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诗的“家林”、“忘归”及米诗的“岁晏未言归”,隐晦地将枯木图像的文学蕴藉指向了《诗经》传统;俞希鲁跋文则沿着这一文学传统,将枯木图像与庾信《枯树赋》联系起来。
《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③
庾信《枯树赋》:“淮南子云’木叶落,长年悲‘,斯之谓矣。乃歌曰:’建章三月火,黄河万里槎;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④
苏轼《新葺小园二首·其一》:”三年辄去岂无乡,种树穿池亦漫忙。暂赏不须心汲汲,再来唯恐鬓苍苍。应成庾信吟枯柳,谁记山公醉夕阳。去后莫忧人剪伐,西邻幸许庇甘棠。“⑤苏轼《次韵子由岐下诗·柳》:”今年手自栽,问我何年去?他年我复来,摇落伤人意。“⑥从《诗经·采薇》到庾信《枯树赋》,到苏诗,再到刘、米题画诗和俞跋,文学传统中的枯树意象蕴藉着离愁别绪和羁旅思归的情感,这种情感往往通过今昔对比,附着于”摇落“伤情之上。飞鸿、圆月、故园、枯木,能够表达思乡和羁旅的文学意象有很多。在绘画上,苏轼选择了枯木。在俞希鲁看来,枯木图像的虬屈盘旋、树梢的枝杈列举,正是对庾信笔下”鱼龙起伏,节竖山连“图像的具体呈现。
此外,刘良佐的题画诗有”支离天寿永“,而苏轼题画诗《题过所画枯木竹石图三首·其二》有”散木支离得自全“,此二句都是用《庄子·人间世》的典故。在苏轼和刘良佐看来,虬屈的枯木图像暗合庄子寓言中的树木形象⑦,隐喻了”散木不材“的庄学思辨。
苏轼画作中的枯木造型之所以与绘画传统有较大的差异,归根结蒂是因为这种”怪奇无端“的形象并非是对自然物象的描摹,也不是苏轼无缘由的生发,而是源于早已深入人心的诗文、寓言,是他对学意象的图像呈现。
①米芾:《画史》,北京:中国书店,2014年,第42页。
②据眉山三苏纪念馆所藏苏轼《枯木怪石图》摹本,刘、米、俞三人的题跋诗文皆附于画后。
③《诗经·采薇》,见周振甫译注:《诗经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241页。
④庾信:《枯树赋》,见庾信:《庾子山集注》,许逸民校点,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53页。
⑤苏轼:《新葺小园二首·其一》,《苏轼诗集》,第121页。
⑥苏轼:《次韵子由岐下诗·柳》,《苏轼诗集》,第140页。
⑦《庄子·人间世》:”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南泊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参见郭庆藩:《庄子集释》,王孝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1771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