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名凯的“素 - 位”理论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高名凯在他的《语言论》一书中提出了一种被称为“素 - 位”理论的模式系统,用之分析语言的内部结构。从高名凯的论述以及他人相继的评述中我们可以知道,“素 -位”理论的核心是: 语言是系统,语音、语义、词汇、语法无不都是系统的; 在这四个系统中,应该全面贯彻“位”与“素”的划分,即除通常说的“音位”与“音素”外,还有“义位 - 义素”、“词位 - 词素”、“法位 - 法素”的对应。
高名凯( 1963) 在谈到他写《语言论》的目的时说是为了“批判地继承以往和现代各语言学家的成果,……进而尝试建立一个比较完整的语言理论的系统,……作为具体语言研究的指导”。石安石( 1995) 说这本《语言论》的第二部分“是最有特点也是作者用力最多的部分”。
对高名凯的“素 - 位”理论,早已有学者做出了中肯的评价。伍铁平( 1979) 对高名凯“素 -位”理论中义位的问题、“位”“素”两个层次的关系问题、诸义素间关系的问题、法位与法素的问题等进行了较中肯的评论并指出了其中的一些错误。徐通铿( 2000) 也评价道: 这一理论体系实际上只是对当时流行的语言结构的语音、语义、词汇、语法( 词法和句法) 的分层用“位”“素”的概念作了一种新的表述,在语言研究上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对语言研究也缺乏指导作用。这是一种典型的从概念到概念的推导式研究,没有实际语言研究的基础。
高名凯的理论确存在着一些问题,除了“脱离实际”外,我们认为其最大问题就是他认为无论是在语音、语义、词汇还是在语法体系中,所有的“素”都是“变体”。在高名凯的理论体系中,“变体”与“素”是相等同的概念。比如,他认为“语言中最小的语义单位称为义位,……义素既是义位的组成成素,它事实上也就是义位的变体。”“我们认为有必要把词素理解为同一个词位( 亦即词汇单位) 的不同变体。”
如今大家都不会认同高名凯的这种将“素”与“变体”混同的观点,因为其不科学性毋庸置疑,“素”与“变体”之不同已成常识,这两个概念也已被广泛地应用于各个研究领域,在语言学研究和( 汉语作为) 第二语言教学研究中亦是如此。
我们认为,正确地区分开“素”与“变体”这两个概念对语言的分析研究具有极大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二、语言研究中的“位 - 素 - 体”模型的构建
刘士红( 2012) 提出了作为方法论的“位 - 素- 体”模型理论,并论证了它的普适性特征。我们认为,“位 - 素 - 体”模型理论也可以应用于语言研究中去。刘士红( 2008) 将语言研究中与“位、素、体”相关的概念、术语收罗出来,进行化归,对语言系统及其各子系统中存在着的“位 -素 - 体”的对立统一关系进行了分析。我们认为有必要对其进行改进、完善。
刘士红( 2008) 对语言研究中与“位”、“素”、“体”相关的概念、术语进行整理后得到了表 1。
表 1,语言研究中“位、素、体”范畴概念、术语总结表之一:【表1】
我们必须对语言系统中的“变体”进行进一步地区分,这样才可以使我们对语言的描述分析更精确。除了区分典型变体和一般变体、共时变体和历时变体这两对变体外,我们还要区分“位内变体”和“位际变体”。例如,构成“/y/”这个音位的素是“舌面、前、高、圆唇、元音”,如果素“圆唇”丢失,并且吸收了“不圆唇”这个素,那么它就会变成另一个音位“/i/”。而这个变化后产生的形式 - - 位“/i/”与原来的形式———位“/y / ”是“位际”的关系,不同于与其它变体间那种“位内”的关系。因此,我们也必须区分“位内变体”与“位际变体”。在以上分析的基础上,对表 1进行扩充后,我们可以得到表 2。
表 2,语言研究中“位、素、体”范畴概念、术语总结表之二( 语言研究中的“位 - 素 - 体”模型初拟表) :【表2】
表二就是《语言研究中的“位 - 素 - 体”模型初拟表》,这个表只是对现有概念、术语的一个总结归纳、再整理,并非全部语言系统内容的体现。
语言的系统性、语言的各个子系统绝不仅限于此,“位 - 素 - 体”模型观照下的语言系统的全貌我们会在以后的研究中逐步展开。
