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研究背景
针对英语本族语者的隐喻理解模型是近20年来国外隐喻研究的热点,目前主要形成了以下一些独具各自解释力的模型。
标准语用模型(Grice 1975;Searle 1979)认为,隐喻理解分三个步骤,第一,对句子的字面意义进行心理表征建构。第二,把字面意义与语境对照,看字面解读是否可行。如果在该语境中字面意义是适切的,那它就是真正的含义;如果在该语境中字面意义不适切,就被拒绝。第三,字面意义被拒绝后,再结合语境,推导出非字面意义或隐喻意义,达到正确的理解。以隐喻“西湖是明珠”为例:西湖和明珠分属两个不同的概念范畴,西湖不可能是明珠,因此字面意义被推翻,但是西湖如同明珠一样明亮和美丽,从而推导出句子的隐喻意义:西湖很美。因此,该模型将字面意义视作中心含义,而隐喻意义则是附带的意义,隐喻理解只能发生在字面意义被拒绝之后。
概念隐 喻 模 型 (Lakoff &Johnson 1980;Lakoff & Turner 1989;Gibbs1994;Tendahl &Gibbs 2008)认为,人类的思维方式以及语言意义都来自人们的具身体验。该模型强调分析语言范畴与构式的概念以及体验基础的重要性。表层的语言形式并不是自主的,而是人类组织普遍概念、范畴化原理以及处理机制的反映。例如,英语中有Weve hit a dead-end street、Their marriage is on therocks等语言表达。这些语言形式来源于概念隐喻LOVE IS A JOURNEY,因为爱情和旅途在许多方面相似:旅途有出发点、结束点。旅途或一帆风顺,或磕磕碰碰。爱情也具有这样的特征。可见,概念隐喻与它们的语言表现形式并不是任意的,而是来源于人类的身体和自身的文化体验。
关联理论模型(Sperber &Wilson 2008;Wilson 2011)认为,隐喻理解并不涉及内在的概念映射。隐喻意义来自“随意言谈”(loose talk)。听话人根据语言线索,例如词汇、句法等,再结合话语发生时的实际语境,根据最佳关联原则,创造出一个符合当时语境的特定(ad hoc)意义,从而推导出说话人的意图。例如,Robert is a computer这个隐喻句显然不是要传达computer的词汇意义,而是一个更宽泛的意义,即computer在该句中不仅指机器,还指某类人。这类人带有计算机百科知识的特征,因此,经过始源域与目标域的关联之后,就可以得出这句话要表达的隐含意义:Robert做事效率高,没有情感。
隐喻生涯模型(Gentner &Bowdle 2001)认为新颖隐喻与常规隐喻的加工方式是不同的。理解新颖隐喻主要通过结构映射来创造意义,而常规隐喻的加工主要以范畴包容模型为主,直接提取意义,即提取先前储存在大脑中的隐喻范畴意义。因此当隐喻从新颖性向常规性过渡后,其处理机制也发生了变化。比如,在初次理解“山脚”时,人们需要把脚与山进行比较,才能提取意义。而当人们熟悉了这个表达后,则无需比较就能简单地提取“脚”在这个语境中与范畴“山”相匹配的含义:它指的是山的底部。因此,当隐喻规约化后,它就有几种固化的含义,人 们 只 需 要 提 取 出 最 符 合 语 境 的 含 义 即 可。Littlemore &Low(2006)认为,隐喻生涯模型对于外语学习者尤为重要,因为它解释了本族语者和非本族语者理解常规隐喻时采用的不同的处理机制。对本族语者而言是常规隐喻,对于外语学习者而言,如果他们以前没有接触过这一隐喻的话,很有可能是新颖隐喻。例如,Science is glacier(科学是冰川,形容科学的顶峰难以攀登),这一隐喻对于中国学生来说就很难理解。在处理时,学生可能往往需要先将本体和喻体的特征进行比较,找到两者的相似点,才能获得句子的意义。而当学习者接受了这一隐喻,并将它储存在大脑中,变成固定表达后,当他们再次看到这一隐喻时,隐喻意义才可能会被自动提取。
