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弗洛姆健全社会思想评价
前文已经详细分析过，弗洛姆是在对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批判的基础上，提出健全社会构想的。弗洛姆认为，现存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并不能满足人类发展自我的需求，是落后的社会，于是他提出了一套新的社会模型，他将其称之为健全的社会。而说到底，社会的健全与否，其实是一个社会进步问题。那么在这个范畴上，我们应该如何评价弗洛姆的健全社会构想呢？
3.1 社会进步评价尺度
在引入社会进步评价尺度这个概念之前，必须明确一个问题，弗洛姆所论的社会的健全性问题，归根结底应该是一个社会进步范畴内的问题。
《马克思主义大辞典》指出，社会进步“指社会发展中的向前的、上升的运动，既包括社会生活中社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渐进发展，也包括社会形态从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的突变演进。社会发展具有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性，社会进步代表了社会发展的总趋势。”
这说明，社会运动的趋势是前进的，即社会进步是一种必然趋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具有一定的客观规律性。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去评价它呢？那是因为社会发展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对于发展的某一阶段，或者是某一因素、某一时间会对社会发展起到什么样的作用，这个层面而言，就需要人们去评价，从而进行扬弃。
在马克思的宏大视野中，他认为，应该同时使用历史尺度与价值尺度来综合衡量社会进步，两者在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表现为有差异性的同生共存：历史尺度强调的是物的因素，而价值尺度则强调人的因素。
3.1.1 历史尺度
首先，因为人类社会客观存在，所以评价一个社会是否进步，应该是客观的，这个尺度在对生产力中物的因素的分析中产生。
要客观评价社会进步，依据必须是客观的，应该建立在客观物质的基础上。当我们以历史的眼光看待社会发展进程，在历史的长河中客观地审视人类社会发展的几个阶段，便会发现历史上的五种社会形态的变迁，归根结底是因为生产力的发展，生产力水平由低到高发展，生产关系也随之变革以适应生产力的发展，也就促成了社会形态的规律性的演化--生产力是社会历史中最具革命性的分子，它是社会由旧到新、有低级形态到高级形态更替的最直接的、最原始的动力。在这个层面上，社会进步就有了不因个人意志、社会意识转移的客观性。
我们评价社会进步时，必须有一个客观的角度，这种客观的角度就由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发展状况来提供，因为历史不能被随心所欲的创造，人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进行创造活动的，从而按照客观规律推动了历史的发展。“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应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
有人质疑，以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作为标准来评价社会进步，到底是历史尺度还是物的尺度？在这里，必须注意的是，历史尺度作为一种客体尺度，是对物的因素进行了着重的分析，是客观评价社会进步的“抓手”.历史尺度中暗含着物的尺度，却不能等同于物的尺度，物只是评价社会进步的历史尺度在该领域中的具体表现。
3.1.2 价值尺度
人是社会发展中的实践和体验主体，所以在评价社会进步时，也必须重视主体的角度，这个尺度则在对生产力中人的因素的分析中产生。
社会发展进步有着不以人的意志与社会意识转移的客观性，但我们也必须清楚地认识到，归根结底，社会发展的最终目的是实现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所以，从这个层面上讲，人的自身能力如何？人自身解放到了什么程度？都反映着社会进步的程度。从事历史生产活动的人在进行着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而无论是哪一种生产活动，其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人的生存发展，所以在这样的生产活动的过程中，不仅创造出了能够人类生存所必须的物质生活资料，也推动了人的能力的发展，人对自由的渴望，让人不断去挣脱现实中束缚他们的枷锁，从人类主观角度出发，也可以将人类社会史看成是一部人类不断超越自我的历史。
马克思在对人类历史进程进行充分研究后，发现人类发展具有以下趋势：早期生产力低下，随之匹配的是物质财富的匮乏，人类物质生活的不满足，所以，人必须将大部分精力花在物质生产上，因此分在精神生产商的精力与需求可谓微乎其微；而随着人类历史不断向前发展，生产力水平不断攀升，社会物质财富越来越丰富，人们的物质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人类对于精神世界的需求越来越多，也就是说，人们将越来越多地将时间和精力花在发展自我、超越自我、追求自由上。因此，马克思主义认为，社会进步的价值评价尺度是衡量一个社会是否健康的重要尺度。而在现代社会中，社会健康与人的精神健康问题越来越成为评价社会进步的一个重要主题。
