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哲学中的经验观造成了身与心的分离和对立。身与心的二元划分造成了教育中数不胜数的困境。杜威因此对传统哲学的经验观进行了批判性地分析,重新界定了经验的内涵,建立起了自然主义的经验哲学观,从而为打破身心二元论提供了一种理论视角和实现方式,恢复了教育培养儿童身心涵容一体发展的价值旨趣。本文即从“传统哲学经验观视域下的‘身心分离’”,“杜威经验哲学观视域下的‘身心一体’”以及“对教育的影响”三个方面加以阐述。
一、传统哲学经验观视域下的“身心分离”
身心分离现象早在古希腊就萌芽了。在一些哲学家看来,“经验”是构成木匠、皮匠、领港者、农民、将军和政治家之技巧的各种实际行动、遭受和感知所积累起来的结果。苏格拉底认为,经验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有限的,它局限于人所拥有的特殊技能或所从事的特殊职业。因此,一个良好的城邦需要“每个人都必须做适合他们天赋的工作”.经验的这种局限性使得我们不能超越具体事务而形成一般性、普遍性的知识。而人的灵魂内部则存在着最健全的原则,因此必须要借助于人的灵魂去认识外部事物,形成真正的知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继承了苏格拉底“寻找永恒不动存在”的终极追求,他们对于经验和理性概念的认识,蕴含了身心的分离和对立。师徒二人都主张经验是纯粹实际的事情,经验的器官是肉体,它的目的是物质兴趣,经验总是与欲望和需求相联,永远不能自给自足;而知识则与精神的或理想的兴趣有关,与实用无关,知识的来源和器官是纯粹非物质的心灵。理智的知识具有普遍性、必然性和确定性,是永恒的真理。
笛卡尔最终创立了一幅二元论的世界图景,身与心被分成了两个独立和分离的范畴。笛卡尔认为感官所得到的经验杂乱无章,认识外界事物必须凭借精神。他从怀疑各种感觉入手,认为即使“肉体不存在”也可以怀疑,而唯独“思维”不可怀疑。
他断言“我思故我在”,通过“思维”才推知一个“存在的我”,“我”的本质在于思维作用,并且为了思维的存在可以不需要有场所或物质事件。这样,灵魂与肉体便被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实体,灵魂凌驾于肉体之上。虽然笛卡尔也注意到了身与心密切相关的事实,例如饥饿(身)与吃饭的欲望(心),承认身体与心灵之间存在交互作用,并指出二者发生交互作用的地方是大脑中的松果腺。但是笛卡尔在实体二元论前提下提出的身心交互作用,因而陷入了一种无法自圆其说的矛盾中。斯宾诺莎继承了笛卡尔的理性精神,否定感觉经验是知识的来源,强调一种“来自于理性自身的先验推理”的真观念。同时他反对笛卡尔的实体二元论,提出“身心平行论”,即作为广延的样式的身体与作为思想的样式的灵魂,在唯一的实体--神的预先协调作用下保持着一种相对独立的平行状态。但这只是将二元论的形式从“两个实体”转化成了“一个实体的两个属性”.莱布尼茨认为每个单子统一按照上帝的“前定和谐”来保持一种和谐井然的秩序。根据知觉的清晰程度,他把单子划分了一定的等级。人的心灵由最高级的单子构成,而身体则由低一级的单子构成。由于构成人的心灵的单子比构成身体的单子的知觉清晰程度高,因此,心灵可以自觉支配身体,而身体对心灵的影响则通常是一种不自觉的影响。据此,他认为“灵魂原来就包含着多种概念和学说的原则,外界的对象只是靠机缘把这些原则唤醒了。”
康德通过界定人的知识来源即感觉和理性,试图调和唯理论和经验论。但是,在康德的认识论中,感觉经验只不过是形成理性知识的材料和途径。黑格尔认为“存在即合理”.“存在”并非经验主义者所以为的事实,而是事物最普遍和最抽象的共相,而合理则是指符合理性。他断定“凡经验主义者所以为的事实,都是不合理的,而且必然都是不合理的。”
因此,黑格尔哲学是理性至上的。在对生命的论述中,他提到了身体与灵魂的关系:生命的概念是灵魂,灵魂则以肉体作为它的实在或实现。肉体不过是灵魂的外在化、特殊化和个性化,只是灵魂的附属。
在经验论者那里,一切认识来源于经验。弗朗西斯·培根首次提出了经验论的基本原则,他认为除了上帝的神谕之外,一切知识都产生于感觉,精神或理性能够对感官提供的材料进行加工,但是精神或理性本身不能够产生真理。霍布斯与培根一样,在知识起源的问题上认为“感觉是一切思想的泉源。”
洛克猛烈批判唯理论者将天赋观念作为知识的基础,他认为观念是知识的对象。人的心灵是一块白板,心灵并不能自己发明或创造任何的单纯观念,观念就是“事物按自然方式作用于心灵上的产物”,而这种“自然方式”便是感觉。在洛克的思想中,心灵还赋有活动的能力,能作用于所接受的材料。
但是洛克的一些后继者,则抹杀了心灵的这种能力,认为心灵的活动能力也是来自所接受的对象。例如,贝克莱提出“存在就是被感知”,其实质表达了心灵的被动反映;休谟得出“心灵的内容只能来自经验”的结论,认为“最生动活泼的思想还是抵不过最迟钝的感觉”.