等级凸显模型(Giora 1997)认为隐喻理解不需要概念间的匹配。理解隐喻的关键取决于词语意义的凸显程度。凸显意义是指说话人讲话时大脑中在线加工时最突出的意义,一般该意义与词语的规约性、典型性、熟悉性与使用频率等因素相关。凸显意义与它是否是字面意义还是隐喻意义无关,它可以是其中之一,也可以是两者皆是。例如,在理解let the cat out of the bag时,本族语者往往不会先去理解它的字面意义,而直接就提取了其隐喻意义“泄密”,因为这一隐喻意义就是他们大脑中最凸显的意义。
另一方面,对外语学习者的隐喻理解策略及模型却鲜有探讨。事实上,由于外语语言能力的欠缺以及外语文化和概念体系的缺乏,学习者不大可能如同英语本族语者那样能对隐喻,特别是对常规隐喻进行自动、下意识地加工。除此之外,外语学习者本身的母语知识和概念体系也参与其中,发生迁移作用。心理语言学研究表明,任何非自动化的语言加工过程必然涉及加工策略的使用。那么,以汉语为母语的中国英语学习者又会采用怎样的策略来理解隐喻,其理解模型是与英语本族语者相同,还是具有自己的特异性?针对这一问题,笔者拟研究中国英语学习者理解英语隐喻时采用的策略,并建构他们的隐喻理解模型。
2.研究设计
2.1 研究问题
鉴于上述论述,本文尝试回答以下两个问题:
(1)中国英语学习者采用怎样的隐喻处理策略?
(2)与英语本族语者的隐喻理解模型相比,这些策略体现了怎样的隐喻理解模型?
2.2 研究方法
2.2.1 隐喻语料的筛选
本研究所用的英语隐喻语料主要选自Collins COBUILD English Guides 7:Metaphor(Deignan 2001)、Idioms Organiser(Wright 2000)和《英汉概念隐喻用法比较词典》(苏立昌2009)。笔者从中选取了60个常规隐喻作为测试材料。
隐喻的始源域包括动物、植物、天气、身体、食物、颜色、建筑、方位等认知语言学归纳的常规始源域。
(1)隐喻性程度测试
2名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心理系的美国学生对60个隐喻词语按照1-5等级进行隐喻性程度评判:5分隐喻程度很高;4分隐喻程度比较高;3分不清楚是不是隐喻;2分隐喻程度比较低;1分隐喻程度非常低。测试后删去2个平均隐喻程度均低于3分的隐喻词语。
(2)隐喻可理解性和使用性程度判断
11名就读于美国芝加哥大学的英语本族语者对58个词语的隐喻意义的可理解性和使用性程度进行了判断。具体做法如下:
Directions:Do you think the meaning of the word(s)underlined is accepted by nativeEnglish speakers?If yes,how often do you use the expression?Please select the corre-sponding letter.For example,Hanks is really low these days.Whats the matter?
sad:
A)acceptable B)not acceptable C)dont know
If it is A),how frequently do you use it in your daily life?
A)frequent use B)sometimes use C)seldom use
我们统计了每个目标词语的可接受性和平均使用频率,A)为3分,B)为2分,C)为1分。如果平均可接受性程度低于2.5,则为不可接受;如果平均使用频率低于2,则为不常使用。结果有18个词语不符合要求。最终有40个隐喻词语用作正式测试的语料。
2.2.2 受试和测试方法
本研究受试为40名浙江大学大二和大三本科生,其中19名英语专业学生,占47.5%,21名非英语专业学生,占52.5%。有效受试为36名。
测试采用问卷回答的方式。问卷包括学习者背景情况问卷和隐喻测试问卷。前者调查受试的年龄、性别、学科、年级、学习英语的时间等情况。后者包括40个隐喻句。笔者采用张雷、俞理明(2011)的研究方法,要求受试在120分钟内写出每个目标隐喻词语(句子的划线部分)的中文意思,并给出理由。例如:
You can never find her in such a large crowd.Youre just looking for a needle in a hay-stack.