3.1.3 如何综合运用历史尺度与价值尺度评价社会进步
历史尺度与价值尺度作为评价社会进步的客观与主观的角度，分别体现着社会发展进步的规律性与目的性，历史尺度反映了一定时空中人们改造自然界的能力，而价值尺度则不仅可以反映一定时空中人的发展，还可以去导向性地评价人们对于理想社会的未来构想。因此，两者应该共生共存，马克思将两种评价尺度中的两个分析因素--生产力的发展与人的发展，放在两者并重的地位上，也是体现了两种社会评价尺度的一致性。
所以，两种尺度必须辩证共存，试想，如果只存在历史尺度，那么人类社会发展就会出现只重视生产力，而为了生产力牺牲了人的自由、人的利益的状况，就如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实质一般，进入“见物不见人”的误区；而如果之重视价值尺度，则会忽略了社会由低级想高级形态演变的决定性因素--生产力的发展，从而使社会构想陷入空想的漩涡，歪曲了社会进步的方向，阻滞社会的进步。
而有的学者在对马克思与恩格斯进行解读的过程中认为：“历史评价始终是首要的，价值评价则是第二位的。因为人类的史首先是生产方式发展的历史，历史的进步首先表现为生产方式的进步。看一种社会发展是否进步，关键是看它是否有利于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总体文明水平的提高。离开了这一基本准则，仅从某种价值观念和道德理想来评判，只能对历史进步作出抽象的乃至随意性的解释”
“两个尺度不可能在同一个历史时期具备‘合题’条件”诚然，实践告诉我们，两者之间的确存在矛盾，但这不代表着我们可以随意将两种评价尺度对立起来，“如果我们将两种尺度绝对对立起来，仅仅认为价值尺度是道德的，那么就会得出历史尺度非道德的错误观点。”
因为“一切以往的道德论归根到底都是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的产物。”
道德与生产力发展的不均衡，是因为生产力有所发展而发展不足的结果，必须要从两种尺度统一的角度，才能正确理解这个问题。反之，如果我们没有正确认识这个问题，则会犯了因为当前发展阶段没有达到长远目标而对当前阶段的社会历史状况全盘否定的错误。
综上，在我们对马克思视野下的社会进步评价的两个尺度进行研究后，笔者将再次对健全社会的构建标准进行研究，而后再将二者结合进行比较研究，以此来对弗洛姆整个健全社会系统进行评析。
3.2 评价弗洛姆的健全社会思想
弗洛姆提供了一个有理论、有方针、有见地、有蓝图的社会模型，弗洛姆自己称之为“健全”社会，弗洛姆所认为的这一“健全”是何种意义上的健全，是一种普遍意义的健全，还是存在于某一个层面的健全？两个社会进步评价尺度恰恰可以作为一个依据，让我们正确地认清上述问题，有助于理性实践。
3.2.1 健全社会的构想标准
弗洛姆认为，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非人道”的社会，生活在其中的人面对着眼中的生存危机，他对人类命运的关怀，让他积极去谋划现代人的未来之路，按照他所说的“健全的社会就是符合人类需要的社会”,他设计了一个符合人性需求，适合现代人发展自我的人道主义社会。基于他对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种种弊端的批判与他的构想方案，笔者总结出弗洛姆构建健全社会的四个标准，他说：“任何社会主义的概念和实践都必须依据他们是否有益于人们之间关系这个标准来检验。”
一、消除人的全面异化
弗洛姆对健全社会的设计是对人类生存境遇的关怀的产物，所以“健全的社会”必然和“异化的社会”相对立，也即他的健全社会的最重要的标准就是人性的因素，就是必须要消除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异化。“异化”是弗洛姆思想受到马克思影响的关键点，一大部分人道主义社会主义者持以下想法：“异化以及克服异化的任务乃是马克思社会主义人道主义的核心，也是社会主义的目的。”[1]有人曾对马克思这样的观念进行误读，认为马克思主要的目的在于是否公平分配。这是对马克思的极大误读，其实不然，马克思表面上关注的是人的收入分配问题，其实本质上是对人的生存进行关注，这点弗洛姆与马克思一样，弗洛姆犀利地批判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对现代人的异化，这种异化已经深入到了人的本质，这是人类生存的困境，弗洛姆认为消除这样的异化刻不容缓，只有这样，才能让现代人从病态的人变成健康的人，让社会走上健全的进程。
二、人要做自己的主人
弗洛姆认为，一个健全的社会应该使人成为自己的主人，让人主宰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奴役人、控制人，让人按照社会所需要的形状塑造自我、压抑自我。而与弗洛姆希望的相反，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身不由己，活在匿名的权威中，受官僚操控，被人自己创造出来的物驾驭。具体来说，就是人要如何生活，是自己的理性选择，而不是受到被媒体传播的大众信息所引导，也不应该依赖于机器。
三、人要实现自身的全面发展
“马克思主义的目的在于建立一个超越资本主义社会的人道主义社，一个以全面发展人的个人为宗旨的社会。”
一个健全的社会应该成为人发展自我的舞台，人所有的活动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在主动工作中不断挖掘自身潜力实现自我价值。弗洛姆认为“在这个世界里，个人的发展是社会的主要目标，而经济的发展则充当实现更丰富的人类生活的手段。”
也就是说，经济发展不是社会发展的第一目的，人的发展才是，经济和其它因素的发展都应该被摆在为人的发展服务的地位上，在这个层面上，人不仅要实现自身的全面发展，而且这种发展还应该体现出自由性。
四、贯穿于所有领域的“人道化”
