拖沓,言简意赅,叙述人不仅掌控了人物的心理,而且也激发了读者思考人物心理的热情,同时也显露叙述人自己明确的心理倾向。
  
  当斯泰拉和大卫去老年人之家去看望老父亲时,在大卫眼中斯泰拉似乎恢复了一些从前的“圆融”、“柔顺”、“温顺优雅”“娴静”,他回忆起十几年前在一次聚会上斯泰拉可爱、光彩照人的一面,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搂住了斯泰拉,当这一举动被一位年轻的姑娘看到时,虚荣的大卫又心生不悦,善于察言观色的斯泰拉说:“别介意啊,大卫。我可以是你的姐妹嘛。你的老姐”正当读者对这对夫妇如此交流的态度感到惊讶时,叙述人仿佛猜中读者的疑惑,试图解疑,保证文本潜在的对话关系顺利深入,而对人物的内心世界进行剖析:
  
  真怪,他们这样的交谈态度。他们过去常说些辛辣、伤人的话,说的时候偏要假装挺开心:心平气和,甚至故作亲切。如今,这种一度是伪装的语调渗进他们所有尖锐的情感,被吸收了,深入心底,而那份辛辣虽然还在,却显得陈腐、平庸、流于形式了。
    
  这段高度凝练、仿若尖刀的心理分析层层叠叠、婉转曲折地道出斯泰拉和大卫两个人分居之后情感的疏离与改变。但是对于斯泰拉来说解除夫妻关系并没有斩断她对大卫的情感投入,她一直不能释怀前夫拈花惹草的行为,却要装作很大度地倾听大卫的风流韵事。通过叙述人冷静理性的心理分析,斯泰来对大卫的深深的幽怨心理渗透在小说中。叙述人在此就像一个无所不知的上帝,不仅了斯泰拉过去苦心经营情感时的细微心理,甚至也洞察到现在斯泰拉对大卫心心念念、无法忘却的深情变得“陈腐、平庸、流于形式”,在生命的不同阶段小说人物关于爱的体验已经悄悄地转变。叙述者非常到位地把握住人物的心理,捕捉到生活罅隙中的人心深浅,并用精准的语言呈现出来,让读者收获一份对两性情感的认识。
  
  二、化非理性为理性
  
  在对小说人物心理进行分析时,门罗的出众之处还在于,小说的叙述者能抓住日常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隐秘心理瞬间,即使是属于人物无意识层面的心理活动,她也能千方百计地把人物非理性的心理活动用理性精确的语言表达出来,化非理性为理性,让读者随着叙述者的引导穿梭在人们心理世界,而不会迷失其中。比如在小说《双帽先生》中,科林和罗斯是一对兄弟,弟弟罗斯从小就是一个比较莽撞、虎气的孩子,总能生出事端来。科林 13岁那年,由于弟弟罗斯的恶作剧,让大人们以为科林差点开枪把罗斯打死。
  
  事实是,当时作为哥哥的科林怕弟弟罗斯出意外,把猎枪从小伙伴手中夺过来,结果罗斯顺势躺在地上装死。科林清醒地知道自己没有扣下扳机,也没听见枪响,只知道事情脱离了控制。关于科林当时晕头晕脑、不知所措的心理,小说中是这样表述的:“感觉就像你被一声巨响从梦中惊醒:有那么一会儿,它显得过于遥远,过于必然,你都不会去琢磨。”
    
  在进行心理分析的时候,叙述人急切地想要把科林的心理真切地表现出来,这里转用了第二人称“你”,第二人称在小说中天然地具有对话性,通过人称的变化,小说在表现人物心理的同时,把读者卷入小说中,让读者设身处地想象科林的心理反应,把科林浑然不知、猛然被惊的潜意识心理表现出来。后来吓蒙了的科林,本能地选择逃离现场,独自一人来到一座人迹罕的被废弃的大桥上,他心里会想什么呢?小说叙述人对他无意识心理也进行了非常理性真实的分析:
  
  起初,在灯光和喊叫声中,他唯一的想法是他们都跑来谴责他了。对此,他毫无兴趣。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逃开,跑到这里来,摸黑爬上大桥,并不是为了躲开他们的惩罚。他并不害怕,并没有因受到惊吓而瑟瑟发抖。他坐在细细的桥梁上,感到铁条是那样的冰冷。尽管这是一个夏夜,他自己也浑身冰凉,不过心情依然平静,他自己的以及镇上其他人的混乱无序的生活现在全部翻转回来,就像一张照片剥离、翻转起来一样,露出了一直以来就藏在其下的东西。那就是一片空白。……仍旧一片空白。他既不高兴也不伤心。
  
