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与历史陈建宪先生在《神话解读》一书中将神话分为四种形态: 1. 原生态神话,是原始社会的先民们所创作和讲述的神话; 2. 再生态神话,这类神话产生于原始社会,但流传于原始社会之后,比如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后羿射日、精卫填海等。这类神话既见于古代文献,又在当代老百姓中口耳相传; 3. 新生态神话,这里神话产生于原始社会以后的各个时代,如关于玉皇大帝、二郎神、关羽、孙悟空等“新民间神话”; 4. 衍生态神话,“是上述三类神话在其他领域中运用和改编的衍生物”,如魔幻主义小说等。
而如果将这四种形态的神话按照与“历史”相关与否的标准来划分的话,则前三种形态特别是前两种即与“原始公社时期”相关的神话则往往与历史研究相关,它们是“生活在原始公社时期的人们通过他们的原始思维不自觉地把自然界和社会生活加以形象化、人格化而形成的”,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反映了早期自然和社会的某些片段及面相。而这两类“神话”也往往具有口传、集体创作等特征。“在人类学中,前文明的原始社会又称无文字社会。原始初民的思想不是记录为文本的,而是表现在口头文化中的。于是,人类学的神话研究和人类学的田野作业方式一样,以实地考察为基础,从当地口语方言中收集调查来的神话故事为素材展开文化分析,而不是像纯文学研究那样采取审美鉴赏的方式。”
而口语文学作品则经常是集体的创造; 即使是个人的作品,其在经过不同人的传诵之后,也会带有集体的色彩。
但是,由集体创作并口耳相传的“神话”在原始人那里并不是我们现代意义上所谓的“虚构”的“神话”,而是他们的文化综合体。“正如刘锡诚先生所指出的,原始人的感知方式根本就与现代人不同,原始人能够感知到现代人根本无法感知到而必须诉诸想象的神秘事物。于是,一些在现代人看来属于想象的能力,在原始人那里本是属于写实的能力。据此,原始人的神话更接近现代人所说的宗教、历史和科学,而不是文学。”
这样,早期“神话”由于往往是当时文化的综合体,因此早期神话中必然包含着历史的成分,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早期神话还是历史的起源。
而神话的历史解释模式也“把神话所讲述的看成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寓言。换言之,神话就是原始时代的历史。人类学的考察发现,在原始部落社会,神话不仅是全部的历史,而且还是神圣的历史。”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 “小说亦如诗,至唐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婉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有显者乃在有意为小说。胡应麟( 《笔丛》三十六) 云,‘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设幻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其云‘作意',云’幻设‘者,则即意识之创造矣。”有学者认为鲁迅所提的“有意为小说”的观点中包含了两个基本概念: 一是独创,二是虚构。
与古代的神话相比,陈建宪先生所提的第四种神话即“衍生态神话”或者说“新神话”则是以独创和虚构为基本特征,是“有意为神话”.“经典神话是先民对自然和未知力量恐惧与膜拜的产物,它来自民间,是建立在先民无意识基础上的作品。而’新神话主义‘则是制作者与消费者共谋的产物: 制作者通过打造’新神话主义‘作品,达到其商业目的; 消费者则通过欣赏’新神话主义‘作品进行精神消费。’新神话主义‘作品大多数经过了制作者精心的策划,是有意识的创作行为。”
由于其主要特征是虚构性,并且基本上没有反映古代社会,因此很难成为古史研究的参考资料。但是,虚幻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虚拟一种神幻的存在,目的不是要回到古典的神话世界中去,而是要启发现代人摆脱现代性’荒原‘的呆板与焦虑,重新获得某种意义上的心灵自由。”
而如果以“真、善、美”的标准来分析的话,古代神话往往是早期人民试图对周围发生的自然或社会现象的解释。阿兰·邓迪斯认为“神话是关于世界和人怎样产生并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神圣的叙事性解释”.杨利慧在《神话与神话学》一书中也认为: “( 古代) 神话的主要功能是解释和证明。它不但向人们说明、解释已经存在的现象---例如,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 为什么一刮东北风就冷? 谷穗为什么长的像狗尾巴? 牛为什么没有上牙? 今天的人类是如何起源的? ……使人们能够理解它们,而且还要用一次性发生的上古起源事件为依据,以证明这些现象的现实合理性和合法性,从而使人们的日常行为、生活秩序和价值观念能遵循神话中确立的规范。”
以《山海经》中的“烛阴”神话为例,《山海经·海外北经》曰: “钟山之神,名曰浊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这个神话的一个作用就是可以用来解释“昼夜”、“季节”以及“风”是如何形成的。这样,古代神话由于往往可以用来解释自然或社会现象因此便带有了“求真”、认识的色彩,虽然其解释自然或社会现象带有一定的主观性。而“新神话”中的故事则很多时候都是发生在作家所构拟的虚幻世界( “架空”世界) 中,显然不是以“认识”或“解释”自然或社会现象为其主要目的,“奇幻进入中国,出现了两类形态: 一是描写魔法和骑士的仿西方奇幻,二是中国特色的’东方奇幻‘,作品选取中国传统背景却又有明显的反神话和反历史倾向。……在此意义上,东方奇幻不再是历史或神话,而是作家主体性的独立自足的世界图景虚拟建构和人类图景曲折理解。”
与古代神话相比,奇幻文学这类型的“新神话”则更注重的是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审美体验,“当读者遇合文艺作品中的主人公,当彼此拥有共同的愿望与情感倾向,读者把自己代入主人公,一起行动,一起经受挫折考验,把主人公的成功体验融合为自身体验,特别混合着快感与审美冲动的高峰体验,带来震撼感、透亮感和痛快感。”
可见,奇幻文学这种“新神话”基本上是以“娱乐”为主要目的的。
总得来看,奇幻文学与古代神话在形式上有着一定的类似之处,即它们往往都是“神”的故事,都受“神话思维”的影响; 但是,奇幻文学却在神话的外衣下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以及新的功能,因此可以说是典型的“旧瓶装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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