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简化日语”计划的形成背景及其构成

　　20 世纪末以来，由于工作、学习等原因而在日本长期居住的外籍人士日益增多，日本社会日益呈现出国际化特征。为减少常住外国人在生活与工作中的语言障碍，构建多元化社会，日本兴起了将日语简化的理论研究与实践活动。该研究涉及对外国人的日语教育、公共信息提供以及多语言交流等领域，很多环节已经进入了实践阶段。

　　日本社会的国际化是在 20 世纪 80 年代以后才真正开始的。在此之前，在日本的外国居民主要为二战前留居下来的朝鲜籍后裔。随着政治形势的缓和以及经济活动的全球化，世界范围内的人口流动趋于频繁，在日本国内长期居住的外国人也开始增加，再加上大批二战遗孤及其亲属从中国回国，以及 “十万留学生引入计划”等的实施，日本国内常住外国人口开始稳步增加。1990 年，日本修订《出入国管理以及难民认定法》后，南美洲日裔人口，尤其是来自巴西的人口猛增，他们大多进入到爱知县、静冈县等制造业发达的地区工作。同时，随着日本社会老龄化、少子化的加剧，国内劳动力日益缺乏。于是，日本开始从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国输入劳力。由于本国考生数量的减少以及实施国际化的需要等，日本各大学吸纳了来自中国、韩国等国家的大量留学生。在此背景下，在日本的外国常住人口节节攀升。据日本法务省统计，截至 2013 年 6月，在日本登记居住的外国人有 2289797 人，这一数字已经超过了日本大多数县的人口，有些地区的外国人口占总居住人口比例甚至已经超过百分之十。2010 年 8 月，日本政府颁布 《日系常住外国人政策基本指针》指出， “日系常住外国人支撑了地区经济，带来了活力，为我国经济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因此， “应不仅仅许可其在国内居住，更应采取多种措施，将其接纳为日本社会的一员”。在此背景下，如何营造多元化环境，减少外国人的语言障碍，使其快速有效地融入社会，成了日本面临的重要课题。

　　早在 20 世纪末，如何减少在日外国人的语言障碍，就已经引起日本部分研究者的关注。围绕该问题，研究者们在日语的改革方面进行了一些尝试。最先开始倡导简化日语的是野元菊雄。1988 年，时任日本国立国语研究所所长的野元菊雄，曾牵头推行面向外国人的 “简约日语”计划。他主张在对外国人进行日语教学时，应尽量限制词汇数量，简化语法，从简化的日语开始进行教授，以便使其尽快掌握简单的日语。该计划推出之后引起了很大争议，反对的意见不断，后来也就不了了之，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20 世纪 90 年代以后，日本社会多元化进一步发展。由于语言障碍，在信息的接受和沟通方面外国人处于弱势地位，在发生自然灾害或突发事件时，更容易受到影响。在1995 年 1 月发生的日本阪神大地震中，外国人受灾严重。

　　由于语言障碍，不少外国人都受到了严重的二次灾害。受此教训，日本相关学者意识到了在灾害来临时及时有效地为外国人提供信息的重要性，并由此展开了相关研究。以佐藤和之为首的弘前大学社会语言学研究团队开展了如何在灾害中向外国人提供信息和援助的研究，其中包括用简化了的日语向外国人提供信息的 “简易日语”计划。由于该研究只针对受灾害的外国人的援救，因此，后来的研究者庵功雄将此类研究称为 “减灾日语”研究。佐藤和之主张制定规则，对灾害时使用的紧急用语进行简写。根据调查，通过简写的新闻，其正确理解率由 30% 提高到了90% 。可见，效果比较明显。但是，佐藤的研究范围较小，仅仅限于针对灾害时的在日外国人的救援。

　　进入 21 世纪，简化日语的规模与范围进一步扩大。

　　2010 年前后，在前人研究和实践积累的基础上，庵功雄提出了 “简化日语”的计划，旨在通过对日语进行简化，建立一套能在日本人和外国人之间通用的共通语，以实现多语言社会的无障碍沟通。团队中囊括了众多活跃在第一线的日语教育研究者，其主持的课题 “关于借助简化日语实现全球化交流的综合研究” ( 2010 － 2013) 获得日本文部省科研基金的大力资助。庵功雄认为，其研究是出自于社会的国际化对于 “补偿教育”的需要。所谓 “补偿教育”，是指 “原本是应该日本社会实现多语言化的”，但由于现状无法满足要求，作为补偿，日本 “需提供机会使外国人能获得一定程度的日语能力”。

