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以下简称《香水》),改编自德国着名作家聚斯金德的同名畅销小说《香水》。故事以 18 世纪的法国巴黎为背景,讲述了一个自诞生之日起就注定与众不同的天才的传奇故事:影片主角让·巴普蒂斯特·格雷诺耶嗅觉敏锐,对气味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为了保存世间最美妙的气味———少女的体香,为了制取独一无二的香水,他先后谋杀了十多位少女,就在他被捕押赴刑场之时,他打开了这瓶神秘的香水……该小说曾被着名导演布里克定性为“一部无法被搬上银幕的小说”,[1]只因小说中对于气味的描写难以用视听语言来表现。德国着名制片人伯尔尼·伊钦格(《玫瑰之名》的制片人)为了将小说中奇妙的气味王国改编成电影,准备了 21 年之久,最终由德国导演汤姆·蒂克威将这部小说搬上了银幕。本文将从奇观电影、声画效果和美学思想三个向度来对电影《香水》进行分析探究。
一、奇观电影
“奇观”一词来自于居伊·德波的理论,原意为“一种被展示出来的可视的客观景色、景象,也意指一种主体的有意识的表演和作秀”,[2] (P2)这种“奇观”多是运用现代化的电子手段呈现出来的,有强烈视觉吸引力的影像和画面,并且制造出非同一般的一种氛围,使人们被深深地吸引。奇观电影强调的是画面直接的视觉冲击力和快感效果。叙事性被肢解为碎片而丧失了整体性。如果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分析,可以从主体心理层面更加深入地把握奇观电影的快感文化特性,即奇观电影更加倾向于观众的本我及其视觉快乐原则。
奇观电影的特征可大致分为三点。
第一个特征,画面结构的重组。奇观电影的首要任务是通过画面的组接来传递具有视觉吸引力和快感的影像。在奇观电影中,蒙太奇组接的理性原则已经转向了视觉快感奇观性的快乐原则, 完整的叙事线性结构被奇观要求所颠覆。为了奇观效果,蒙太奇可以不顾叙事本身的要求,甚至打断叙事的连续性和结构,凸现出奇观的视觉性。在这种电影形态中,传统叙事电影的规则转变为奇观的画面结构原则,奇观统治叙事、改变叙事。
奇观电影的第二个特征, 话语性因素在电影中的重要性降低。话语性,意指倚重于叙事和文学性的电影类型。传统的叙事电影趋向于以话语为中心,讲究电影的叙事性和故事性,注重人物的对白和情节的戏剧性。因此文学性、情节性、故事性和人物塑造等是话语性的基本要求。话语性突出的正是叙事电影的主因。奇观电影却以图像性为主因,突出了电影自身的影像性质,淡化甚至弱化话语因素,强化视觉效果的冲击力。这类影片多以具有观赏性的动作为主,对白和旁白变得无足轻重,或者说,语言因素被贬低到完全是服务于画面的造型性和视觉吸引力。
奇观电影的第三个特征就在于“奇观”本身。用巴赫金的概念来描述奇观电影,即奇观电影就是奇特影像的“狂欢”。奇观使得电影真正实现了它自身纯粹的视觉艺术本体论,不再屈从于其他非视觉的要求,而是服从于自身的视觉奇观要旨。
而这种奇观美学的表达离不开极具刺激的画面和音效对观众视听感觉的大量冲击。
二、声画效果
本节将从以下三个角度对奇观电影《香水》的声画效果进行分析:镜头语言;画面色彩;配乐。
(一)镜头语言 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影片中,电影画面的长短结合,特别是远景及特写的大量运用,是使观众避免产生视觉疲劳的方式之一。影片中的大量特写主要用于刻画人物特征及细节描写,尤其是对格雷诺耶鼻子的两组特写:其一,在影片开头,牢狱中的格雷诺耶将鼻子暴露在光线外,在光影的效果下,他的鼻子成为黑暗中最醒目的标志,在一片寂静中随着鼻子夸张的抽吸,远方传来了人的声音———夸张地表现了他灵敏的嗅觉;其二,当他随后被士兵带上城墙,是对他的面部特写,镜头一直缓慢推进直至他的鼻子,伴随着急促的呼吸,镜头快速推进至他的鼻腔内,不仅显示出他在嗅觉上的天赋异禀,而且配合剧情充满了悬念,给观众带来不一样的视觉体验。
为了将气味用视觉的方式表现出来,影片采用了蒙太奇的通感手法,采用第一人视角与第三人视角快速交替切换的方式,让观众在观看影片时产生闻的错觉。如格雷诺耶在鱼贩市场诞生时的情景:影片采用大量短镜头快速拼接的方式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呈现在我们面前———动物血淋淋的内脏,腐烂的尸体,蠕动的蛆虫,黏稠的呕吐物,在这些恶心画面的大量冲击下,观众仿佛可以感受到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影片把镜头语言运用得淋漓尽致,除了上述特写、画面的切换外,还以动镜头来表现画面的流畅感,如格雷诺耶跟踪卖橘少女的情节,镜头以格雷诺耶的第一人称视角在街道中穿行,通过镜头的抖动,营造出视觉的紧迫感;运用一个长镜头拍摄格雷诺耶的少年时期躺在木头上嗅万物的场景,画面如行云流水般引领观众在大自然中穿行,那一瞬间,我们仿佛可以感觉到万物都被赋予了生命。
