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求序文的文体内涵(2)

　　（ 一） 抒宣其实
　　
　　首次将序文作为一种文体进行考察的是东汉的刘熙。他的《释名·释典艺》云：“叙，杼也。杼泄其实，宣见之也。”[9]我们从其他相关文献可知，“杼”字借作“抒”字，意为“泄”“舒”“申”等。如屈原《九章·惜诵》“发愤以杼情”王逸注：“杼，泄也。”[10]《〈文选〉序》“篇辞引序”吕延济注：“序，舒也，舒其物理。”（《六臣注〈文选〉》卷首，四部丛刊本） ,又班固《两都赋序》“或以杼下情而通讽谕”张诜注：“杼，舒也。”（《六臣注〈文选〉》卷一，四部丛刊本） 王褒《圣主得贤臣颂》“敢不略陈愚心而杼情素”吕延济注：“杼，申也。”（《六臣注〈文选〉》卷四十七，四部丛刊本）
　　
　　刘熙之论，言简意赅地表明： 序是一种抒发、展现作品内在实质的文体。这里的“实”,当指作品的“内核”,亦即后来刘勰所说的“核要”.《文心雕龙·定势》：“史论序注，则师范于核要。”
　　
　　（ 二） 条理次序
　　
　　明人方以智发展了戴侗的说法，将“序”与文体联系起来，“序，又借为次序，与’叙‘同，用为文序”④。明人贺复征说：“序，东西墙也。文而曰序，谓条次述作之意若墙之有序也。”⑤方、贺二人论述的出发点不同，但都得出“序文具有次序条理的文体特征”的结论。今人王玥琳认为贺复征试图将作为文体之名的序的意义上溯至“序”字文字学本义的做法过于牵强，加以否定[11].笔者以为王论武断，理由是：“序”字的文字学本义虽为“东、西墙”,但这里的东、西墙（ 序） 并非仅指单纯物态的墙壁本身，而是与《周礼》的“坐席”息息相关，有着前后次序、内外亲疏之别的文化意蕴。也就是说，“东、西墙”作为“序”字本义，一开始便被赋予了上古礼制内涵。贺氏深谙于此，其论并无不当，王文没有认识到这一层，才对贺氏无端发难。
　　
　　（ 三） 绪陈其事
　　
　　东晋梅赜所上伪孔安国传《古文尚书》之《尚书序》，唐孔颖达疏曰：“《毛传》云：’序者，绪也。‘则绪述其事，使理相胤续，若茧之抽绪。”[12]133孔颖达指出了序文对于作者、作品大意申述，使读者理清其头绪的文体功能。唐人成伯玙《毛诗指说·解说》：“’序者，绪也。‘如茧丝之有绪，申其述作之意也。”也是形象化地以“抽丝剥茧”来说明这种情况。宋人张表臣提出“序者，绪而陈之也”⑥之论，得到宋元文人张鎡、王构、陶宗仪等人的响应，他们都强调序文的理绪陈述功用。宋末着名学者王应麟在《玉海·艺文·序赞》中指出：“序，绪也。绪述其事使相胤续。”沿用的是孔颖达的说法。
　　
　　（ 四） 序作者之意
　　
　　《尚书序》云：“《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昭然义见，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12]116《尚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的说法影响甚大，刘知几[13]、林之奇⑦都曾引用。其他如王应麟“序者，序典籍之所以作也”,陈懋仁“序者，所以序作者之意，谓其言次第有序也”⑧，曾国藩“序跋类，他人之着作序述其意者”[14]等，皆由此生发。其中以刘知几言之较详：
　　
　　孔安国有云：“序者，所以序作者之意也。”窃以《书》列典谟，《诗》含比兴，若不先叙其意，难以曲得其情。故每篇有序，敷畅厥义。降逮史汉，以记事为宗，至于表志杂传，亦时复立序。文兼史体，状若子书，然可与《诰》《誓》相参，《风》《雅》齐列矣。（ 刘知几《史通·序例》）
　　
　　源于“叙”“绪”假借义的“序者，所以序作者之意也”,把“序”所具有的文字学意义和文体学意义有机地联系起来，“文兼史体，状若子书”是其文体特征，也就是说，序文应当开宗明义地叙事、议论、说理，且要次第有序。
　　
　　（ 五） 吴讷、徐师曾的观点
　　
　　吴承学先生把明人吴讷的《文章辨体》和徐师曾的《文体明辨》两书看成是继刘勰《文心雕龙》之后，中国古代文体学的集大成着作。[8]333他们两人的看法颇具代表性和典型性，两书在《序说》中对各种文体的名称、性质、源流都作了详细辨识与考证，且大量引用前人的文论资料佐证。就“序”这一文体而言，吴、徐二人的看法是：
　　
　　《尔雅》云：“序，绪也。”序之体，始于《诗》之大序，首言六义，次风雅之变，又次言《二南》王化之自。其言次第有序，故谓之序也……东莱云：“凡序文籍，当序作者之意，如赠送燕集等作，又当随事以序其实也。”大抵序事之文，以次第其语，善叙事理为上。[15]
　　
　　按《尔雅》云：“序，绪也。”字亦作“叙”,言其善叙事理，次第有序，若丝之绪也。又谓之大序，则对小序而言也。其为体有二： 一曰议论，二曰叙事。[7]135
　　
　　吴、徐 二人 先 以“绪”释“序”,接 着 又 指 出“序”因假借“叙”而具有“次第”之意，这种观点综合了“序”字作为“叙”“绪”假借字的特征，侧重“次第有序”而论，强调了序文的叙事功能与特征。简括一下，也就是刘勰所说的“序者次事”[16].
　　
　　综上所述，“序”字的文字学本义为“东、西墙”,但并非仅指单纯物态的墙壁本身，而是与《周礼》的“坐席”息息相关，有着前后次序、内外亲疏之别的文化意蕴。“序”字又假借为“叙”或“绪”,因而具有“次第”“次序”“开端”“端绪”等引申义。我们结合相关文献的转注、假借等用字法，可探得序文具有“绪陈其事”“抒宣其实”“条理次序”“序作者之意”等文体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