汉语意思:不可能(或大海捞针)。
理由:汉语有类似表达。
2.2.3 评分
两名英语教师统计了受试所给的策略。每一条策略以1分计算。另两名英语教师对所有的理解答案进行评分。每一题答对得1分,答错得0分。在评分过程中,如有意见不同,则由笔者最后定夺。所有数据用SPSS统计。结果表明,策略评分员的一致性信度为0.76,理解答案评分员的一致性信度为0.96,因此评分有效。
3.中国英语学习者采用的隐喻处理策略
3.1 数据和结果
参照Cooper(1999)的研究方法,笔者和三名未参加评分工作的英语教师对受试给出的全部隐喻理解策略进行了分析,把它们按概念进行分类归纳,相同的或类似的策略归为一类,总共分为7类:句子语境、字面翻译(意义)、汉语知识、英语知识、随便猜测、心理意象与句法分析(见表1)。【表1】
接着,我们又统计了这7类策略各自的使用频率。凡是受试在测试中提及使用的策略,不管是一条还是多条,均按每条1分来计算。这样,我们得到了每类策略的总的使用频率。
根据统计结果,受试的理解策略按使用频率的高低排序,依次是句子语境(27.61%)、字 面 翻 译 (意 义 )(23.23%)、英 语 知 识 (20.29%)、汉 语 知 识(19.59%)、随便猜测(7.89%)、心理意象(1.21%)和句法分析(0.09%)。其中,句子语境和字面翻译(意义)这两类策略占了全部策略的50.84%,说明中国英语学习者主要依靠语言知识和背景知识来理解隐喻。
我们统计了与正确答案有关的理解策略,并与受试采用的策略总数做了对比。在总共2144条策略中,与正确答案有关的共1423条,成功率为66.37%。正确策略按使用频率高低排列依次是:句子语境(28.88%)、英语知识(25.09%)、字面翻译(意义)(20.52%)、汉语知识(19.75%)、随便猜测(4.43%)、心理意象(1.26%)和句法分析(0.07%)。与总的策略频率相比,排序略有变化。句子语境还是排在第一位,但字面翻译(意义)从总策略中的第二位下降成第三位,而英语知识从第三位上升至第二位。随便猜测、心理意象和句法分析的顺序没有发生变化。
3.2 讨论
在外语学习领域,理解策略指的是“读者如何看待任务、如何理解任务,以及当他们不理解时,他们为应做什么而采取的方法。简单地说,理解策略指的是学习者用以达到理解所采用的方法”(Singhai 2001:1)。
根据本研究结果,利用上下文语境知识是中国英语学习者理解隐喻时使用最多的策略。语境能提供相关信息,促进信息理解。隐喻往往出现在词组、句子、语篇之中,因为其字面意义与隐喻意义的冲突,语境显得尤为重要。在本研究中,利用句子语境策略占全部策略的27.61%,而这一策略与理解正确率有关的使用又上升到了28.88%,说明语境促进了隐喻理解,弥补了学习者的文化差异和语言能力等方面的不足。
Cooper(1999)的研究也表明,即使是理解固定搭配的常用习语,学习者也还是倾向于利用上下文语境的策略。
利用词语的字面翻译(意义)占全部策略使用的23.23%,排在第二位,这表明外语学习者在碰到外语隐喻时,首先激活的很有可能是词语的字面意义。一般而言,字面翻译(意义)是词语的中心意义,也即词典中的典型意义。对于外语学习者来说,字面意义是他们心理词典中最凸显的意义。
Kecskes(2006)指出,在字面层面上,不同语言可能会有相同的词汇。但在隐喻层面上,词汇的等价就低得多了。由于不同的语言和文化经历,非本族语者无法做到像本族语者那样自如地使用或理解隐喻性语言。第二语言学习者的问题是他们通常把二语词汇的字面意思当作是具有凸显意义的,因为对他们而言,字面意义最熟悉、使用频率最高。Charteris-Black(2002)也认为,在处理不熟悉的语言意义时,二语学习者更有可能根据自己心理已建构的意义首先进行字面解读,而不是根据语用知识。
