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战争观简述
第一节 历史对战争观的定义及态度。
战争观是指对战争的根本看法。战争实践在人们头脑中形成的理论观点,受人们的认识能力和阶级立场的制约,因此在不同的时代、不同阶级的人们,对战争也有着不同的看法。世界各国正史上通常会把带有自卫性质和民族解放性质的战争视为正义战争,北美独立战争、抗日战争、拉丁美洲独立战争都是正义战争。
而十字军东征、第一次世界大战、日俄战争等侵略战争、征服战争、出自压迫掠夺目的的战争,则是非正义战争。纳粹党卫队军官约阿西姆·派普在战后这样说到:"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事实真相只有亲历者知道。"各国通常利用宣传任意解释战争的性质来实现其政治利益,因此战争的正义与非正义性质多数情况下只是相对的。
追溯战争的历史渊源会发现,它和人类存在的起始时间几乎一致;也即是说,从人类出现起,战争就一直如影随形。而战争的后果,往往是伴随着一方的辉煌和双方的惨烈,在同文明纠缠交错前进的同时又为人类的生存洒下死亡和毁灭的阴影。不得不说,战争给人类带来了进步与发展,诸如民族的融合、国家的诞生、政权的更迭、科技的进步、文明的演化等都离不开战争作为推动力量,单在二战中就有数不清的先进技术被发明创造并投入使用,诸如雷达、喷气式战斗机、火箭、导弹、核武器、航空母舰、计算机……;但是另一方面,战争又是对文明的极度摧毁,多少辉煌的文明硕果在战火中毁于一旦,在永恒的利益面前,文明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历史上无数研究战争文化的着作,比如军事史学家、军事理论家 J.F.C.富勒的《西洋世界军事史》,昆西·莱特的《战争研究》等都认同一个观点:即人类不断前进的文明史,就是在与战争的不断纠缠交错中前进发展的文明史。但当我们在和平年代反思战争的罪恶和伤痛,试图用更加恢宏的先进成果科技文明去弥补所造成的损失时,我们是否认识到文明不能感化战争,道德也无法约束战争。难道文明与科技进步就只能通过战争来实现么?还是说战争对科学技术做出的贡献比起它带来的伤害要小得多呢?新生的繁荣的科技硕果难道又会成为新一轮毁灭的利器?如果说现代文明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战争之上的,那么依靠战争这种暴力形式来取得科技的进步、反过来又会带来更深更巨大的暴力恐怖,这样循环往复的文明真的是人类进步的标志么?还是说陷入另一种荒蛮?这样的文明最终指引我们前往的,将是一条怎么样的道路呢?面对这诸多疑问,本论文试图从日本动画大师宫崎骏的反战作品中寻找答案。
第二节 宫崎骏动画电影的战争观综述。
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以及自然资源进一步的消耗殆尽,人类关于生存的思考与质疑已然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战争"无疑是关于生存问题的一个重要关键词。人类文明发展史中,对于"战争"的思考和研究被不同地区不同种族不同语言的人用各种各样的艺术形势反复表现。众多艺术表现形式当中,动画作为一种通俗的大众艺术形势,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其利用色彩、线条和音乐等手段,渲染勾勒梦想及苦痛的艺术表现手法,以高度的艺术性和卓越的表现力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日本动画艺术,在近些年来以其广泛的动画题材、严谨的剧本创作、深刻的思想内涵等特点成为世界动画艺术的一股强盛力量。这其中,宫崎骏的动画电影又因其独特的世界观、人性化的叙事手法、诗人般的浪漫情怀深刻影响着日本动画艺术走向,引领日本动画风潮席卷世界;其对于战争的反思、对于自然的热爱、对于人性的呼唤等主题感染了无数观众。2014 年 11 月 9 日,动画大师宫崎骏荣获奥斯卡终身成就奖,成为继黑泽明之后第二位获终身成就奖的日本电影人,更加体现出全世界对于这位大师作品的肯定。
宫崎骏是飞机和机械的狂热爱好者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将与高畑勋、铃木敏夫共同创办的工作室命名为"吉卜力",就是取自二战中意大利飞行员侦察机的名字。"吉卜力"的本意是"撒哈拉沙漠上吹的热风",而之后果真如名字一样,吉卜力工作室所制作的动画如热风一般流行全球。不过,虽然名字取自战争时期的飞机,宫崎骏本人却是以反战而着称的。战争的记忆带给宫崎骏的,不仅是坚决反战的态度,更深层次的是关于人类困境的思考,以及建造一个能够吸引我们驻足思考片刻,也能够给予人们力量与希望的动画世界的愿望。
