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是具有典型中国特色的一门艺术,兼具实用和审美两重性质。书法的美通过墨色变幻的线条体现,是黑与白组合的艺术。两种具有强烈反差的色彩在相互对立、相互协调中互相融汇和贯通,形成了最简单而又最复杂的形式语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书法本身是字符的集合体,它所包含的文字意义本身是一种传递信息的工具。然而,不同书写者所创造的书法,拥有不同的结构形态美,又使得书法作品具有各自不同的艺术特色。
书法观念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文化内涵,其表现形态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但始终保持不变的是书法中的笔墨方法和对审美气韵的追求。书法的创作是一种文化行为,那么它当然应该为当代新的文化演进服务,而书法家在进行创作时的感受不可能游离在当代现实文化外,故熊秉明称:“无论他写的成败,作品总是要反映他的性格、学养和经历的,并间接反映时代风尚与地域影响。”[1]书法作品是最能表现时代精神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一。“一代之书,无有不肖乎一代之人与文者……观晋人字画,可见晋人之风猷;观唐人书踪,可见唐人之典则。”[1]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经济、政治和文化风貌,不同的风貌特色组合起来,形成了一个时代的时代风格。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时代风格,而后者又造就了不同的书法风格。作为实用性很强的交流形式,书法在各个时期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面貌。时代的发展决定着社会的需求,而社会的需求反映在书法艺术上,就是每个时代各不相同的书法风貌,连贯起来,就是文字发展的脉络。“书画作品本身就是表现的另一种历史,作品本身其实就是对历史的另一种记录。”[2]
一
文字的演变是在社会环境综合因素的影响下发展的,“在影响文字发展的诸多因素中,首先应该突出社会对文字的需求……社会对文字的需求的发展决定了文字发展的整个历史的规律。”[3]
中国文字亦是如此。文字是语言的书面记录形式,而语言的发展,则与时代的发展同步,新的语言总是在旧的语言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没有了时代的基础,语言就失去了前进的基石。
中国文字在发展过程中,存在着一个特殊的阶段--“隶变”阶段。隶变的过程来自于社会的需求,在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取得了长足发展的背景下,民众对文字有了新的形式要求,故隶变“以书写性简化为基本功力,最终导致古今文字形体的根本变革”[4].汉字从甲骨文、金文,发展到今天的体系面貌,经历了春秋战国至秦汉时期的隶变过程,将汉字从象形的古文字变成了利于书写的抽象符号。这一变化,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需求,是在社会经济、文化都达到一定发展程度后,文字为适应时代的变化而自然幻化的结果。郭沫若说过:“在字的结构上初期的隶书和小篆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在用笔上有所不同……画弧线没有画直线快,画圆形没有画方形省……这样书写的速度便自然加快了。”[5]
社会生产力决定了当时社会的总体面貌,时代面貌又反作用于社会生产力,社会的需求导致了隶变的产生,隶变的文字又进一步服务于社会需求。这是时代演进所产生的必然结果。
统称为大篆的字体,在历史上使用时间相当长,在字形结构上有极大的随意性。西周时期,实行的是分封制的中央集权国家,政权稳定,礼教渐兴,政局的稳定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形成了西周时期稳重的时代风格。崇尚文明且偏重含蓄的总基调推动圆笔的盛行,笔法也由此出现了尖、圆、肥、钝等变化,这些充分反映在西周时期的钟鼎文字中,成为后世书法审美的主流基调。
西周晚期,周王的统治日渐衰微,各地诸侯逐渐各自为政。于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大篆也出现了各种变体,其中,出现了与今文相似的字形。《水经注》中记载:“孙畅之尝见青州傅宏仁说临淄人发古塚,得桐棺前和外隐为隶字,言齐太公六世孙,胡公之棺也。惟三字是古,余同今书。”[6]
这说明在西周王朝晚期,已经出现了文字隶变。
由于大篆的书写要求笔划平缓,粗细相当,弯折圆转,不能流露出笔尖的波折,这样的字体形态对书写者要求很高,并且费时费力,很难满足大量文字书写的需求。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社会对于文字的需求量增加,这种需求使得庄重典雅的大篆已经不能适应时代的需要,各种或书写方便、或具有装饰意味的文字开始出现,极大地丰富了汉字系统,从而引发了隶变的萌芽,汉字“摆脱了古文字婉曲线条的束缚,开始步入今文字阶段”[7].
