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家元制度的特征和权威崇拜

　　0 引 言

　　在特殊文化领域中看到的家元，本身并没有“家元”这个称呼。但早在平安时代，其实体已经被歌道、雅乐等很多文化社会所承认，并在贵族社会中广为流传。比如，池坊六角堂作为插花的家元，很早就在插花领域中处于权威的地位。但他们只是古代传统艺能的权威之家。
　　作为一种制度——家元制度，构成特殊的社会组织，发挥独特的作用，则是进入江户时代以后的事情。为探求其“万世一系”，活跃不衰的原因，下面将从家元制度的特点、家元的家长权及其根源、家元组织中体现出的权威崇拜意识等几个方面进行简要分析。

　　1 家元制度及其特征

　　西山松之助在《家元的研究》一书中将家元的特点归纳为以下几点：
　　1)传承传统家艺或正统的艺能血脉，因其正统性而享有一切特权。
　　2)由两人以上的集团组成，弟子可以无限制增加，以形成更加繁荣的文化领域。
　　3)由经验的感性磨练而成的技能是艺能文化的主体，技能可以保密，形成无形文化。
　　关于家元制度的构造特点，川岛武宜在《作为意识形态的家族制度》
　　一书中总结为以下四点：1）以师傅和弟子的主从关系为主轴；2）家元集团是以连锁的主从关系为主导的派阀集团；3）该集团由家元的家长权力统制；4）该集团虚拟为家长制的大家族集团。这里所说的师徒主从关系一般分为两个阶段。第一，弟子在家元制度这一虚拟的家族关系中不被承认，仅处于弟子的位置。第二，当其技能达到一定程度并获得承认时，会作为这个虚拟家族关系的正式成员获得个人的艺名。弟子从第一阶段进入第二阶段的过程被称为“名取”。名取的获得也意味着在该流派集团内其地位的确立和承认。按照惯例，很多艺人为了显示艺术上的“血统”，都会在自己的名字中取师傅名字的一个字。比如，花柳寿美的艺名就是取自师傅家元花柳寿辅的“寿”字，以示直弟子的关系。
　　名取是家元集团接收新成员的重要行为，往往伴有隆重的仪式。以花柳流为例，弟子要接受师傅赠与的印有该流派标记的扇子或其它物品，师傅亲自写下弟子的艺名并盖上印章，授予弟子。
　　名取对于维持生计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同时也是显示社会地位的有力手段。名取者获得取立师傅的庇护，负有效忠本门的义务。一旦违反家元的规定，就会遭到“破门”的制裁，被剥夺来自家元和同门的种种恩惠和援助。“名取”作为连接家元和末端弟子的中间机关，既是家元制度的最大特色，也是家元家长权力扩大再生产的核心。

　　2 家元中的家长制度

　　2.1 家元的家长权力

　　(1)日本的家长制

　　家长制并非日本的独特现象，在世界很多国家和民族都存在，封建社会的中国也是如此。川岛武宜将日本家族制度的特征概括为：
　　家的家长制。即：家制度是日本家长制存在的前提。无论家长的权利多大，都受到“家”的制约。中根千枝在《纵式社会的人际关系》一书中谈到：“家长的实体是家的约束力。”也就是说，家长对家而言，是一时的管理者和代表，肩负“家长的公共职责”，为了家而活着。因此，家长的才能和道德至关重要。
　　“日本的家长权不是终身的永恒不变的。”家长作为家的象征受人尊重的原因并非家长本人，而是家长的权力。这点体现在继承人的选拔上。为了家的利益，往往不惟长幼顺序，而首先看继承者的才能。像1306年武士中原中通“守器量，以四郎秀赖为嫡子”的例子在日本历史上屡见不鲜。若以无能不才的长子做继承人有可能危及家业的话，宁可废嫡另择他人，甚至以无血缘关系的婿养子取而代之。
　　关于日本家长权的具体内容，李卓教授在《家族文化与传统文化》一书中总结为以下几点：1）决定儿女的婚姻;2）卖儿鬻女; 3）财产处分权;4）决定子女的居住地; 5）教令权与惩戒权。家长作为家的继承者和经营者被家族成员所依赖，同时掌管祭祀权利，被视为祖先灵魂的寄托，拥有强大的权威。