这个所有领域指的是技术、消费、人际关系等。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在给人带来更为舒适与方便的体验的同时，也操控着人走上一条异化的道路，在这里，人在驾驭机器的同时也在被机器所操控，人在发达的技术面前失去了独立性，发展科学技术的最初目的也随之被扭曲；消费是人的正常需求，消费源自于身体的需求与精神的需求，消费活动满足了人身体的欲望，也满足了人对爱好与兴趣的追求，然而，当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后，人的消费开始走了样，开始成为人追逐的对象，人并不是因为上述两种需求而消费，而是为了满足诸如空虚、炫耀等一些病态心理而去消费，从而被消费控制；当社会被异化后，人被利益所操控，金钱利益至上观操纵着人们去不顾一切地攫取财富，人与人之间的关心友爱消失不见，人越来越孤独，焦虑、痛苦等情绪也随之而来，所以健全的社会还要消除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的异化，建立起人道的人际关系，让人爱人。
3.2.2 利用社会进步评价尺度评价健全社会思想
一、弗洛姆健全社会体现了社会进步评价尺度中的价值尺度
价值尺度的关键词是“道德”,它对主体的人生和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进行评价，也就是说，如果持这种尺度对社会进行评价时，则是评价主体要判断社会现实对自身利益是促进还是抑制的关系，即评价主体最终的目的是实现自身自由全面的发展。
由弗洛姆构建健全社会的标准可得知，弗洛姆的健全社会思想着眼于人又落脚于人，与价值尺度内涵中所表述的一致，也就是说，弗洛姆的健全社会思想体现了社会进步评价尺度中的价值尺度。
在弗洛姆的健全社会中，将不再以生产力为标准来构建社会，而是强调了人的主体地位，将人们对社会历史进步的追求归结到满足自身生存发展的需要上，人的生存境遇主要取决于社会对个人利益的维护与实现，人将以自己的尺度进行历史创造，人的发展成为评价社会进步的标准。这与以生产力标准为依据评价社会进步构建的社会不同，比起经济的发展更重视社会的健康发展，也就是科学地将人的发展规律与社会进步规律内化在一起。而除却价值尺度所带来的优越性，这种评价尺度的单一性还将带来哪些影响呢？
二、评价尺度的单一性造成健全社会构想方案的片面性
基于对社会进步评价尺度的研究，再比照弗洛姆所提出的健全社会的标准，不难发现弗洛姆所提出的健全社会的标准，以社会是否能够促进人的健康发展为重点，而忽略了生产力发展这个标准，极大的放大了人的因素而忽略了物的因素，即弗洛姆在设计健全社会时，使用的是价值尺度去判断社会的进步性，而没有使用历史尺度去进行评判，因此，我们可以说，相对于马克思社会进步评价尺度而言，弗洛姆在建构健全社会这个社会模型时，他的评价尺度是单一的。
因此，健全社会的构想方案，是存在着很大的片面性的--因为，一个健康的人，必然首先是一个“吃得饱、穿得暖”的人，即一个物质生活满足的人，然后还要是一个精神健康的人；同样一个社会要有利于人的健康发展，则就要在满足人的物质生活需要的基础上，满足人的精神需求，而无论物资生活水平还是精神生活水平的提高，都要依赖于生产力的发展。
三、评价尺度的缺失造成健全社会模型的软弱性
“弗洛姆认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工业高度发达、物质上比较富足的社会，但同时也是一个心理不健全、不健康，人性异化的病态社会这个社会缺乏自发性爱的能力和精神……要治愈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人性异化，走向人格健全、异化消除的社会，不仅要从经济、政治进行变革，更要在精神、文化和心理层面上进行变革。”
这样的观念中，可以抽丝剥茧出一个事实，那就是弗洛姆虽然对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弊端进行了尖锐的批判，但却并没有真正看到并将批判的矛头指向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矛盾，他心目中的理想社会的天平倒向了“人”,而造成了对社会发展决定性因素“物”的忽视，他对于社会进步的评价尺度是缺失的，是存在空白的，所以他也没有用正确的态度和立场去面对建成健全社会的历史力量和历史主体，他只是体现出了人道主义的关怀精神，去关怀人类的命运，主张的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精神革命，而不是推翻资本主义社会，所以，他所构建的健全社会的模型也必定是软弱的，立不住脚跟的。
四、评价尺度的倾向性体现出了健全社会思想的针对性
弗洛姆对于价值尺度的倾向，让他在对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批判时，虽然也犀利地批判了资本主义对人的剥削，但却并没有如同马克思一样，抓住了资本主义私有制这个异化的根源，并且，在异化这个问题的讨论上，他并不认为资本主义私有制是造成异化的根本原因，而是因为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并不了解生产，也没有积极地参与生产，不难看出，弗洛姆的思想也是落入了资本主义思想的巢穴。因此，马克思对待资本主义社会的态度是革命、是彻底推翻，而弗洛姆作为一名生活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绝对统治地位的社会中的人，所秉持的态度是“治愈”,是专门针对西方资本主义物质繁荣而精神匮乏的怪象而提出的心理诊疗方案，健全社会的构想只是代表了弗洛姆作为一名人道主义社会学家，对于改变资本主义社会中现代人的生存方式的美好愿想。正如有些学者所言：“占统治地位的思想不过是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在观念上的表现，不过是以思想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