1992 年上映的动画影片《红猪》,正是以一位二战即将开始前的意大利王牌空军飞行员为主人公展开叙述的。主人公由于对战争的痛恨,宁愿变成一头受诅咒的猪从而成为不隶属于任何国家的孤独者,凭借出色的飞行技术在亚得里亚海上空与空贼周旋,赚取赏金以逍遥度日。可以说,主人公布鲁克就是宫崎骏自身反战思想的写照,《红猪》就是宫崎骏的中年自画像;对于自己的过去表现得相当感伤的布鲁克,暗含着宫崎骏对历史的态度、对战争的批判和人性化的思考。
值得注意的是,宫崎骏并没有将布鲁克塑造成一个完全正面的正义的英雄形象,相反,布鲁克身上集中了种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融猪头和人身于一体的外形正是对这种矛盾体的暗喻,这也体现了宫崎骏对于自己身处的尴尬处境--即既是日本国民却又不愿做军国主义的帮凶,以及个人对待国家与战争应持怎样态度的一种矛盾心理。
《哈尔的移动城堡》是另一部全篇贯穿反战题材的作品,该片以魔法师哈尔由于不服从国王对于魔法师加入军队征伐邻国的号召,而成为被到处追捕的全民公敌为背景,上演了一出在战火中逐渐发现自我、坚定信念最终获得幸福的爱情故事。整部影片为我们展现了战争对人性的毁灭,对家园的破害,更掷地有声的控诉了好战分子和国家机器对待战争的随意态度及其自私丑恶的嘴脸。与《红猪》
相比,宫崎骏在影片中对于个人是否应服从于军国主义国家机器这一问题有了比较清晰的回答;但同时他也认识到一个孤独的英雄,尽管其能力强大意志坚定,也无法阻止战争无法阻止人性的阴暗面的扩张。在宫崎骏的新作《起风了》当中,尽管影片中的主人公试图抛开战争的烦恼而专心致质于自己的飞行梦想,时代的背景却不容许他有过多的选择,看似矛盾模糊的战争观背后充满着对于个人命运深沉的无奈与哀愁,反战的观点通过梦想的矛盾性上升到关乎个人精神世界的新的高度。不仅如此,宫崎骏在影片中也第一次通过一个隐秘的共产党员的动画形象发声出对法西斯的反对与厌恶,称希特勒政府为不折不扣的"流氓政府".
在宫崎骏的其他一些动画电影中对于战争题材也以不同方式有所表现。《风之谷》中使人类处在那样悲惨困境中的,正是人类曾征服自然后研制的最终兵器"巨神兵";从此人类与王虫势不两立,人类之间为了生存也战乱不休。主人公娜乌西卡作为唯一一个清醒的人,身负重任的同时又承载了宫崎骏本人太多的忧虑与哀愁,反衬着那些不断重复用暴力去索取、义无反顾走向毁灭的人类。在《天空之城》里,被放弃的空中之城普拉达由于自身先进的文明和巨大的财富,引起了贪婪但善良的海盗和妄图征服世界的军国主义的国家军队的争夺,而一旦落入军队之手,毁灭即是必然。一场守护人类的战争在军队与男孩巴斯、女孩希达之间展开了。此外,《未来少年柯南》的故事背景设定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人类因此濒临灭绝危机;《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城》里被野心家统治的卡里奥斯特罗城由宏伟的宫殿变成阴森的水牢,而最终浮出水面的古罗马城也是被战争损坏的古老文明遗迹;《幽灵公主》中的人、神、朝廷之间的战争也都寄寓着宫崎骏对与战争的厌恶和对于人性的呼唤。尤其是在《风之谷》、《天空之城》和《幽灵公主》这几部影片中,宫崎骏将战争从国与国之间,扩展到人与自然之间,更深层次的揭示了推动战争的真正凶手正是人类自己变质的心。
第三节 反战与反人类中心主义的主题。
宫崎骏能够得到世界范围内的认同和推崇,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动画作品本身所具有的优秀艺术魅力,更是由于他在个性鲜明、意蕴丰厚的想象空间中,倾注了深切的社会责任意识和高度的人文关怀。罗兰·巴特说过:"艺术家没有任何权利,但他和真理发生联系;他的作品--如果是一部伟大的作品,总是寓意深刻的。"宫崎骏的动画世界里既有关于飞行的梦想,对人类文明的毁灭与再生,也包含对人类战争的批判,以及人与自然的抗争与共生。在他的动画电影中,反战并不仅仅只是对人类之间通过军事或侵略的互相倾轧的战争的厌恶,还含有对于人类为满足一己私欲而对自然、生物进行的抗争与毁灭的控诉。他在动画电影中所表现出的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矛盾,正是他反战与反人类中心主义议题的具体体现。