　　(2)家元的家长权横道万里雄总结的有关能狂言的家元权

　　1)有关曲目的权利：可任意添加或删除常备曲目；有认可或否决新曲目的试演权和公演权；2)有关演出的权利：脚本的改定权;乐谱和舞谱的制定改定权；有要求其它流派家元修改乐谱或舞谱的权利；3)有关演能活动的权利：任意曲目的上演许可权或禁止权；演能会的许可权或禁止权；面具装束舞台等的支配权；4)有关人事的权利：对流派能乐师的认定权；对能乐师停止演出的惩罚权；否决能乐师的破门权；对能乐师加入能乐协会的承认权；5)有关结业的权利：结业考试曲目的制定权和改定权；上述曲目的发行权和收取结业证费用的权利；6)有关乐谱舞谱的权利：对谱子的隐匿或公开权；谱本的印刷发行许可权；谱本发行的印税所得权；对流派能乐师使用一定谱本的强制权。横道氏在此列举的诸特权都是为了更好地统治能乐师社会而设定的，任何一条都足以说明家元统治权的强大。

　　2.2 家元家长权的根源

　　如上所述，家元的家长权并非在法律和警察保障下的社会权力，说到底是一种私有制度和规范。但即使在现代社会，这种家长权仍能君临天下。以下笔者将试考察家长权的根源。

　　(1) 技能的绝对优越性

    家元的家长权的根源，首先要归于技能的绝对优越性。家元作为流派的创始者，必须是一个对弟子具有绝对说服力的实力者。据《德川实记》中记载，江户时期众流派相互竞争，以茶事为职业的众人亦不得不在茶技上自树权威。其中，把本流派技法整理制成秘典、秘传，即所谓秘技相传形式渐渐成为一种制度。
　　例如，《南方录》第五台子中就有利休“右台子御伝授之御切纸五十枚余、并弓台中板饰、其外十六ヶ条一巻取集置候云々”的批注，附有台子饰，中板饰等切纸五十余页。
　　《四条流庖丁书录》，《式正庖丁料理切形秘传抄》，《大草家料理书》中分别记载了五十五，三十六，三十八种关于鲤鱼的烹调法，前两本书还配有“泉中鲤鱼”、“河南湾的鲤鱼”、“龙门鲤鱼”、“雪中早上的鲤鱼”、“初霜早上的鲤鱼”等漂亮的图解。此外，关于鲤，鹤，雁，鸭等鱼鸟，也分别有多种烹调方式的注解。在江户后期，像这样关于鱼鸟的烹饪样式，茶道中台子切纸等的秘技相传对维护家元的家长权威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2)称号、装束的优越性

　　特殊的称号和装束在维护家元的家长权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称号。据世阿弥的《风姿花传》记载，村上天皇时即有申乐人获得受领名的传说。像“守”、“掾”这样的受领名，太夫、检校、斋号、庵号这样的袭名都是家元的称号。在能乐世界中，太夫是流派的最高称号。能势朝次博士在《能乐源流考》中记载道，太夫乃室町时代猿乐座的座长之名。除猿乐太夫外，取悦贵族和武士的女房猿乐和狂言中有众多的女太夫。被称为歌舞伎创始人的阿国就是歌舞伎的“太夫”。装束。在身份制度森严的封建社会中，制服被严格地细分，各流派的家元也不例外。关于家元的制服、面具、道具等有很多记载。
　　元和元年（1615）制定的“禁中并公家诸法度”的第九条中，就有“高仓、山科两流的传统衣纹为家元专属”的记载。此外，据横道氏的考察，能的观世流中「弓流し」本来是一子相传的曲子。在演奏该曲时，着红底斧纹的半切和紫色的法被是家元特有的装束。不同领域的家元在称号和装束上或多或少都有强化形式和视觉权威的做法，成为家长权的根源之一。

