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从能动性问题的角度看待成瘾
能动性问题的核心在于弄清楚是什么在一个人的身体中占据掌控位置。亚里士多德在他的灵魂论中也讨论了能动性问题,他认为人的灵魂是生命的准则,同样也是人性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针对亚里士多德灵魂论的解读也是众说纷纭,主要分为两派: 一派将亚里士多德的灵魂论解读为灵魂作为属性; 另一派将其解读为灵魂作为物质。
对于亚里士多德灵魂观的恰当解读,可以帮助我们从现象证据的角度理解成瘾。亚里士多德将灵魂特征归为专门的物质,同样特征也归为专门的属性②。一个兼具多方视角的解读,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成瘾的本质。当然,属性和物质的区分避免了疾病模型中的还原物理主义,同样也帮助我们在物理过程与精神过程中建构一个桥梁,更好地诠释能动的含义,并且承认二者作用下的现象证据。这个观点较之于前面两个极端论更容易被接受,因为它强调了存在于人体中的斗争; 欲望与物理性质之间的斗争以及精神过程下产生的思维影响都不同,并且独立于身体上的影响。
在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学中,他尝试去定义所有生物的生存准则③。灵魂似乎回答了亚里士多德的这个问题。然而,亚里士多德在依据他的形式质料说阐述灵魂以及人的心理时,将灵魂展现为人的存在形式。形式质料说认为所有的物理实体都依据它们的物质和形式来分析。一个物体的物质由它的组成材料决定,形式是物体的属性。例如,如果说青铜是一个青铜球体的物质,那么圆形就是它的形式。这也就导致了“当代关于亚里士多德的解读分为两派: 属性论,将灵魂理解为属性; 本体论,将灵魂理解为物质( property) ”①。对于亚里士多德的灵魂观较为恰当的解读是,灵魂应该同时具有属性和物质。
( 一) 属性论格兰杰认为,属性论对于身体与灵魂的理解有两个主要的部分,一是依据在亚里士多德灵魂观中认为的拥有器官的自然身体的“第一实现”( first actuality) ,二是他依据形式 - 质料说对身体与灵魂的解读②。在亚里士多德的学术思想中,他的心理学被普遍认为带有属性论的形式③。亚里士多德认为,灵魂离开身体之外,自己就不是身体,它是一种属于身体的东西。因此亚里士多德论证灵魂是独立于身体的存在,且不是脱离于身体主体去自我维持的存在。而且,灵魂对于一个有生命的身体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属性论的另一个组成部分是亚里士多德将灵魂定义为拥有器官的自然身体的“第一实现”,认为“灵魂是更倾向于知识的承载; 因为人不论是沉睡还是清醒,都有灵魂在场; 清醒是对知识的运用,沉睡是对知识的承载。那么现在,在同一个人中,承载知识更胜一筹,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灵魂是有生命的自然身体的第一实现”④。对于属性论者来说,亚里士多德的论述表明什么是“意向属性”( dispositional property) :
“特定情境或特定活动中某物具备的运用和表征的能力。”⑤用一把斧头和一只眼睛的例子来解释,亚里士多德进一步说明自然存在中,灵魂是意向属性。他认为,第一实现是“能力”或者“力量”,例如眼睛能够看见,斧头可做切割。同理可得,灵魂也是一种决定性的属性,是每一个自然存在物的表现形式。
然而,也有观点认为,亚里士多德在定义灵魂作为第一实现时并非意在将灵魂等同于一系列的能力⑥。可以说,将灵魂定义为一系列的能力与将其定义为第一实现,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形式不仅是决定性的因素,它同样是变化的准则⑦。
然而,属性论不同于意向条件。实体论认为性情、能力或能力的形式都属于“那些正在发生的非意向的一种基础的特性,称为范畴性质”⑧。阿姆斯特朗认为,这些特性是性情表征中的随机因素。如,糖在水中的溶解度取决于糖作为一个晶体的范畴特性。如果没有这些特性,正常的性情将难以被表征⑨。这种属性论似乎减少了所有形式之外的物质特性的因果关系。尽管物质在一个特定物体的形成中承担一份角色,但该物体的形式也不能完全由构成原因的级别降到毫无关系的旁观者的角色。
就成瘾来说,这样的解读是疾病模型的潜在观点。将灵魂理解为一种属性也许会造成对能动内涵的理解困难。那是因为这一解读的言下之意是成瘾与自己的能力无关,并不是自己造成的。这也就会被进一步地理解为,自发性行为是虚幻的,因为大脑中的物理过程是唯一决定意志过程的。这样的理解是反直觉的,强调了意志的思维能动。综上,灵魂“属性观”根本上与物理主义派相一致,存在着同样的隐患。
( 二) 本体论
对亚里士多德灵魂观的第二种解读是本体论。这一解读将意志呈现为一个自主的实体,能够脱离身体存在和运作。简单来说,本体论认为灵魂或形式是本体或实体。有关本体论的这一观点,最有名的来自于笛卡尔,将灵魂视为脱离于身体的存在。格兰杰认为,“笛卡尔的观点是形式或者灵魂是一个无形的存在,独立于物体的每一个部分,以及每一个物理身体,是以自我单独存在的物质”①。当代着名本体论家威金斯认为,灵魂与身体指示不同的物质②。