二
与稳定的西周不同,战乱与国家政权的快速更迭,是春秋时期的时代基调。春秋战国时期,政权分裂,社会进入了自由发展的时期,生产力较此前有了明显的提高。战争冲突、贸易交流、文化交往等活动的需要使社会对文字的使用有了大量的需求,对文字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隶变的现象已经变得越来越明显。
春秋早期,各国都沿袭周时的大篆书风,书体沉着端庄,体现出周时礼乐制度下的严谨性与正统性。春秋晚期,各诸侯国已经历了一个较长的独立发展过程,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和特色,文字因其自由性与艺术性的需要,也呈现出众多不同的面貌。然而,由于战乱、贸易等交流的需要,又使得各国之间文化相互影响,相互融合,产生了一定的共同性,这种相异性与共同性相辅相成的局面,正是这一时期的时代面貌。
青铜器上“锡命”格式的铭文逐渐消失,随之出现的是“余某某之子”、“子子孙孙永保用”、“某某择其吉金,自作某器”等铭文,周王朝的权威性正在逐渐消失,各诸侯国各自为政,遂在铭文上凸显自身的国家荣誉感。而从书写风格来看,这一时期的文字也出现了多种不同的风格。秦国由于地处西北,民风淳朴,保留了周的书写风格,显得严谨方正。晋国的文字以侯马盟书与温县盟书为代表,出现了大篆夹杂蝌蚪文的写法,书写风格随意,出现了隶变的现象。楚国位于南方水系密集之地,文字显得灵动优美。燕国文字与传统金文相似。齐国东靠海,经济发达,文字显得简单而方硬。这一局面在春秋晚期开始出现,影响一直延续到了战国时期,形成了以地域为特征,各国之间差异明显的书法风格。从严格遵从周王室的号令,到注重本族群的荣耀,这样的变化,地域的变化,是社会文化在书法上的反映,也是书法艺术的时代性的体现。
战国晚期,各国间的拉锯争霸更加剧烈。由于战争的需要,各国之间的相互交流增多,而另一方面,随着时代的演进,社会生产力亦有了长足的进步和发展。铁冶炼技术的普及,铁制工具不仅促进了战争的进行,对农业也有着很大的促进作用,使得生产力大大提升,大量的荒地被开垦出来。随着经济的发展,贸易也频繁起来,经商致富在当时已经是常有的事,商人通过经商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商业活动中对于契约、债券等文书的需求,也大大增加。
战国时期“士”阶层的产生,使得这时期的文化面貌呈现出了繁荣的景象。《荀子·荣辱》中记载:“农以力耕田,贾以察尽财,百工以巧尽机械,士大夫以上至于公侯莫不以人后知能尽官职,夫是之谓之平。”士人以自己的才能,供职于公侯之家,形成社会一个特定阶层。士人的产生使得社会中下层民众的文化水平得到提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读书认字,文字不再局限于上层贵族,下层官吏、庶人也有了接触文字的机会。社会文化繁荣,学术下移,由原先的学在官府变成了学在民间。这些都促进了书法的繁荣。
虽然在春秋战国时期,各国文字有着各自不同的面貌,但总体来说,由于交流的需要,其共性特征表现得更加明显[1],从《曾侯乙墓竹简》、《青川木牍》、《包山楚简》等为代表的战国早中期代表性书法文物的面貌看,此时实用汉字在字形上与篆书已经有了较多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