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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 《日瓦戈医生》小说中的诗意探析
【绪论】帕斯捷尔纳克小说中诗意的解读绪论
【第一章】 《日瓦戈医生》中诗意的表现
【2.1 2.2】 《日瓦戈医生》中诗一样准确精致的语言与叙事结构
【2.3】 《日瓦戈医生》的抒情性
【第三章】 《日瓦戈医生》诗意的生活基础
【结语/参考文献】 《日瓦戈医生》中的诗意特征研究结语与参考文献
第 1 章 《日瓦戈医生》中诗意的表现
1.1 对《日瓦格医生》中诗意的辨析
学术界有不少人认为《日瓦戈医生》是一部具有诗意的小说，也有不少论者对《日瓦戈医生》这部小说中的“诗意”进行了探讨和分析，但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中有很多论者对“诗意”的理解都不够准确。因此，在这里需要首先对《日瓦戈医生》中的“诗意”进行深入的探讨和辨析。
有论者把情节和地点视为这部小说的诗意的表现。如郭蓓在《诗意盎然的叙事性作品》中谈到，说类似于《巴黎圣母院》、《双城记》，“《日瓦戈医生》中的地点也有着举足轻重的诗学意义”,“我们可以发现小说的大部分情节、人物的主要活动舞台都集中在三个地点--莫斯科、尤里亚金和瓦雷金诺”①但这种理解是不准确的。事实上，人物、环境和故事情节作为小说的基本要素是大部分小说都具有的，地点即作为环境的一个体现；像《城堡》、《尤利西斯》等小说也一样集中于一个或两三个地点。
地点在小说中起着极大的作用，它往往是作为故事发生的场所，地点的变化也会牵动着故事情节发生变化，反过来，故事情节的发展也会促使地点发生变化。这在叙事性小说中最常见。这一类小说以叙事为主导，讲故事是这类小说最主要的目的和任务，以故事本身去吸引人，地点的变化往往作为一种叙事的线索；它们往往靠环环相扣的情节推动故事的发展，同时也靠不断制造悬念吸引读者往下看，最后常常有一个出入意料的故事结尾。西方早期小说借鉴了民间故事，如《十日谈》对《一千零一夜》的借鉴，再如《堂吉诃德》是对流浪汉小说的进一步发展--在这些小说中，主人公不停地漫游，从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从而也推动着故事本身不断地发生变化；因为这些小说以讲故事为主，往往是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往下讲或者一个故事里套着更多的故事，这些故事之间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紧密关联，而依靠一条主线或一个框架进行下去，因而地点的设置和变换就成了很重要的因素。到了十八、十九世纪，已经发展成熟了的小说同样以叙事性一类为主，像斯丹达尔的《红与黑》、狄更斯的《双城记》和勃朗特的《呼啸山庄》等，再如爱。伦坡和柯南。道尔的侦探小说，这些小说比早期小说更严谨、更系统，往往是讲述一个相对独立、完整的故事或者几个互相交织、相对统一的故事，它们所呈现的形式和所运用的技巧、结构却变得更丰富、复杂，而地点的设置同样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像《双城记》和《呼啸山庄》都是集中在一个或两个地点。可见地点这一因素并非《日瓦戈医生》所独有，也并非作为诗意的体现。又有论者认为《日瓦戈医生》中的议论和这部小说所包含的哲理是它的诗体的表现。
例如刘玉宝在《<日瓦戈医生>的诗意特征》中说道：“《日瓦戈医生》的哲理性既散见于小说作者和小说人物所发的议论， 更体现为作者赋予大自然的哲理性意象和作者在阐述人与大自然的关系时所揭示的哲理性意境。”①认为这种“哲理性”也属于这部“特殊类型的小说”的最为突出的“诗意”特征之一。②这是对“诗意”的一种误解，而且作者或人物的议论、以及小说包含着哲理性也并非这部小说的独特之处的所在。
议论、说理和具有哲理属于哲理性小说的特征。哲理性小说顾名思义就是偏向于议论和说理的小说，多为哲学家、社会改革家和热衷于思辨、表达欲强烈的作家的小说。