  这类情感过于细弱、过于私人,不合时宜。
    
  “毫无兴趣”、“并不害怕”、“并没有瑟瑟发抖”、“依然平静”、“既不高兴也不悲伤”等含有否定性副词、连词的词语,道出了科林独特的心理反应,潜意识里他是害怕、惊恐、无措的,从科林在大夏天觉察到冰冷铁条这一感觉化的细节中就可以体会出来,但叙述者故意从人物的表层心理入手,以科林表面的平静漠然跳转潜入到人物下意识中的“一片空白”之感中,事实上科林还处于一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惶惑与不解当中,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好心反而办了坏事,竟可能谋杀了弟弟。这样微妙细腻、迂回曲折的人物心理都是在叙述人的引导之下,一点点传递给读者。当得知弟弟罗斯并没有死时,“科林感觉头晕目眩的,事物恢复生机的速度,这种混乱和激情都让他眩晕。这就像滚烫的血液推进你身体冻僵的一部分一样疼痛。”
    
  此时叙述人认为科林的身心反应是“头晕目眩”、“眩晕”、“疼痛”,但实际上,科林的下意识中却有一种并没有给弟弟带来伤害的狂喜与轻松,似乎这一切转变的太突然了。在这里叙述人对人物的心理分析把握时,屡屡正话反说,表里颠倒,这其实是门罗试图通过叙述人把人物非理性心理进行理性转化苦心孤诣的努力与探索。总体来看,门罗通过精湛的心理分析把人物幽微隐秘、非理性的心理展现出来了。不像意识流小说家们那样任由人物思绪流淌,把人物非理性的心理展现的淋漓尽致,以至含混晦涩、模糊难懂。
  
  门罗却力图通过叙述者强大的叙事介入,把人物的非理性的心理理性化,虽偶有玄妙高深之处,但基本上能让读者把握住小说人物的心理。
  
  第三节 对话式的叙述中展现立体心理
  
  艾丽丝·门罗小说在描写人物心理活动时,隐含作者常常地介入到小说中,常常会形成一种作家、叙述者、人物、读者不断展开对话的叙述效果。小说修辞学把小说视为交流活动,一种对话形式。门罗小说与妥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复调式风格的不同之处在于,门罗的小说往往把小说之外读者也拉入了对话场,作家、叙事者、人物、读者就像围坐在桌边闲聊的妇人,絮絮叨叨,自由对话。而妥氏小说中常常是人物与自己、人物与人物、人物与作者之间的多声部鸣奏,读者加入对话场的情况较少。由于门罗的小说题材日常化、生活化,每个读者会不禁联系自己实际的生活体验去接近作品,在咂摸、揣测人物心理的同时不由地联想自己在那样的处境下会怎样,在某种程度上,读者会发现人物的所思所想竟然与自己内心的想法竟然那么的接近。而妥思妥耶夫斯基的选材相对来说比较高远深广,或是关于罪与罚等严肃思考深层次思考,或是关于人物病态心理和分裂人格的极端化表现,读者可以追随作者去探索精深复杂的广袤人心,由衷地赞叹妥氏揭示人类灵魂之深的卓越才华,却无法近距离地加入他的文本对话场域。而门罗作品中的心理描写则因其太真切、太接近日常生活中大多数人的心理活动,而往往会使读者不自觉地参与到文本的叙事话语中。
  
  一、读者与人物对话
  
  艾丽丝·门罗的许多小说都具有自传色彩,读者在很多小说人物的身上可以读出作者门罗的影子。而这些充满自传色彩的人物,又常常在作品中与读者达成对话关系,读门罗的作品,似乎也就是在读门罗本人的内心世界,她把生活中的遗憾与屈辱都一一反映在作品中。2012 年,门罗出版了最后一部小说集《亲爱的生活》,其中的压轴之作《亲爱的生活》一文中,门罗再次写到了极具自传色彩母女关系,结尾处写道:
  
  妈妈最后一次发病时我没回家,也没有参加她的葬礼。我当时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温哥华没有人可以照顾他们。我们难以负担旅费,而且我的丈夫鄙视仪式。但我为什么要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呢?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们会说起某些无法被原谅的事,某些让我们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事。但我们原谅了,我们每次都原谅了。
    
  这段类似于自我内心剖析与忏悔的话语,充满了对话意味。读者与主人公“我”
  
  之间的对话。妈妈去世“我”没回家,(为什么?)因为孩子还小,拮据,丈夫对这件事不支持。(那也可以回去!)其实还因为 “我”自己也深感不便不想回去。(多么遗憾,没能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最后两句在淡淡的自责中表达出作者本人对母亲深深的歉疚,按世俗的眼光来看,母亲去世都没回去的女儿,可能是狠心冷酷、没孝心、遭人嘲笑的人,就连“我”自己也对此事耿耿于怀,难以释怀。
  
