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动画形式的表现手法。
一、宫崎骏的动画创作之路。
动画是一种以图像和声音为载体来传达意图及思想的表述系统。作为幻想的艺术,动画能够以独特的影像元素更加直观地表现和抒发感情,极大程度的扩展了人类的想像力和创造力。对于动画电影的创作,宫崎骏有着自己独特的想法。
"我的动画观,一言以蔽之,自己想做的作品,这就是我的动画"宫崎骏这样说。成名之后的宫崎骏总会被反复追问为何会进入动画界,他与漫画的邂逅看起来几乎是一种命运的必然。
童年时期的宫崎骏体弱多病,母亲又罹患肺结核病倒,尽管努力做一个懂事听话的乖孩子,仍然会在父母感到辛苦时不安得无地自容,这时,漫画就成了年幼宫崎骏最大的慰藉,使他"自我意识的脆弱部分得以获得支撑".手冢治虫一度是宫崎骏的最爱,手冢大师的作品"携裹了深深的悲剧性","当时觉得这个人应该详知许多世界的秘密",可以说他是借由手冢治虫的漫画填补了"存在于自我意识和现实之间的鸿沟".1958 年,日本第一部正统长篇彩色漫画电影《白蛇传》首度公开上映,准备考大学的宫崎骏在一家三流影院看到了这部影片,立刻为之倾倒,尤其是白娘子的形象在他年少稚嫩的心中留下了非常强烈的印象。
"其实是我对片中的女主角一见钟情",宫崎骏回忆说,"让我最自己有了很多新发现".1963 年的《雪之女王》为宫崎骏做了一盏指路的明灯,"若不是在劳工联盟举办的电影会上看见《雪之女王》,我怀疑,我的动画之路是否还会持续".正是现实中的苦闷与哀愁,促使宫崎骏更多地从幻想的世界和心灵的指引中汲取力量。"若问那个充满不安又缺乏自信,拙于表达自己的我,当时从哪里可以得到自由,答案是有时从手冢先生的漫画,有时则是从一本借来的书。现在大家虽然疾呼要正式现实,直接面对,但我觉得,对那些一旦面对现实往往就信心全失的人来说,首要之务应该是让他们拥有自己能够当主角的空间,而这就是幻想的力量。"对于宫崎骏来说,动画是肩负着自身的社会使命和文化使命的。现实中的社会状况、环境状况和当时的日本状况都不尽如人意,而所有人都"怀着进退两难的心情,活在这个进退两难的现实社会里".正因为如此,动画才被人们迫切的需要,在幻想中给人以满怀希望的精神力量。"动画创作就是在创造一个虚构的世界。那个世界能抚慰受现实压迫的心灵,激励萎靡的意志,能化解紊乱的情绪,能使观者有平缓轻快的心情,以及受到净化后的澄明心境。会走上动画世界这条路的人,大多是比一般人更爱做梦的人;除了自己做梦,他们也希望将这样的梦境传达给别人。渐渐地,他们会发现,让别人快乐也成为了一种无可取代的乐趣。"动画在虚拟的基础上,通过个性丰满的角色形象、丰富的物像场景和虚幻的曲折情节叙述故事,使人们在幻想中畅游,唤醒深藏内心的愿望与憧憬,给人以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可能性'就在渐渐丧失。站在人类历史的角度来看,生在 1978 年的人,在诞生的瞬间,所失去的就是诞生在其他年代的可能性。所以人们要到幻想的世界里悠游,这是一种对失去的那些可能性的憧憬,也可以说是创造动画的原动力。"这正是宫崎骏走上制作动画道路的出发点。
不管怎样,先画起来,这是宫崎骏的创作方式:"不从故事情节出发,先别想要表达的场景通过图画表现出来";"不停地画,越多越好。画够了,一个世界变成型了";"借由想象力、技术,以及所有磨练技艺的过程,会让你的题材渐次成'形'.就算他现在显得暧昧不明,或只是一个朦胧的憧憬也没关系。只要拥有想要表达的目标,那就是一切的开始。"而他的美术,宫崎骏认为就是单纯的自然主义。比起电脑制图,宫崎骏坚持使用手绘,只用电脑做特效,他认为依靠电脑创作的东西是无法给人留以深刻印象的。他的吉卜力工作室坚持只制作剧场版,以原创动画为原则,顶着巨大压力在艺术与市场中求平衡,《红猪》甚至开创了吉卜力无剧本创作的先河,这样的工作室在世界范围内也不多见。宫崎骏更仰仗灵感而非逻辑,故事结构在平衡感上的失衡缺陷是很多评论家都指出过的,但却不会早来诟病和批评,反而成为他作品风格的独到之处,成就了宫崎骏影片的特色。
二、角色设定与动画意象。
有人曾经说,在宫崎骏的动画世界里,男人就是制造麻烦的,女孩子才是拯救世界的。这句话虽然简单粗暴,但也不是全无道理。悉德·菲尔德说:"人物是电影剧本的根本基础,它是故事的心脏、灵魂和神经系统……它是叙事艺术作品的核心。"在宫崎骏的笔下,女性基本是作为主人公或者故事的中心人物的,并且都在不断地麻烦中磨砺了自我,获得了成长,成为沟通新世界与旧世界或是人类世界与自然世界的中坚力量。《千与千寻》里救赎了父母的荻野千寻,《风之谷》中拯救世界的娜乌西卡,《哈尔的移动城堡》中解救哈尔的苏菲。不过,在反战气息最浓厚、与战争背景最为密不可分的两部作品--《红猪》及《起风了》中,主人公都是男性角色,一个是人到中年的他自己的投影,另一个则是他最崇拜的飞机设计师。