它们尽管也借助于故事和情节去叙事，但只是将它们作为一种载体或工具，作者更重要的意图是通过这些故事去阐发自己的思想或观念，以教导和启发读者；叙述者和人物往往充当作者的“传声筒”,在小说中不断地发表自己的言论和看法，在小说中占据主导的位置是理性的因素而非情感的因素。十八世纪的哲理小说属于这一类，如孟德斯鸠的《波斯人的信札》、伏尔泰的《老实人》和卢梭的《爱弥儿》，他们的小说主要的目的不在于讲故事，而是希望去阐述自己的思想观念或某种社会变革的理念，因而议论和说理取代了叙事的主导地位、小说富有启蒙主义的哲理性；十九世纪伟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许多小说也可以归到这一类，如《卡拉马佐夫》中人物大段大段地谈论自己的观念和看法，此时叙事中断、小说聚焦于人物激烈的言论本身，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更深层的目的也是一种对社会变革、人的复杂心灵的精神性探索。二十世纪作家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和安。兰德的《阿特拉斯耸耸肩》等小说也属于这一类，尽管像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不再只是直接地让叙述者或人物发表观点和看法，而借助更隐蔽的象征、隐喻和寓言等手段，但小说本身就像一次次抽象的思考、所传达的也是某种哲理性的认识和发现。尽管《日瓦戈医生》也具有议论和哲理的成分，但却不是它突出的特点，因而这部小说不属于哲理性类的小说，这些议论和它的哲理性也并非作为其诗意的体现。
综上所述，论者们对《日瓦戈医生》中的诗意的理解是不准确的。因而需要进一步探讨《日瓦戈医生》中的诗意的表现和内涵，使之更准确、更清晰。
1.2《日瓦格医生》中诗意的表现及内涵
和上述两类小说不同，《日瓦戈医生》属于另一类小说：抒情性小说。三类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叙事性小说以叙事为主导，小说聚焦于故事的讲述本身；哲理性更倾向让作者或人物发表议论和观点，而整个故事也为了呈现某种哲学或社会观念服务；而抒情性小说则在小说中将描写与抒情的分量提高到与叙事同等、甚至超过叙事。
抒情性小说多为自传性小说和诗人小说家的小说。这一类小说的故事情节往往比较简单，但内部较为细致丰富，因为小说并不偏重于讲述吸引人的故事、而是像展现真实生活一样具体而细致地展现主人公所置身的世界，他们丰富而充满矛盾的内心和情感，他们对世界的感受、体察和经验等。像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等都属于这一类，它们的叙事性并不都像哲理性小说那样显得比叙事性小说要弱，只是在情节上相对叙事性小说要更简单一些，而它们与叙事性小说的区别或者说它们的独特之处在于：要么在小说中散布着叙述者或人物的抒情段落，要么在许多场景描写、细节展现中充满诗情画意，而整个故事本身透出一种抒情气息。
像福楼拜这样注重客观冷静、严格克制自身的态度和情感表达，在《包法利夫人》中却也没有隐藏主人公爱玛的抒情，让她在不同的境遇中展露内心的告白和抒发强烈的情感，因而整部小说也具有一种富有感染力的抒情性。例如《包法利夫人》中写爱玛与罗道尔弗约会回来之后的情形：“‘我有一个情人！ 一个情人！’她一想到这上头，就心花怒放，好像刹那间又返老还童了一样。她意想不到的那种神仙欢愉、那种风月乐趣，终于就要到手。她走进一个只有热情、销魂、酩酊的神奇世界周围是一望无涯的碧空……”①再如一次收到卢欧老爹的信，爱玛追念少女时光、感伤不已：“现在什么也没有！她已经把它们耗光了，耗在她灵魂的高低波澜上、环境的前后变动上、处女、婚姻和恋爱的各个阶段上……它们就这样跟着她的生命，一路丢光……”②同样，在小说《日瓦戈医生》中，随处遍布的是和故事情节关联不大的风景描写，小说中也充满了许多直接、热烈的抒情，它的抒情性是非常明显的特征，而这也正是它的诗意的最重要表现。辨析清这一点，是准确理解《日瓦戈医生》中的诗意的关键。紧接着，我们还需要弄清的是，这里的“诗意”包含着什么具体的内容，也就是要弄清诗意的内涵。
对此，先要弄清楚的，是诗的基本特征。诗之为诗，最基本的特征并不只是文字的分行要求（这一点只是表面上的形式），而且要有语言、韵律和情感三方面的基本要求：
一是语言的准确、凝练，诗的语言是所有体裁中最简洁的形式，诗的语言应该要做到不多一字、不少一字，并能以最少的文字表达最丰富的东西；二是节奏和韵律，古诗在这方面非常严格，需要符合严谨的格律和对仗等，而现代诗较为自由，但也需要具备恰当的节奏和内部的韵律；三是抒情性，这是诗歌最基本的特征之一（当然也有不抒情的诗，比如某些叙事诗、再如哲理诗等），抒情性也是诗区别于其他文学体裁（诸如戏剧、小说）的主要标志之一。其次，尽管小说和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裁，但它们之间又可以带有对方的某些特征，这就好比文学作品可以具有绘画和音乐的某些特征一样。因此，当我们说一部小说是诗一样的小说时，指的就是这部小说带有诗的某些特征。但并非所有的小说都具有诗的特征，显然，在上述三种类型的小说中，通常只有抒情性小说这一类具有诗的特征或具有“诗意”.