Cieslicka(2006)通过跨通道词汇启动效应实验,对波兰高水平英语学习者进行了习语理解测试,结果表明,目标习语无论是出现在隐喻性的语境中,或其隐喻意义是否为受试所熟悉,对于受试而言,理解外语习语必须经历一个必要的字面意义处理过程,即字面意义具有处理优势效应。本研究结果验证了上述学者的观点,字面意义往往是学生心理词库中最凸显的意义。值得指出的是,尽管学习者倾向于按字面意义进行理解,但字面意义并不总能导致正确的解读。本研究中,在全部的处理策略中,字面翻译(意义)的使用排在第二位。但在与正确理解有关的策略中,这类策略比重下降至20.52%,排在第三位,这表明字面意义有时导致错误理解。隐喻意义产生于本体与喻体字面意义的冲突中。尽管受试可能也知道字面意义是不对的,但由于缺乏目标语国家的文化背景知识,或英语语言能力薄弱,还是无法准确地理解英语隐喻。
利用英语背景文化知识占全部策略的20.29%,而在与正确答案有关的策略中,这一比重甚至上升到了25.09%,说明英语背景知识极大地促进了隐喻理解。
此外,我们还发现了一类现象。例如,在理解pull my leg时,有些受试将其翻译成“拖我后腿”、“拉后腿”等等,他们把原因归纳为运用字面翻译(意义)或英语背景知识等策略。对于这些学习者而言,他们错误地把汉语文化与英语文化等同起来,以为“拖后腿”就是pull my leg的英语意思,产生了汉语文化概念的负迁移。但pull my leg的英语隐喻意义指的是“取笑我”。这类现象我们在统计时把它归入汉语知识一类。
利用汉语知识占19.59%。由于隐喻概念的文化普适性和特异性,外语学习者在理解隐喻时,还常常利用母语文化和概念体系。利用汉语知识在正确策略中占了19.75%,表明母语知识对隐喻理解具有一定影响。尤其当受试看到隐喻语言形式类似于汉语表达时,他们往往会借用汉语中相似的表达来理解。例如,a big mouth、iron hand、pour cold water on等,与汉语表达类似,不少受试写了“汉语中有类似说法;与汉语相似”等等。因为同形又同义的隐喻倾向于正迁移,促进理解,这类隐喻理解起来比较轻松。而类似pull my leg这类同形但不同义的隐喻则最容易发生母语文化负迁移。进一步分析表明,理解策略与隐喻类别存在一定关联。诸如a big mouth、iron hand、dinosaur、pull my leg等语言形式与汉语表达类似的英语隐喻,学习者更多地利用字面翻译(意义)和汉语知识等策略;而在理解如hold water、windbag等语言形式不同于汉语表达的英语隐喻时,学习者更倾向于利用句子语境信息、心理意象等策略。由于篇幅所限,关于理解策略与隐喻类别关系的问题我们将另文讨论。
学习者还利用随便猜测来理解隐喻。严格地说,随便猜测算不上一类认知策略。但在本研究中,受试并不是盲目地进行猜测,敷衍了事。一些学生在利用随便猜测策略时,同时也利用了其他策略,包括句子语境、利用字面翻译(意义)、英语文化,甚至还有句法分析等策略。这表明受试经过了思考,但还是无法得出满意 的 理 解 之 后 才 随 意 猜 测。例 如 学 生A写 下 了 她 为 什 么 猜 测John isbragging about Iran again.What a windbag.一句中a windbag的意思是“长舌妇”的过程。学生A写道:“A windbag指风袋,我想风袋是空的,轻飘飘的,可能指人轻飘飘的。该句说John在说Iran的事情,我猜可能是说John到处传播小道消息吧。我不确定,要么是长舌妇的意思”。由此可见,尽管受试说猜测,但还是结合了句子语境、字面意义等进行综合思考。
心理意象策略占了1.21%,正确策略的比重为1.26%,包括心理联想和比较。例如,在理解take the bull by the horns、look for a needle in a haystack等时,有受试写道是通过想象有关画面来理解隐喻。隐喻是以具体的事物或经验来理解或体验抽象的事物或经验,将始源域的图式结构以某种方式映射到目的域之上,让我们通过始源域的结构来建构和理解目标域。而联想是隐喻意义实现的根本方式,以发现事物的相似点为基础。学习者通过想象该隐喻在他们大脑中的画面,进行事物间的比较,发现相似处,进而对始源域所要表达的内容进行理解。还有的受试在理解blow ones top时,写了“通过比较top与人的头部的关系”这一原因。这其实也是一种联想的关系,把事物的顶部与人的头部联想起来,因此,我们把心理联想与比较归入“心理意象”一类。