语言是一个系统,系统中的每一个层级、每一个单位,大至语法子系统,小到一个音位变体,都由于它在系统中占有一定的位置而拥有其存在之价值。在“位 - 素 - 体”模型的观照下,语言的子系统以及汉字系统里,都存在着“位 - 素 - 体”的对立统一关系,这种“位 - 素 - 体”的对立统一关系正是语言系统性的体现。
这个新的框架模型,跟高名凯“素 - 位”理论的本质区别在于,它区分了高氏理论中没有明确区分的“素”与“变体”的不同,并且区别了诸种不同的变体形式。它具有科学性高、操作性强的特点。
这个新的框架模型跟已存在的其它理论的本质区别在于,它可以贯彻至整个语言内部结构系统、语言的每个子系统、语言的每个组件以及其它与语言相关的系统。它具有系统性强、统摄性强的特点。
我们认为以“位 - 素 - 体”模型为指导对语言的内部结构系统进行分析,可以得到一个新视角下的好的分析结果。
三、“位 - 素 - 体”模型在语言研究中的现实性及价值
无论是“位 - 素 - 体”模型的构建还是将其应用于对语言系统的描写,都建立在许多现有理论的基础之上。从“位 - 素 - 体”模型的角度来看,许多语言学理论都与之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我们在这些已有的理论、方法中均可发现“位 -素 - 体”模型理论的影子,二者在许多地方可以互相印证。而这也正是“位 - 素 - 体”模型在语言研究中具有现实性及理论价值的有力证据。
例如:
首先,在语言学领域。美国描写语言学语法描写的“项目与变化”( item and process,简称 IP)模型和“项目与配列”( item and arrangement,简称IA) 模型的主要概念一个是“一种语言中有某些形式是基本形式,而另一些形式是由基本形式经过一定的构形变化而产生的派生形式”; 一个是“一种语言里的话语,是由一定数量的语素经过一定的配列而构成的,描写话语的结构,就是描写这些语素及其相互之间的配列关系”。其中的“基本形式”与“派生形式”的关系类同于“位 - 素- 体”模型中“典型变体”与“一般变体”的关系;而“话语是由语素的配列而构成的”类同于“位 -素 - 体”模型中“位”与“素”的关系。
在生成句法理论的最初阶段,其提出的深层结构和表层结构的概念及由深层结构向表层结构转换时的规则亦与“位 - 素 - 体”模型中的相关内容有类同关系。我们可以将其深层结构类比于“位”,而将由深层结构转换而生成的表层结构类比于“位内变体”。
在管约论( GB 模式) 中,乔姆斯基提出: 人类语言的核心必须由原则和参数这两部分组成。乔氏所提出的“原则”均是不可变的,适用于所有的自然语言的; 相反,“参数”却是一定数量的可以赋予不同的语言以不同的特征的“值”。在乔氏最近的最简方案里,乔氏又提出人类语言的核心是词库,其看法可表示如下: 【图】
在最简方案中,参数的变化均是由词库引发的,并且主要是由功能语类引发的。这主要表现为各语言间各种功能特征的不同从而导致了各种表面上的词序、词法等我们很熟悉的不同。乔姆斯基( 2000: 8) 指出: 我们可以假想语言能力的初始状态是一个连接着开关盒的设定好了的网络系统。这个网络系统是由语言原则构成的,而开关的选择项是由经验决定的。当开关被扳到一边时,我们得到的是斯瓦希里语; 当开关被扳到另一边时,我们得到的是日语。每一种可能的人类语言都由特定的开关设定值( 也即参数设定值) 所决定。如果相关研究获得成功,理论上我们可以由一种人类可以习得的语言为出发点,从一种参数设定值上推衍出斯瓦希里语,从另外一个参数设定值上推衍出日语等等。经验主义的语言习得条件要求即使在像儿童这种只可获得很少的信息的基础上也可以进行参数的设定。值得注意的是,在参数设定值上的小小变化,可以导致非常大的输出形式的不同。这是所有的真正的理论必须吸纳的语言的一般特性。无论是深层与表层结构、管约论还是最简方案,根本来说乔氏是想把人类语言的核心内容分为不可变与可变的两部分,然后通过可变与不可变部分的相互作用从而生成不同种类的人类语言形式。这种思想与我们所提出的“位 - 素 - 体”模型中的部分思想是相通的:一个“位”表现为不同的“位内变体”或“位际变体”都是由相关的可变与不可变的“素”的相互作用而生成的。
其次,在应用语言学,特别是第二语言教学领域。任务型教学法的操作原理可以解读为一个“任务”就是一个“位”,完成这个任务所需要的步骤、材料等皆是“素”,最后通过不同的任务完成方案而得到的不同的任务完成形式就是不同的“体”。
另外,语义场理论中的语义场可以类比于“位 - 素 - 体”模型中由诸多含有某个共同的“素”的位所组成的一个更大的“位”。隐喻理论和激活扩散理论中关于什么情况下可以发生隐喻、什么情况下可以扩散的解释可以类比于“位- 素 - 体”模型中的互为“位际变体”的诸“位”之间建立联系的方式。