  在生活中“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与痛楚是大多数成年人们常常会体悟到的情感,门罗的深刻幽微之处在于,她借此参透了人性中普遍的妥协与软弱:
  
  人们总会原谅自己犯下的那些或可恕或不可恕的过错,随着时间的推移,仿佛一切都事出有因,变得合情合理了。难道不是这样吗?每次人们都原谅了自己,这就是门罗心中的人性。随着人称从第一人称单数的“我”转化第一人称复数“我们”,小说不仅从主题内容上更从叙述语态上透露出作者门罗试图与读者对话探讨人性脆弱的创作倾向。也正由此,门罗对母亲深深的忏悔亏欠之情才超越一己之悲,上升到洞察人性真实的高度。伟大的作家总是用自己独特的生活体验写出了具有普遍人类经验,门罗把她自己对于病母的微妙复杂感情推衍开来,映照出普遍微妙人心,让人在反观自身、两相对比中获得强烈的心理共鸣与反思。
  
  二、读者与隐含作者对话
  
  关于隐含作者的争论很多。本文理解的隐含作者就是读者通过文本构建出来的作者,隐含作者不等于真实作者,真实作者只有一个,而隐含作者可以在不同的篇目中出现不同的形象。隐含作者可能与真实作者很相似,也可能与真实作者大相径庭。小说是一种叙事虚构,要对生活进行想象、改造、突出,作者需要塑造出一个有明显道德倾向的隐含作者,并对隐含作者负有道义上的责任。
    
  在《快乐影子之舞》中隐含作者与叙事者的伦理矛盾,隐含作者对马萨利斯的同情和表层叙述者对马萨利斯的讥讽,使读者与隐含作者在潜在的对话交流中深刻领悟小说的情感态度。小说以第一人称“我”的视角讲述了一位小镇老年钢琴老师马萨利斯小姐多年来坚持举办聚会的故事。叙述者“我”是一位多次随母亲参加聚会的大女孩,也是一个善于观察的角色,具有“我”这个年龄段不应有的犀利与成熟,对老年马萨利斯小姐极尽嘲讽鄙夷之态。小说中以 1/3 的篇幅讲述了马萨利斯小姐聚会的混乱和她物质生活条件的衰退,以 1/2 的篇幅展示了这次聚会上受邀人心猿意马的心理。由于小说采用了个人性的叙述声音,从而使得隐含作者的叙事权威加强。隐含作者对马萨利斯则充满了敬佩同情怜悯。叙述人“我”越是细致入微地鄙视马萨利斯小姐可笑可悲的言行举止、饮食起居,隐含作者对马萨利斯小姐的同情就越增加一分,读者就越能感受到马萨利斯小姐执着付出爱心和精力的可贵。尤其是写到小说高潮部分,马萨利斯小姐所教的一名弱智儿童弹奏出悦耳动听的钢琴曲--《快乐影子之舞》时:
  
  她弹的曲子并不是耳熟能详的,而是虚幻的,典雅的,欢乐的什么,传达着一种自由,充盈着不动声色的喜悦感。而这个女孩所做的唯一的事儿,却是你从来没想到能这么做的事儿,她只是弹曲子,于是一切便能被感觉到。所有的孩子都很安静,……音乐穿过敞开的门,敞开的窗户,漂到了灰蒙蒙的夏日马路上[1]此时,叙述者“我”和不耐烦的妈妈们明明被动听的钢琴曲所感染,但是叙述者偏偏要写出众人对音乐的置若罔闻、敷衍了事的姿态,甚至毫不留情地道出了马萨利斯小姐已经再也无力举办下次聚会的真相。直到小说结尾,叙述者才摆脱了偏执的态度,表达了马萨利斯小姐的理解:“当我们一定想说的时候,为什么说不出这句,可怜的马萨利斯小姐?是《快乐影子之舞》阻止了我们。快乐影子之舞是她生活的另一个世界发出的公告。”到此,小说的叙述者和隐含作者对抗相反的情感态度达到短暂的统一,读者由此更加揣摩到叙事者的不可靠性叙述,与隐含作者的伦理态度。读者与隐含作者潜在的对话中,小说对小人物寄寓的同情关切不动声色地被读者所领悟,所以读完小说没有人会觉得马萨利斯小姐是可笑可悲的,而是对她寄寓了无限的同情怜惜。隐含作者与叙事者对小说人物的矛盾态度,充满了叙事张力,增加了作品的复义性,使作品具有了一种动态的叙事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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