飞行员波鲁克·罗梭对庸俗日常的自己感到厌倦,于是自施魔法变成猪头,独自栖息在自己的秘密海岛上,做捕捉空贼的赏金猎人逍遥度日。波鲁克的做法看来确实有些犬儒主义的自我封闭,由于在战争中死去的无数同伴以及当他飞到云层之上而见证了飞机的墓场,他对过去的伤感和飞行员的自尊让他既不愿意再为国家机器服务,也不愿意沦落为追逐金钱的空贼,只愿独来独往,翱翔于天地之间。这种特立独行的姿态,亦是现实生活中孤傲而固执的宫崎骏的投影。在碧海蓝天之中,在漫天的晚霞之间,随意漂浮,任意穿梭,这是红猪的自由,也是宫崎骏心中的自由。融猪头和人身于一体的外形正是布鲁克身上集中的种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暗喻,也体现了宫崎骏心中难以回避、矛盾而挣扎的困惑。作为厌恶自己国家作出侵略行径的日本国民,既无法放弃自己的民族与国家,又不愿意与军国主义同流合污,个人对待国家与战争应持怎样态度矛盾心理,宫崎骏试图在红猪身上寻找答案。
最终,宫崎骏在堀越二郎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答案。《起风了》的男主人公堀越二郎是根据真实人物而改编的,这位伟大的零式战斗机的设计师面临着同宫崎骏一样的困境:在国家侵略战争的背景下,自己对飞机的热爱与飞机设计的天赋,这样的梦想究竟该何去何从。他通过梦中的意大利飞机设计师卡普罗尼告诉二郎:"飞机就是飞机,飞机不是商人用来赚钱的工具,飞机也不会政治家用来战争的武器。"尽管坚持梦想往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但这却是不能不去实现的,这份勇气与坚持才是真正的动人之处。崛越二郎本人在东京被轰炸后写道:"日本被毁了。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怪罪于这军事统治和愚蠢的政客把日本拖进了战败的地狱深渊。……我知道我(身体)快就会好起来,但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想回去工作。破烂的城市和工厂废墟的形象在我心里久久挥之不去。"从堀越二郎的尴尬联想到当今消费文化占主导的娱乐市场,希望作出心中艺术的宫崎骏与不得不迎合市场做娱乐文化主流的矛盾。作为这样的"矛盾综合体",但是始终不变的就是他的执着和坚持。
不过,尽管是以战争为背景的动画电影,宫崎骏的作品中却鲜少出现表现激烈战争的场面,而通常使用飞机、机械或飞行器械等关于飞翔的意象来表现。最典型的表现是《起风了》中结尾堀越二郎与卡普罗尼梦中相会的场景,二郎走在满是飞机废墟的草地上,面对的仿佛是一片充满死寂的地狱。关于战争的残忍,关于生命的消逝,关于梦想被毁灭的伤痛,无需多言,飞机破碎残骸的意象就已经表现的淋漓尽致了。这点正与《起风了》开头的坠落梦境交相呼应。年幼的二郎在梦中驾驶着自己的飞机尽情遨游,却在碰到装有炸弹的飞机之后失控从空中直直跌落了下去,正是对于战争毁灭梦想最直接的控诉。《哈尔的移动城堡》中,作为背景的城市上空经常会有飞机出现,每当战斗机从天空划过的时候,就代表着又有一场战争即将开始,或是已经赢得了又一场战争的胜利。甚至于哈尔化身为巨鸟的时候,就是投身于战斗扞卫和平的时候。哈尔的战斗场景是宫崎骏为数不多的直观地战争场面,红黑色的色调下,火光四起,炮弹连绵不绝,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飞机和飞行军舰不时地空投着炸弹或飞鸟怪物,每一个都不尽相同的飞行机械也让一向热爱飞行器的宫崎骏过了一把"机械瘾".
飞行的意象在宫崎骏的动画世界里是具有双重内涵的。飞行既是自由也是毁灭。电影《红猪》中波鲁克驾驶自己的飞机任意穿梭云海的自由姿态让人神往;而当他在争战中穿透层层云雾,云海之上飞机的墓场则让人震撼于战争中死亡的惨痛,对战争深恶痛疾的同时,也对因此而孤僻、厌世的红猪多了一份理解。《天空之城》的开篇便在空中,战斗机上的海盗和飞船中的主人公有了第一次的交锋;之后的剧情中也充满了造型各异的飞行器,几乎每次与海盗或是军队的交锋都发生在这里;然而另一方面,每当有危险的时刻,希达的飞行石又总是能够让她和巴斯安全飘落。《风之谷》中驾驶滑翔翼乘风而飞的娜乌西卡,好像是风神的孩子一般,飞行使她充满了力量、勇气与生机。《魔女宅急便》里的琪琪骑着一把会飞翔的扫帚,飞行就是她的自信和希望,是她在陌生城市生活下去的希望,更是少女独立和坚强的体现。然而《哈尔的移动城堡》中哈尔化身巨鸟展翅飞翔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又一次投入到与战争的抗争去,将又一次变得满目疮痍,裹挟了消极能量再返回城堡修养。飞翔作为宫崎骏动画电影中独具一格的动画意象,既是梦想起航的承载,又是现实毁灭的元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