最后,汉语( 尤其是汉字) 认知方面的研究( 彭聃龄,2006) 也为“位 - 素 - 体”模型在语言研究中的现实性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持。汉字识别单元的相关研究表明,笔画数是影响汉字识别的一个重要因素,它是识别所有汉字的一个基本单元;部件也影响汉字识别,但与笔画相比,部件数效应似乎要弱一些,即部件也是汉字识别的一个单元,只不过与笔画的特征分析相比,部件分析发生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 这种分析只有在识别低频字时才起作用) 。部件的位置效应相关研究表明,在心理词典中,汉字是和特定的位置信息结合在一起的。形声字读音的规则效应和一致性效应的相关研究表明,某些字层次以下的语音线索在汉字识别中可能起作用; 形声字的读音还可能受到邻近字的读音的影响,即一致性效应。汉字的语义提取及语义在字词识别中作用的相关研究表明,汉字形声字的义符( 形旁) 在单字词和双字词的语义提取中有重要的作用; 被试头脑中的高级信息( 如汉字结构的知识、认知策略等) 在汉字的语义提取中也有重要作用。
以上是结合语言学、第二语言教学理论中与“位 - 素 - 体”模型相关或具有相似性的理论,对语言研究中的“位 - 素 - 体”模型是一个具有现实性及理论价值的模型理论的证明。对于“位 -素 - 体”模型在语言研究中的实际价值,我们将在以后对其进行专门讨论。
四、“位 - 素 - 体”模型在语言教学中的价值
《礼记·学记》: “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 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在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实践中我们或许都有以下一些感受:
1. 纠正学习者发某个对他们来说比较难发的音时,如果是简单地让学习者模仿老师的发音,往往收效甚微; 但是如果告诉学习者应该在现有的发音的基础上或在其母语的某个与目的音位相近音位的基础上如何在发音部位或者发音方法上再做一点儿必要的改动,那样学习者的发音便会较快地得到纠正并且得到很好的强化。
2. 进行新词词义的讲解时,在一些情况下,如果这个词是合成词,那么囫囵地对整个词进行讲解的效果一般不如先对组成这个词的元素进行分析讲解所取得的效果好。
3. 进行近义词的辨析时,往往只需要指出这一组近义词在某个“点”或某一处上的不同就可以使其得到区分。
4. 进行词汇教学时,可能本来要讲的只是课本生词表中出现的一个词,但是在具体的讲解过程中,往往会涉及到许多或已学过或尚未学过的相关的词。虽然讲的东西比即定方案多了会用比较多的时间,但这样的教学效果( 无论从短期来看还是从长期来看) 要比只讲生词表中出现的词而不顾及其它要好得多( 当然也必须要把握好扩展的“度”) 。
5. 进行句式结构、语义的讲解与操练时,一般只要给学习者列出句式结构、语义框架,然后让学习者按规则往空白处加入合适的语言单位即可。另外,还必须让学习者了解有时句式结构中的某些单位可以移位从而形成不同的表现形式。
6. 进行汉字教学时,往往要进行部件、结构规则的讲解,在这种讲解的基础上进行的汉字教学的效果一般来说要比单纯记忆整个的汉字形体要好得多。
我们认为,以上这六条都与“位 - 素 - 体”模型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我们可以在“位 - 素 -体”模型的观照下对以上六条进行理论化的分析解读,使之系统化、科学化。我们可以把“位 - 素- 体”模型与第二语言教学实践结合起来,以探求系统化的利用“位 - 素 - 体”模型提高第二语言教学实践效率的方法。在语言教学实践中,有理论的指导与没有理论的指导,这两种情况下的教学效率肯定是不同的; 潜意识的理论运用与外化凸显的强化式的运用,这两种情况下的教学效率也肯定是不同的。以语言研究中的“位 - 素 -体”模型理论为指导进行( 汉语作为) 第二语言教学实践,必将得到一个新视角下的良好的教学效度。
我们将在以后进行更加深入细致的研究,这应该是具有很大的理论与应用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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