Lakoff &Turner(1989)指出,理解新颖隐喻有时并不涉及跨域映射,而是涉及心理意象的映射。
例如,理解My wife whose hair is brush fire需要人们把像刷子般的火的心理意象映射到诗人妻子的头发上去,进而对头发的颜色、质地、形状产生不同的想象。
我们的研究也表明,对于外语学习者来说,理解不熟悉的外语常规隐喻(对他们来说,相当于新颖隐喻),心理意象也是有效的理解方式。
我们的研究也论证了Paivio(1991)提出的“双语码理论”(Dual CodingTheory)。双语码理论是一个关于人们如何理解语言意义的认知心理学理论。
其主要观点是,人们主要利用两种信息理解语言意义:语言信息和非语言信息。
语言信息主要包括词汇、短语、句子,非语言信息主要是心理或视觉意象。隐喻理解涉及用具体的始源域来理解比较抽象的目的域。始源域的语言形式比较容易理解,除了语言信息,它还容易引起人们生动的心理或视觉意象,也就是说,人们还可通过非语言信息来理解它,因此它具有两种语码信息。心理意象不仅反映了隐喻性理解过程,也反映了人们对内在隐喻性概念的隐性意识(Duthie etal.2008)。
本研究还发现,受试利用句法分析来理解英语隐喻。例如,在理解Thegovernment introduced new spending caps for local authorities中caps的意思时,受试B就利用了这个策略:caps是名词,做introduced的宾语。根据前面的spending,我想caps应该指的是政策,支出政策。然而,此处的caps指的是“限制”。尽管受试B理解有误,但这表明,在理解不熟悉的隐喻时,学习者往往尝试着用各种可能的策略进行理解。Lim &Christianson(2013)的研究也证实二语学习者利用句法信息进行文本解读。
总之,中国英语学习者一般不能直接理解英语归约性隐喻,而是采用以上某种或几种策略来进行理解。
4.中国英语学习者隐喻理解模型建构
4.1 基于已有隐喻加工模型的讨论
标准语用模型认为隐喻理解分三步走:首先理解字面意义;其后结合语境,拒绝字面意义;最后得出隐喻意义。该模型强调了字面意义和语境的作用,在本研究中对应于利用句子语境和字面翻译(意义)策略。这表明,中国英语学习者在理解隐喻时,很可能也是分三步走。也就是说,他们的隐喻理解可能更符合标准语用模型。
概念隐喻模型认为语言隐喻的理解来自人们思维底层的概念结构。例如,之所以能理解She has a heavy heart today表示She is sad,是因为人们头脑中有HEART IS A MATERIAL CONTAINER这个概念体系,由这个概念隐喻生成各种语言表达式。然而,在本研究中,没有一个受试选择概念隐喻策略,尽管测试使用的所有隐喻句都来自于概念隐喻语料。的确,对于中国英语学习者而言,概念隐喻还是个陌生的概念,教育者也还没有将其纳入教学体系。因此学习者还不可能把对语言的了解上升到隐喻认知的层面,无法意识到他们是在某个概念框架下处理隐喻。
Kovecses &Szabo(1996)也认为学生必须首先意识到概念隐喻,才能在外语学习中使用概念隐喻策略,并发现新的具有相同概念基础的语言隐喻。另一方面,正如关联理论等指出的,概念隐喻太过强调认知和概念先于语言的重要性。而对于外语学习者而言,理解语言隐喻更多地依赖于其他东西,例如已有的外语背景知识、母语文化背景和语言能力等。因此,“概念隐喻并不能完全解释语言隐喻。理解语言隐喻还需要各种词汇、语法以及社会文化等因素的参与”(Gibbs 2011:545)。
关联理论认为隐喻意义来自于“随意言谈”,听话人根据语言语境提供的符号线索(例如词汇和句法),结合话语发生的实际语境,以及听话人的已有知识,推导出一个恰当的特别概念。尽管关联理论主要从语用的角度来解释隐喻理解,但其主要观点也适用于外语学习者。语言语境对应于本研究中的句子语境;已有知识对应于本研究中的汉语知识和英语知识,都可解释中国英语学习者理解隐喻的过程。