尽管本体论的观点如此,灵魂也不是独立于身体之外的物质。然而,格兰杰表示,本体论的核心并不在于亚里士多德将形式推举为物质,而是“在他的实体论中,将形式作为一个卓越的实体,作为’存在‘起着重要作用”③。如其他本体论家一样,弗雷德认为,一个属性论者将亚里士多德解读为,形式仅仅是物质的一个属性,本体论上低于物质,这与亚里士多德的观点相反④。弗雷德等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观点是因为他们对物理主义的错误理解,即承认精神属性并且只允许物质存在和主体存在。对此,格兰杰纠正道,本体论者的确承认物质而非属性是物理主义的决定形式,这也是本体论讨论的核心问题。这就显示了既然意志有能力去产生其他事情( 身体) 包括它自己,它的本体论价值就是高于身体的。
尽管这样的解读看上去似乎解决了属性论存在的一些问题,但同样也引起了另一些问题。将灵魂理解为独立于身体之外的存在,无疑是把身体仅当作一个受体,且突出了它对意识的影响。大脑作为意志的温床( 没有被消解)⑤,任何损害都会导致精神过程被破坏。精神病患者就是这一观点的例证,例如滥用药物者以及大脑受损的人群。正如克里斯蒂安·佩林的观点所示,这就是为什么哲学必须与神经系统科学相互联系⑥。基于这样的分析,在以往的讨论中,将灵魂单独视为物质还是属性这一难题似乎被忽视了。了解这一问题,在我们探寻成瘾问题的同时,也深化了我们对能动性问题的理解。
( 三) 灵魂作为属性 -物质( property-thing)
亚里士多德对灵魂作为属性做了一系列的阐释,论证符合属性论的视角。虽然如此,仍然能够找到例证证明亚里士多德将灵魂理解为物质。格兰杰认为,“尽管亚里士多德的语言总体上是披上了属性论的外衣,但是在他谈论身体与灵魂的关系时,仍然可以感觉到强烈的本体论色彩,即认为灵魂与形式,二者作用于身体是有一种偶然的联系,这种联系更像是一种能动,其中一个作用于另外一个。在整个运作中,灵魂运用它的能动作用于身体,让外在呈现一个它所希望的样子”⑦。亚里士多德称其为“积极的灵魂”与“消极的身体”,以此来阐明身体与灵魂之间的能动关系。他将灵魂视为一个能动者或参与者,将它的影响作用于物质的身体。
亚里士多德的活跃意志与笛卡尔的灵魂观有着相似之处。这一部分的灵魂、心理,是独立于身体的、自发的。对亚里士多德来说,心理是物质的特殊表现形式⑧。所以,对于灵魂既为属性又为物质的这一解读将灵魂表现为自发的、自主的,并且是作为一种意向属性存在。亚里士多德认为,这种意向性属性存在于灵魂的消极部分。灵魂取决于物理属性与身体进程。
人的能动性问题应该被理解为精神进程与物理进程的结合。尽管在两者相互作用的过程中,精神进程似乎占据上风,但是通过心理的传输,物理进程在决定与影响人的行为时同样扮演着重要角色。所以,尽管精神进程是自发的,它仍受物理进程的影响。此外,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精神进程是物理属性的最直接的表达。
对于人体来说,尽管活跃的意志能够激发和影响行为,但是物理进程的损害也会改变活跃的意志带来的影响。因此,以这样的方式理解人的能动性问题不仅可行,还帮助我们在哲学理论与成瘾本质的科学研究中构建了桥梁。
四、从自发性行为问题的角度看待成瘾
那么,成瘾者是否可以自由地支配行为?其参与的成瘾事件是出自自愿吗? 成瘾者会感觉一种强大的推动力促使他们去执行特定的行为,这类人发现很难抗拒这种推动力,并且为了避免欲望未被满足所可能带来的失落感,他们不得不去执行。从疾病模型的角度看,这样的内心搏斗与难以抗拒揭示了一种强迫性的精神紊乱,最后究其根源还是大脑的功能障碍。所以,个人并非属于他自己,而是被“疾病”强迫去实施特定行为。相反,意志模型认为成瘾者的行为是自发性的,成瘾者存在最低限度的自发性行为。也就是说,大脑回馈系统的中断是心智在正常思维引导下做出决策的主要障碍。
不同于其他形式的意志薄弱,成瘾对于意志的要求更甚,这是因为它造成了回馈系统的中断。亚里士多德有关意志薄弱的解说似乎让这一结论易于理解,他的意志薄弱观为解读成瘾的原因与过程提供了媒介。介于成瘾模型与意志模型之间的一个中间观点揭示,不论是物理伤害还是精神伤害都是成瘾形成的原因。
亚里士多德关于积极意志或心理的讨论为我们揭示出灵魂的一个重要特征,尽管积极的意志会被认为是自主的并且独立地存在于灵魂的其他方面,但它仍然是通过心理与其他所有部分相互作用。尽管心理保持高度的自主与能动,它仍然不能独立于身体存在。因此,它引起其他部分包括它自身实施特定的行为。现在,基于对身体与灵魂这样的构成,我们如何给一个成瘾者定位呢? 疾病模型或许会说,一些物理大脑的属性影响了心智,使其无法影响个人在针对特定成瘾时所做的行为。而另一方面,意志模型会例证,正是由于大脑中物理属性的受损才影响了心智。然而,意志模型认为心智仍然有能力拒绝受损身体所带来的其他受损,即个人仍然能够拒绝成瘾带来的诱惑。两方阵营的共同点是,成瘾者的意志都可以参与运作、思考以及做出决定。然而,心智却不能将这样的选择转换成相应的理解。两个阵营的不同点在于,在理解意志引导这一问题上出现了分歧。心理学及哲学针对这一失败解释为意志薄弱,因此有必要进一步论证意志薄弱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