(二)画面色彩 在影片中,色彩不仅准确传达本身所含有的意义,而且推进了情节的展开和情节的转折,为电影的叙事烘托了气氛。影片以近乎黑白的暗冷色调开始,为大家展示了 18 世纪法国巴黎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环境,灰暗的天空和脏乱泥泞的地面,破败潮湿的房屋,表现出心理空间的压抑感。而伴随着格雷诺耶的成长,画面色彩逐渐丰富明亮起来。
其次,色彩表达人物感情,引导观众的情感色彩。影片中,极端的冷暖色调不仅暗示情节的发展和转折,同时也暗示着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格雷诺耶处于消极的环境中时,画面为压抑凝重的暗冷色调,而当他处于积极环境中时,画面则呈现为明亮艳丽的暖黄色调。从心理学角度来看,不同的色调可以使人产生不同的心理感受,灰色给人镇静、收缩、遥远的感觉,而橙黄色给人愉快兴奋的感觉。格雷诺耶被押赴刑场时体现得尤为明显:格雷诺耶被铁链囚禁在压抑沉重的牢房内,即将被执法者押解行刑,对于他来说,除了生理上的沉重,还有心理上的恐惧不安。而格雷诺耶进城时,画面以格雷诺耶为第一视角通过大量短镜头的快速切换来表现格雷诺耶初次进城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各式各样的新鲜气味,在快速切换过程中,影片画面色调递进性地由冷至暖按序叠加,色调由冷转暖可以使观众与格雷诺耶的心理距离不断拉近,观众在色调的转变中,不自觉地由中立立场开始向格雷诺耶靠近。
最后,色彩创造唯美意境,发掘内涵。影片不仅真实再现了 18 世纪欧洲上流社会奢靡的生活,巴洛克风格的建筑里,身着华服的贵妇对香水的趋之若鹜,坐在马车上对底层劳动人民的苦难视而不见;而格雷诺耶艰难的成长轨迹也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的苦难展现得淋漓尽致。
(三)配乐 影片的配乐与画面的色调有极大的契合,即以格雷诺耶的进城为分界点,前期几乎没有使用配乐,而他进城后,大部分的情节都由配乐来烘托气氛。根据配乐的作用,可分为三种。
1. 气味的通感
配乐以其特有的表现方式,使得观众在欣赏影片的时候,不自觉地将视听效果结合起来,心理上产生嗅觉的美感。当格雷诺耶进城之后,他闻到了之前从未感受过的气味,通过不同乐器的组合演奏,使得影片中的不同气味可以用视听语言结合的方式表现出来。
2. 格雷诺耶心理活动的表现
影片中格雷诺耶沉默寡言,其心理活动难以直接通过影像来表现,需要借助配乐的帮助,格雷诺2015 年 王程尖等:电影《香水》的奇观美学耶每次对气味特别关注时,画面切入与之相配的音乐,或轻快灵活(格雷诺耶少年时闻大自然的场景),或美妙优雅(他站在香水铺外闻香水“爱神与赛琪”),或大气磅礴(他在刑场上用香水征服所有人),而影片通过卖橘少女的反复出现,来直接表现他几次重要的心理活动,如第一次感受到少女体香的美妙,在濒死时对气味的执着,发现自己体味缺失时以及在刑场上展示香水神奇魅力实现自我。
每一次配乐都不尽相同,却都细致动听,仿佛黑夜中的烛光,虽不能驱逐格雷诺耶内心的黑暗,却让我们走进了他的心中,与他感同身受。
3. 推动影片的剧情发展
作为商业影片,把握影片的叙事节奏尤为重要。特别是在影片的高潮处,配乐将自身独有的听觉魅力发挥到了极致:当他乘坐马车穿过群众的时候,音乐轻微细致,若有若无,上万市民围观马车,期待着囚犯格雷诺耶的到来,而当他身着礼服走下马车时,配乐开始增加其他乐器的演奏,配乐的表现力也逐渐变强,当行刑手跪在格雷诺耶面前,宣布他无罪,遭到群众质疑,音乐戛然而止,而当格雷诺耶用香水征服所有人,直到主教宣布他无罪时,电影用气势恢宏的交响乐来表现并到达高潮。
伴随着台下群众的一阵阵呼喊,配乐也一波接一波地震撼着观众的心灵。当手帕在空中飘动时音乐又回复最初的空灵,而之后万人交欢的场面,影片用圣洁纯净的和声代替交响乐,使大规模的性活动变成了一项神圣的仪式。
三、美学思想
小说原着故事情节曲折离奇,导演汤姆·蒂克威进行了大胆改编,继承了欧洲小说一贯对人性的探讨及对社会问题深层次思考的传统,在奇妙的气味王国里演绎着人性的复杂。