"反人类中心主义"是当代西方比较流行的思潮,其深刻的现实原因在于人类科技文明不断进步所带来的全球性的坏境和资源危机。"反人类中心主义"将环境恶化的主要原因归于人类以利益为中心的、唯利是图的活动,"试图通过建立一套人与自然环境之间的道德、伦理规范来约束人的行为,增强人的生态意识,为人类解决生态危机提供一种理论".人类发展的历史也是征服自然的历史,但是随着人类对自然的倾轧,逐渐丧失的是人类最原初时的一颗敬畏之心。"在过去,人们杀生的时候会很犹豫,即使杀的不是人",宫崎骏说,"但是社会在变……随着人类变得越来越强,我觉得我们已经相当的傲慢自大,我们已经失去了那种'别无选择'的悲悯感".《风之谷》中,腐海的存在正是由于人类高科技巨神兵对地球"七日战争"的破坏;《幽灵公主》中,人们为了冶铁而砍伐森林,幻姬更是抱着击碎所有自然崇拜的决心向森林之神麒麟兽射出了子弹,射下了神灵的头颅。
谈及人类对自然界的破坏,宫崎骏总是很激愤的说:"从地球被破坏的历史来看,人类的出现就像一种迅速漫延的流行病".《风之谷》中,人类世界已然毁灭于"七日大火",散发毒气的腐海森林由于肆意扩张,只留下残存的几处边缘之地供人类生存。其实腐海的产生正是由于人类对自然地扩张和对腐海的反击,而引发王虫的愤怒与暴走,所到之处留下的尸体变转化成为释放瘴气的腐海之森,其蔓延速度之快就如同瘟疫一般。然而愚蠢的人类即便知道是这样,还妄图复活"巨神兵"来给予王虫强力一击,却不知道腐海的存在正是在净化被人类用高科技腐蚀掉的自然根基。因为人类的贪欲是个永无止境的黑洞,"想要天地万物尽握手中,这就是人类的罪孽。"借《幽灵公主》中的云游僧说出的这句话正是宫崎骏最想表达的。贪婪的本性才是人类不断陷入混战与斗争的根本原因。
正是因为如此,"救赎"成为宫崎骏反人类中心主义中最重要的议题。娜乌西卡是《风之谷》里解救人类免于王虫愤怒的救世主,之所以由娜乌西卡完成救赎,正是因为娜乌西卡既不因盲目愚蠢而闭塞自己,也不因贪婪而怀抱无尽欲望。在她看来,万物存在皆有其自身的理由,她对自然和生命怀抱尊敬,不论是对人类世界还是自然生灵,她都一样怀抱仁爱之心。在宫崎骏的笔下,娜乌西卡近乎于宗教中的圣母,拥有魔女一般带有神性的博爱精神。宫崎骏在《风之谷》中提出的"如何拯救世界的疑问"中,用娜乌西卡的行动抨击了打着"正义"旗号用武力斗争及暴力冲突打破旧秩序的做法,提倡用宽容与爱、忍耐与理解与维系复杂共存的生命形态。然而在《幽灵公主》中,当这个问题再度被提出时,人与作为母体供人汲取养分的自然彻底决裂,没有谁能够再充当救世主的角色。幽灵公主阿桑代表着自然与神灵的信使,原始、混沌和万物有灵的信仰,是茫茫林海的反击力量,代表了日照大神上千年的传统。幻姬则代表了更接近于现代的人类,为了建设人类天堂而毫不留情的杀戮、牺牲。阿西达卡则代表了在人与自然之间努力平衡、和谐共处的悠久传统。三股力量互相博弈,谁也无法说服谁。幻姬与阿桑都坚定地为自身集团而战,阿西达卡也只能完成对自身的救赎。影片结尾时,幻姬仍旧召集了残存的达达拉居民,重新建造城镇;阿桑也返回森林,她告诉阿西达卡:"我喜欢你,但我无法原谅人类",阿西达卡则微笑着回答:"那样也没关系,请和我一起活下去吧".无论怎样,生存下去,这才是宫崎骏真正想表达的。"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人要如何生存的问题,或者是如何看待人和万物之间的关系等这一类对人的关怀。"到了《千与千寻》中,救世的任务就落在一个十几岁的普通小女孩身上。在经历了重重磨难与挑战之后,千寻战胜了自我解救了白龙,也救赎了象征愚蠢无知的人类的父母。从《风之谷》"圣母般的救世主"到《幽灵公主》消解救世主,再到《千与千寻》对救世主的重塑,宫崎骏告诉我们,从普通人身上挖掘的力量才是人类永恒的希望。
值得一提的是宫崎骏对于神灵的塑造。日本人信奉"万物有灵"论,多神崇拜使日本妖怪文化盛行,而妖怪与神灵的善恶却不是绝对的,而往往是同时具有善恶两种面孔。《风之谷》中的王虫,平时在腐海森林里静静的净化自然,愤怒时却可以将绵延数千里的土地化为毒气地带。《幽灵公主》中的麒麟神是白天鹿身人面,晚上化作荧光巨人的森林万物之神,象征着大自然的生生不息;但当幻姬射下他的头颅时,他却变身为狂暴的死神,身体涌出毒液,所到之处生灵涂炭、草木凋零。宫崎骏解释说"所谓日本的神明并没有善神或恶神之分,而是同一个神有时会变成凶暴的神,有时又会化身为带来恬静绿意的神。这是日本人一直以来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