如此，一部小说中的“诗意”的内涵就很明晰了：首先是语言上，这部小说具有诗的语言一样的准确、简洁和凝练，它的描写、叙述清晰而细致，甚至具有诗的高度；其次是叙事节奏上，这部小说的叙事富有诗一样的节奏感，严谨清晰又松弛有度；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具有抒情性，这部小说像诗一样去抒发或强烈或深沉的情感。在纳博科夫眼中，像这样的诗一样的小说才属于真正优秀的小说：“一件艺术品中存在着两种东西的融合：诗的激情和纯科学的精确。”①以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为例。作者福楼拜秉持科学般的客观和准确写这部小说，每一处都力求找到最合适的句子和词语，因而常常一个礼拜才写了一两页。正是这种严格，使这部小说的语言上升到了诗的语言的高度。例如写爱玛家的厨房这段：“他走进厨房，起初没有看见爱玛。外头放下护窗板，阳光穿过板缝，在石板地上，变成一道一道又长又亮的细线，碰到家具犄角，一折为二，在天花板上颤抖。桌上放着用过的玻璃杯，有些苍蝇顺着往上爬，反而淹入杯底残苹果酒，嘤嘤作响。亮光从烟突下来，掠过铁板上的烟灰，烟灰变成天鹅绒，冷却的灰烬映成淡蓝颜色。爱玛在窗、灶之间缝东西，没有披肩巾，只见光肩膀冒着小汗珠。”①前面提到过，尽管福楼拜作为作者极为冷静、克制，不像当时的许多小说家像巴尔扎克等那样在小说中表露自己的态度和情绪，但他并没有抑制小说人物的抒情，在《包法利夫人》中，主人公爱玛的告白和抒情段落很多，往往直接、热烈，像写她和罗道尔弗骑马回来这段：“她三番两次自言自语道：‘我有一个情人！一个情人！’她一想到这上头，就心花怒放，好像刹那间又返老还童了一样。
她想不到的那种神仙欢愉、那种风月乐趣，终于就要到手。她走进一个只有热情、销魂、酩酊的神奇世界，周围是一望无涯的碧空，感情的极峰在心头闪闪发光，而日常生活只在遥远、低洼、阴暗的山隙出现。”②这种抒情性的段落使这部小说具有像诗一样的特征。
像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一样，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也是一部诗一样的小说。帕斯基尔纳克本身就是一个诗人，对语言有着自觉的追求，因为在这部小说中的语言也像诗一样准确、凝练、优美，没有一个多余的地方或拖沓之处；小说的叙事和章节过渡保持着非常恰当的节奏，时而迟缓时而迅捷，像诗的节奏一样随着内容和情感而起伏跃动，这部小说的结构也像诗一样严谨而精巧；更重要的是，《日瓦戈医生》属于一部抒情性小说，这部小说几乎处处都散布着富有感染力的抒情段落，这种抒情性比《包法利夫人》更明显、更强烈，而整部小说在整体上同样具有抒情性，可以说是一曲充满激情与痛苦、美好与感伤的爱之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