(一)香水———死亡美学 死亡主题是人类精神结构有价值的自由象征和多层面的审美反映,死亡意象是一种本体存在的认知对象,既是哲学和美学探讨的最高本体和最高命题,也是生命和艺术存在的终极意义和虚无对象。所谓灭亡不是对美自身的否定,而是对永恒存在的无限接近。表现为摧毁有形的生命体,从而确立精神的长存。
影片一开始的旁白就提到“转瞬即逝的气味王国”,故而为了保存气味,格雷诺耶用香水作为载体以保存他所追求的气味。影片借巴尔迪尼之口,道破了香水的本质:“他们(玫瑰)死去时,芳香必须丝毫无损”———普通人眼中香水的芳香却是通过大自然的谋杀,并提炼花的“尸体”而制成的。格雷诺耶少年时期曾经对一只死老鼠气味尽情地细嗅,而周围的孩子用害怕的眼神看着他,当卖橘少女被他意外杀死之后,他对她的气味更是甘之如饴,从这些方面都对格雷诺耶追求的是死亡之美埋下了伏笔。在影片的最后,他选择毁灭自己,可以认为也同样是对艺术的追求。
(二)刑场———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 原着小说中对刑场的情节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扫而过,而在影片中却成为高潮,被刻画得宏大而又神圣。通过影片和小说在情节和细节上的对比,可以看出导演的良苦用心。原着作者聚斯金德,影片导演汤姆·蒂克威和制片人伯尔尼·伊钦格都是德国人,因而在他们的作品中必定或多或少地蕴含着德国文化。而尼采的美学思想,更是德国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影片中对刑场的重点“着墨”,不仅是为了满足奇观美学的视听需要,更是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尼采的美学观点。在尼采的审美中,艺术分为造型艺术和抒情艺术———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
日神阿波罗是光明之神,是秩序的整顿者,是美的外观的象征,让人沉迷于外表,他制造出一种幻觉,用明媚的光辉使大自然呈现出美的外观,它以明朗清晰的个别形体出现,成为个性化原则的光辉形象,使人为幻觉所鼓舞,陶然忘却了生存中的苦痛。在原着中,格雷诺耶形象丑陋阴狠,身上没有一丝与日神阿波罗契合的根据。但在影片中,伴随着格雷诺耶形象从外表到其性格的“改头换面”,导演同时抓住了香水迷幻的本质特征,赋予其新的意义,让格雷诺耶在刑场上用香水的魅力使在场所有人都产生了似梦的幻觉,阳光照耀下身着华丽衣服的格雷诺耶清晰明亮,与日神的形象相吻合。影片至此,完成了对格雷诺耶的改造,并为酒神精神的出现做好了铺垫。
酒神精神主要表现为醉,是人在一种酣醉狂放的状态下体现出来的。酒神狄奥尼索斯象征人身上一种巨大的原始的生命力,一种忘我、冲动、迷狂。
人在酒神精神的支配下,内心充满了幸福的狂喜,一切原始的冲动都得到解放,而不受任何理性观念和原则的束缚,无视一切神圣的法则,放纵情欲,烂醉如泥。影片中,群众在等待主人公押赴刑场的时候,不断发生口角与争吵,与之后为香水的神奇魅力所折服,在刑场上上演万人交欢的宏大场面———陶醉后的举动形成了鲜明比对,在场所有人都得到了释放,这是一种自我释放,每个人在其中感受到的是不受道德与法则规范的自我,释放了长时间被压抑的自我。尼采认为,这是为了追求一种解除个体化束缚,复归原始自然的体验,当获得了与世界本体融合的最高的欢乐后,“我”不再是单纯的个体,而是与万物为一,逃脱了无常的纷扰,忘记了死亡和世界给个体造成的焦虑。在酒神的神秘欢呼下,日神个体化的魅力烟消云散,正如当刑场上的上万群众尽情纵欲时,日神“代言人”格雷诺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格拉斯。
悲剧诞生于日神艺术与酒神艺术的融合之中,仿佛古代舞台上的悲剧表演,观众看到的是日神式的戴着面具的人物形象,听到的是酒神式的音乐,日神使酒神现实化,而酒神使日神迷狂化,正是在这现实和迷狂之间,诞生了能够使人产生“悲剧快感”的悲剧艺术形态。
《香水》作为一部成功的奇观电影,离不开导演对视听效果的充分运用和想象力的充分发挥,正如伊钦格所说:“我们用意象、声响和音乐的力量,营造出气味的氛围。”[17]
影片以精致的画面和宏大的交响乐使观众产生强烈的视听感受,在对原着的改编上,导演不再使观众只停留在影片美妙的视听语言和曲折离奇的情节建构上,并且在原有意义上融入了尼采的美学思想,让观众尽情地享受了一场盛大恢弘的“嗅觉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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