在杜威看来,忽视经验的主动性,将心灵看作纯粹属于受纳的性质,是经验论的致命缺陷。杜威认为,传统哲学对“经验”充满了偏狭的理解。古希腊的一些哲学家和唯理论者对“经验”的轻视,导致了“身体成为灵魂的附属品”,人成为一种虚无缥缈的精神存在;而经验论对“经验”的过度强调,则导 致了“身体统摄灵魂”,人成为一架没有精神活力的机器。
二、杜威经验观视域下的“身心一体”
一系列的文化经验揭示出一系列关于心灵对自然的一般关系、对机体特殊的关系的各种不同的概念。[1]182杜威认为身心二元论产生的根本原因在于传统哲学对“经验”概念的错误认识,为了使人们“不至于在贫困而片面的经验和虚假无能的理性之间选择”,[9]杜威在批判传统哲学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经验观。他认为经验是有机体与环境交互作用的结果,在这一定义基础上,他指出经验具有内在的整体性和连续性、经验具有实验探究的性质。
(一)经验是有机体与环境交互作用的结果
在杜威看来,希腊人把经验当作个人在处理具体问题时所形成的具体技能。而经验跟理性和科学的东西做比较时,希腊人是轻视经验的。这种经验观首先是一种认识论上的错误,其次是一种道德上的错误。而这两种错误的基础就是感官和行动被限制在现象领域,而理性则与终极实在类似。也就是说希腊人的经验观在以身体和物理为主的劳动实践与以灵魂和理性为主的静观冥索之间设置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障碍。唯理论者将感官经验视为认识开始阶段的材料,杜威对此也持反对意见。他认为,唯理论的这种认识将经验的内涵缩减为了纯粹的认知事件。但事实上,我们并不是首先去认识事物,而是在做事和行动的过程中享受快乐、承受痛苦。当经验只是一件认知事情时,人是一种通过心智吸收知识的旁观者,身体活动就成了干扰理智活动的物质因素,身心之间的分离和对立可见一斑。而经验论者认为知识是对独立存在物的觉知,经验具有强制性,心灵就如同一块没有任何痕迹的白板,它只能被动地接受人的感官经验在白板上留下痕迹,心灵具有纯粹的受纳性质。杜威认为,传统哲学之间的争闹和喧嚷,其实质都是一回事,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假设和主张:经验是认知的事情,在探究的操作中没有任何实践活动的因素,进入被知对象的结构之中。[10]16按照传统哲学的这些观点,“心灵”是借助于某种神秘的内在活动构成所知的对象的,而非通过实践活动;而被知的东西是先在于观察与探究的心理动作而存在的,而且它们完全不受这些动作的影响。[10]16因此,传统哲学中的经验像一道帐幕将有机体与自然隔离开来;探究的过程与被知的对象之间也就不会发生任何交互作用。这种“旁观者式的认识论”便永久把属于心灵和认知器官的主要特征固定下来了,心与身之间的隔离和对立便形成了。
基于对传统哲学的审视,杜威首先强调“交互作用”并以此为出发点来改造经验。在《哲学复兴的需要》中,他认为经验是“一个生物与它的自然以及社会的环境交互作用的事情,”[11]“经验并不是把人和自然隔绝开来的帐幕,它是继续不断地深入到自然的心脏的一个途径。”[1]1他继承了实用主义思想家詹姆士的观点,认为经验是具有两套意义的字眼:“经验好像它的同类语‘生活’和‘历史’一样,它不仅包括人们做些什么和遭遇些什么,他们追求些什么,爱些什么,相信和坚持些什么,而且也包括人们是怎样活动和怎样受到反响的,他们怎样操作和遭遇,他们怎样渴望和享受,以及他们观看、信仰和想象的方式--简言之,能经验的过程。”[1]185在这个关于经验的界定中,经验包含了两个方面,在主动的方面就是尝试或实验;在被动的方面就是承受结果。只有把握这一点,才有可能真正了解经验的性质,才能测定经验的效果和价值。杜威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经验的内涵:一个孩子仅仅把手指伸进火焰,这算不上经验;只有当伸进火焰这个行动和疼痛联系起来的时候,才能算是经验。
这个例子形象地阐明,杜威的经验概念中蕴含着“有机体与环境的交互作用”.而经验之所以包含两个方面,具有两套意义,“是因为它在基本的统一之中不承认在动作与材料、主观与客观之间有何区别,但认为在一个不可分析的整体中包括着它们两个方面。”[1]9按照杜威对经验的诠释,我们看到,哲学上的根本谬误--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的分离和对立,在杜威这里得到纠正。在“有机体与环境的交互作用”
这一定义之下,我们不再是从外部观看实在或世界的旁观者,而是主动的参与者,我们会对世界有所行动并遭受一定的结果,世界也会因我们的反应而产生种种变化;心灵不再是从物理的和社会的事物世界以外去观察或把握对象,而是一个参与者,与其他事物交互发生作用。[10]154换句话说,杜威的经验观并不刻意去强调主观与客观、心灵与身体中的任何一方,相反,他赋予这些以同样的权利,强调两者之间的相互作用。反观教育中一种流行的观念,即极力宣扬理智活动,而将身体的因素加以排除,甚至将身体活动视为理智活动的干扰。究其原因是教师并没有意识到精神植根于身体,身体通过与世界的弥漫式的相互涵融,而成为精神或理智活动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