　　3 家元制度与权威崇拜意识

　　在家元社会中，家元拥有强大的家长权。秘传、称号、装束等亦被视为权威的象征受到崇拜。可以说家元制度是日本人权威崇拜意识的一个集中体现。

　　3.1 家元世界中的祖先崇拜

　　与“家”相同，在家元的世界中也有各式各样对祖先的祭祀活动。本节试以茶道为例进行分析。说起日本茶道史上的名流，一般会列举出诧茶（wabitya）的创始人珠光、绍鸥流的创始人武野绍鸥、利休流的创始人千利休等等。而论独创性，则非千利休莫属了，俨然是茶道界的权威。各流派在保持本派独立性和正统性的同时，都以利休为发祥地奉若神明。在整理正统正派的系谱时，也都主张本流茶技起源于利休的创造，把利休作为招牌。
　　不住斋竹心(江户中期的茶人。茶道薮内家第五代)规定将供养尊敬利休的“真仰状”作为传授秘方时的神文誓词。“真仰状”的内容如下：「真仰状之事。茶法之古流利休居士御改正によって、茶道大成仕、尤近世之诸流 茶道にあらざる事至极仕り大切之道に奉レ存在候。左候へば、利休居士を真仰可レ仕仪得心感诚仕、随分心底ニ入正道を流布利休居士を供养尊敬可レ致候。仍真仰状如レ件。不住斎竹心敬白」此真仰状表明了竹心在所有流派中，唯独仰慕利休正统之风的态度。

　　3.2 型的权威

　　在艺能世界中，追随技艺高超的师傅是第一重要的。深奥的技艺，即使是高超的师傅也很难演示。因此，天才的指导者会把它以“型”的方式形式化。《南方录》、《新阴流兵法目录事》、宣阿弥，文阿弥的插花书等等都是有关“型”的书籍。稻富一梦的《炮术秘传书》中从射击姿势到瞄准方法都有详尽的图解。这些“型”被公认为该领域的最高权威，学习者也会受其制约。

　　3.3 正统意识和袭名在权威跪拜意识中，还有一个与家元相关的重要方面，即正统意识

　　正统意识，自古便是日本人心理的一个显着特征。肥后和男博士在《大和阙史时代的考察》中论述道：“自神武天皇至开化天皇的历代皇统和记纪神话中的神统同属一类谱系，这归根结底是对皇统的权威化”。也就是说，早在记纪时代的古代日本，继承正统已经和权威画上了等号。
　　这种正统意识，同样产生在艺能社会中。江户时代所有家元都有家艺的完备系谱。早在平安末期，狛近真所着的《教训抄》中就有舞乐正统的传承纪录。正统意识的一个重要体现就是袭名。袭名，一般指在拥有特殊家业或家艺的家中，家长沿用先人名字的惯例。继承者也因袭名从上代手中获得家的一切特权。
　　据室町时代中期的史料记载，“名雕金氏师后藤四郎兵卫佑乘的家，其后代皆自称四郎兵卫，二代名四郎兵卫宗乘、三代名四郎兵卫乘真……十四代名四郎兵卫桂乘，如此代代相承……”
　　近世以后，袭名更加普及，到了江户时代，袭名甚至成为社会制度下的必然现象。从这一现象中不难看出日本人重视祖传家业、优先正统家系的观念。而这种埋没自我，归一祖先的强烈的正统意识也反映了日本社会权威崇拜的特点。

　　4 结 语

　　家元的家长权通过对家制度的虚拟来实现，家元拥有财产处分权、对成员处罚权（破门）、装束称号权、教授、执照权等众多类似家长权的权力。家元位于集团顶点，通过由上而下的师徒主从关系，创造出连锁的巨大的金字塔式集团。
　　家元的地位几乎为世袭。这种世袭并非单纯地重视血缘本身或保持血统的纯粹。位于艺能社会顶点的家元，需要通过血统的“万世一系”保持和弘扬权威，带给一般民众权威崇拜的心理。
　　家元制度是日本人权威崇拜意识的集中体现。家元强化权威的至上，师傅利用权威，弟子崇拜权威。在家元世界中，祖先崇拜、型的权威、正统意识等是权威崇拜意识的根源。
　　日本传统文化得以保存并发扬至今，家元制度功不可没。在文化融合环境下，中国文化需要也应该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推广，发展和延续。希望本文的研究可以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保存和传播提供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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