隐喻生涯模型认为加工常规隐喻与新颖隐喻的机制不同:加工常规隐喻需要提取先前储存在大脑中的隐喻范畴;加工新颖隐喻需要进行两个域之间的比较。然而,对于外语学习者而言,如果他们不熟悉常规隐喻的话,常规隐喻也就成为了新颖隐喻。因此在理解时,学习者往往需要将始源域和目的域的特征进行比较,找到两者的相似点,才能获得意义。本研究中学习者运用的心理意象(例如,联想、比较)策略就是通过不同域之间的结构映射,达到对隐喻的理解。等级凸显模型认为,对于本族语者来说,无论是字面意义还是隐喻性意义,都有可能是凸显意义。如果是常规隐喻,凸显的往往是隐喻性意义。但正如前文指出,对于外语学习者而言,凸显的更可能是字面意义而非隐喻意义。
4.2 基于本研究结果的隐喻加工模型的建构
英语本族语者在理解常规隐喻时,往往无须经历复杂的分析过程,或者他们只是下意识、自动地进行了分析。他们更多地体现出“整体型”的加工模式。但这种加工模型并不能全面描述外语学习者的情况,它们或许只能描述某一方面的特征,外语学习者的隐喻理解有其自身的特点。
Charteris-Black(2002)指出,成功的外语交际取决于多种因素,包括母语和二语文化在多大程度上共享概念系统,第二语言学习者在多大程度上具有相关的二语概念系统知识,以及在多大程度上隐喻意义可以被两种文化中共享的经历激活。
外语学习者不具备本族语者那样的语言能力和文化背景,他们往往需要通过字面意义,对一些可能的意义进行分析、比较加工之后,才有可能接近外语常规隐喻的理解。本研究结果表明,中国英语学习者往往结合句子语境,分析词语的字面意义,再结合自己对英语文化的了解和已掌握的语言知识来理解隐喻。在这一过程中,他们自身的母语文化也涉及其中产生迁移作用。有时他们还要利用句法分析和联想比较来帮助理解。因此,外语学习者隐喻理解有其特异性,他们更多地采用“分析型”的处理模型,见图1。【图1】
与英语本族语者的隐喻理解相比,中国英语学习者的隐喻理解涉及更多更复杂的因素。他们一般不能直接理解英语隐喻,而是倾向于将字面意义与上下文语境进行匹配。如果在该语境中字面意义不适切,它就被拒绝,学习者就转而寻求非字面意义或隐喻意义的加工。在这一加工过程中,他们利用以上某种或几种策略对隐喻意义进行推导。由此可见,在适用于本族语者的隐喻加工模型中,标准语用模型和关联理论对于外语学习者的隐喻理解加工过程具有较强的解释力,而概念隐喻模型、隐喻生涯模型、等级凸显模型的解释力则大大降低。
Wray(2002)也认为,本族语者通过“整体型”模式来处理程序性语言,这种能力是他们从幼儿期就开始发展的,而大多数的二语学习者都是过了幼儿期才开始接触二语,因此他们更倾向于通过“分析型”的模式来处理二语的程序性语言。
5.结论
本文从学习者思维过程与思维产出的视角,探讨了母语为汉语的中国英语学习者的隐喻理解策略及模型。研究表明,中国英语学习者主要采用“分析型”的模式来理解隐喻,即不直接得出隐喻义,而是从字面义出发,采纳各种策略进行分析,最后得出隐喻义。这些策略包括:句子语境、字面意义、英汉背景知识、猜测、心理意象以及句法分析。这表明,英语本族语者的隐喻理解模型不能完全说明外语学习者的情况,外语学习者的隐喻理解有其特异性,更多地体现出运用策略的“分析型”的处理模式。
在未来的研究中,我们可进一步探讨外语语言水平与理解策略之间的关系。二语习得研究表明,不同外语水平的学习者会使用不同的外语理解策略,例如,高水平的学习者倾向于使用语言内策略,如上下文语境、外语背景知识等;而低水平的学习者更倾向于使用语言间策略,例如母语概念等。这种区别适用于隐喻理解吗?不同外语水平学习者的隐喻理解策略有何异同?另外,理解策略与隐喻类别的关系如何?英语本族语者的隐喻理解模型对不同类别的隐喻理解是否具有不同的解释力?这些问题有待日后进一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