　　庵功雄的 “简化日语”计划，主要由以下几个部分构成。

　　对日语编码进行简化处理。首先，其主张先对日语进行简化处理，规范化后将其用于对在日外国人的日语教育、信息提供以及语言交流。日语的语法非常复杂，尤其动词、形容词等活用变形多，文体上敬体和简体的并存和区分对学习者来说也是很难掌握的。庵功雄从对外国人日语教育的实际需要出发，将日语教学的语法条目进行了简化。其将语言知识点 ( 语法，词汇) 分为只需要能理解就行的理解层面，和需要理解并且能付诸应用的产出层面，在对实际语言交流进行分析的基础上，从语法中挑选出实际交流中必需的日语初级语法项，根据学习步骤将其分为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第一阶段的学习内容不包括动词的活用变形等，因此简单易掌握，该阶段的所有项目都为产出层面。

　　第二阶段的学习项目中则具有活用变形，出现了理解层面的内容。庵功雄主张在日语教材编写和实际教学中，需要考虑理解层面和产出层面的区别，根据实际交流需要，由易到难，从第一阶段向第二阶段逐渐过渡，循序渐进。在词汇等其他方面，也根据外国人的习得规律和交流中的实际需要，对其数量、范围加以严格的规范和限制。“简化日语”计划主张，在作为补偿教育的日语教育中，应尽量刨除那些不实用的艰涩部分，有计划地教授简单实用的日语，这一主张体现在其所编撰的教材和教学体系中。例如，庵功雄根据学习者的实际需要，主持编写了教科书 《日语———仅此而已! 》( 第一册) ( 2010) 和 《日语———仅此而已! 》( 第二册) ( 2011) 。该套教材与以往的日语教科书不同，其以日语教育志愿者和常住外国人为对象，旨在让常住外国人在与志愿者愉快的对话过程中，逐步掌握生活和工作中实用的日语基本句型和用法。因此，内容设计灵活，尽量去除了不实用的内容。该套教材在教育实践中颇受欢迎，取得了不错的反响。

　　改写政府公文。 “简化日语”计划不仅主张在对外国人的日语教育中简化日语，还主张将日本各级政府的通知、公文等转写为简单的日语，为外国人提供更多的信息。根据该计划，书面转写简化日语的基准主要由具备十年以上教学经验的日语教师来制定，将政府公文改写为易懂的简化日语。该计划的目标是，在确定具体转写的准则、适用语法和词汇范围后，据此开发出转写语料库和自动转写系统，实现公文的机器翻译。主要的转写原则有: 尽量写成短句、避免过度使用敬语、仅翻译主要意义等。

　　制作 NHK “简化日语”新闻节目。在面向公众的信息提供方面，该研究项目还进行了具体的实践尝试。从 2012年 4 月起，其与日本 NHK 电视台共同制作了全部由简化日语构成的新闻节目 “EASY”，在日本 NHK 官方网站上持续更新播出，主要供中小学生以及日语还不够娴熟的外国人观看，为其提供基本的新闻信息。在该计划中，作为配套研究，还包括编订 “简化日语”专用的辞典，开发 “简化日语”的大型语料库，编写 “简化日语”的教材，开发普通日语和 “简化日语”之间的自动转换系统等。根据庵功雄所提倡的 “简化日语”计划，在理想的多元化日本社会中，外国人应该掌握一定程度的日语，而日本人也需要学习使用 “简化日语”，以便和外国人进行交流。整个日本社会应该使用 “简化日语”，主动向在日外国人提供信息。

　　该计划旨在通过以上措施，使 “简化日语”成为外国人和日本居民之间的共通语言，减少外国人融入日本社会的障碍。

　　“简化日语”是日本相关研究者为应对社会的国际化而进行的有益尝试，既不同于以往传统的日语教育，也有异于佐藤和之等所开展的减灾日语研究。其既非主动引入某种单一的外语以迎合全球化，也不是简单地要求外来居住者学习日语，而是采取了一种折中的措施。即通过对日语进行简化，在本国人和外来居住者之间建立一套共通语，作为两者传达信息、互相沟通的桥梁。

　　覆盖面广。该研究项目解决了之前单纯推广普及英语带来的覆盖面过窄的问题，通过 “简化日语”的推广，可以使在日本的外国人更容易获取信息，也更容易和日本人进行交流。

　　能使外来人口更加方便地融入日本社会。语言是文化的主要载体，使用日语而不是英语或是其他语言，使得在日本的外国人能够更好地融入到日本社会和文化中去。如果在日本一直依赖自身的母语，那么其终将只是外来者，而只有使用日本人所使用的语言，才能够真正地融入日本文化中。

　　具有互动性，有利于主客双方的深入沟通。该计划并不是一味地要求外国人学习日语，而是鼓励日本人也主动使用简化了的日语与外国人交流，要求政府等相关部门使用简化日语向外国人提供信息。通过简化日语，在日外国人和日本国民能相互从彼此的立场考虑问题，这将使居于主位的日本人和客位的外国定居者之间的互动更加有效，有利于两者开展更深入的沟通。

　　当然，作为一种新兴的方式， “简化日语”还面临一些问题。如何定义 “简化日语”? 不同的学习者拥有不同的语言背景，来自中国的学习者和巴西的学习者对于日语的接受程度和方式不同。在词汇方面，对于来自汉字圈国家的学习者而言，汉字不仅不是学习的障碍，反而是帮助学习日语的有力手段，而这在非汉字圈的学习者看来则可能完全相反。由此可见，拥有不同的母语背景的学习者，其所需要的 “简化日语”可能是不同的，这又该如何解决呢? 显然，尽管 “简化日语”为国际化背景下的多元化社会创建带来了新的思路，但还面临着诸多问题，需要进行不断摸索并加以解决。

　　简化日语是日本在社会多元化背景下进行的有益尝试，其主张在社会构建中简化日语，主动降低外国人融入本国社会的障碍，将简化日语作为本国居民与外来人口之间进行沟通交流和信息共享的中介媒体。其不仅在理论研究中，且在具体的实践运作中也已取得了不俗的反响。与日本相比，我国进入国际化多元社会的时间稍晚一些。据国家统计局人口统计公报显示，在 2010 年进行的第六次人口普查中，接受普查登记的外籍人员为 593832 人。就目前而言，我国外籍人口还不远及日本，但从我国强大的经济发展潜力和悠久厚重的历史文化来看，将来这一数据将不断增长。

　　尤其随着上海自由贸易区等的开设，我国的对外开放将不断深入，我国社会的多元化要求将比日本更为紧迫和全面。

　　目前，我国已经采取了一些相关措施，如推动英语教育的普及，提高公共场所的英语标志覆盖率，强化公共服务机构的英语服务能力，主动营造国内的英语环境。这些措施的推行，确实提高了我国的国际化水平。但是，居住在我国的外籍人士来源广泛。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显示，2010年 11 月，在我国境内居住的外籍人员的前十位来源国家分别是: 韩国、美国、日本、缅甸、越南、加拿大、法国、印度、德国和澳大利亚。可见，仅仅进行英语的普及还难以满足大量母语是非英语的外籍人士的需要，而如果同时推广多种语言，则涉及面太广，成本太高，不具备现实可行性。如果仅仅在国内推广使用外国语言，将难以使外籍人士真正融入我国社会。因此，如何对外籍人士进行汉语教育，使其融入我国社会和文化中，就成了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问题。汉语难学，如何快速有效地对外籍人士进行汉语教育，减少其融入我国社会的障碍，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作为与日本一衣带水的邻国，我国与日本的联系源远流长，在文化、语言以及社会发展进程等方面具有很大程度的相似性。比如，都是东方文化国家，都实现了经济的快速发展，语言中都使用汉字，语言系统和西方语言系统相比颇为迥异。同时，也面临着社会日益多元化的挑战。

　　我们可以从日本的简化日语尝试中汲取经验教训，以便更有效地构建和谐、多元化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