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麦克纳利 ( David McNally) 的专着 《全球衰退》( Global Slump) 和最新一期《社会主义年鉴》( Socialist Register)成为研究当前资本主义危机的日益庞大的马克思主义着述的一部分。
麦克纳利的研究对象是那些 “激进的政治经济学家”,他们 “认为西方资本主义经历了 1/4 世纪的大繁荣 ( 1948—1973) ,到头来却陷入了危机或萧条,即使过了 40 年也没有恢复过来”。
这些人中包括了 《每月评论》学派的约翰·贝拉米·福斯特和弗雷德·马格多夫,他们倾向于将晚期资本主义视为一种停滞的制度。但是,麦克纳利也批评美国马克思主义者罗伯特·布伦纳。 《国际社会主义》杂志现任主编亚历克斯·卡利尼科斯及前任主编克里斯·哈曼扞卫了一种更为微妙的立场,认为 1982—2007 年是资本主义制度较为软弱的一段时期,卡利尼科斯将其描述为 “过度积累和盈利的长期危机”。那么,麦克纳利的论点是什么? 他的论点是否经得起推敲? 他的主要观点如下。
1. 我们错误地认为 自 1982 年以来的时期是资本主义的衰落期之一。事实上,麦克纳利认为从 1982 年到 2007 年是一个利润率恢复和增长可观的时期,特别是东亚地区的经济。
2. 我们的论述错误地将 20 世纪 50 年代到 60 年代的长期繁荣视为衡量当代资本主义的标尺,对于这一点,资本主义的缺陷将不可避免地被发现。
3. 关于激进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盛行的有关金融化的论述尚不充分,对此过程,麦克纳利提供了一种很好的、新颖的阐述。
综合起来,这些观点等同于对与这家杂志相关的作者及其许多其他的论述这一危机的马克思主义者进行一次毁灭性的批判。我将依次评估每个论断。“新自由主义蓬勃发展”的动力何在?麦克纳利写道: “我不同意许多激进理论家的观点……他们认为过去 40 年是一个不间断的危机时期或 ‘长期低迷时期’。相反,我认为新自由主义时期见证了资本主义增长的 1/4 世纪这一周期,它改造并扩大了世界经济,最终产生了一个以中国为基础的全新的世界积累中心,同时还使世界工人阶级的规模有了显着增加。”而且,“虽然我一直赞同资本主义在 20 世纪 70 年代早期就进入了一个大衰退,但是我也认为一个持续的( 新自由主义) 恢复期始于 1982 年……在1982 年之后的 25 年中,盈利能力呈上升趋势,同时该体系经历了一波持续的扩张,世界经济规模扩展到原来的 3 倍”。
已故的安格斯·麦迪逊 ( Angus Maddi-son) 所做的一项细致而长期的研究表明,全球 GDP 从 1982 年到 2007 年增长了 140%( 即 2007 年全球 GDP 的规模是 1982 年的2. 4 倍) 。它的规模超过了 2 倍,而不是麦克纳利声称的 3 倍。但是,这是否是描述一个时期特征的有效方法? 根据麦迪逊给出的数据,从1930 年到1940 年这10 年间,资本主义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危机,同时也见证了主要经济体 27% 的增长率。这与 1982年至 1992 年这 10 年间全球经济 36% 的增长率不相上下。
那么,麦克纳利关于利润率从 1982 年开始呈上升趋势的论点究竟如何呢? 他论述了被称为 “沃尔克休克法”( Volcker Shock)的那个时期,这个时期见证了美国的利润率自 1979 年底开始的急剧上升,“工资和通货膨胀持续上升,利润持续下降。结果正如道格· 亨伍德 ( Doug Henwood) 所指出的,‘中央银行领导阶级斗争取得成功所创造的利润率超过了 1982—1997 年间非金融公司所创造的利润率一倍以上’。新自由主义的扩张显然正在进行着”。
我们可以质疑两个与利润率成倍增加相关的问题: 它在麦克纳利的数据中反映出来了吗? 如果反映出来了,那么它是否构成了麦克纳利的研究案例? 第一个问题很容易解决。麦克纳利展示了西蒙 · 莫恩 ( SimonMohun) 所绘制的 1964 年至 2001 年美国利润率曲线图。从 1982 年到 1997 年,利润率从 6. 5%增长到不足 10. 5%。利润率显然不是增加了一倍。然而,在这幅曲线图下面的短短几行文字中,麦克纳利宣称: “道格·亨伍德声称从 1982 年到 1997 年美国的利润率增长了一倍,毫无疑问,这是非常真实的。”
莫恩的曲线图展示了美国经济的 “税前平均利润率”。那么究竟如何衡量美国的非金融利润率 ( 也就是麦克纳利所宣称的这一时期增加了一倍的利润率) 呢? 幸运的是,安瓦尔·谢赫 ( Anwar Shaikh) 在最新的《社会主义年鉴》中已经得出了最新数据。
他指出,非金融利润率从 1982 年的约 9% 上升到 1997 年的 13%。这并非想象中的翻一番。因此,麦克纳利 “令人惊讶的争议”的论断不足为奇,特别是他轻蔑地称之为 “知识分子左翼”。
但是,即使麦克纳利提供了准确的数字,也可以以这种方式真实地评估全球 ( 甚至美国) 经济的成就吗? 答案是否定的。
1982 年标志着盈利能力的最低点……一个低谷。1997 年则是一个后续的高峰。众所周知,利润率随着每个周期上升和下降,起伏不定。为了显示一个长期趋势,必须考虑整个周期的利润率或至少比较波谷之间、波峰之间的利润率。使用麦克纳利的方法,我可以测算出一年中开罗在夏季的平均气温为 21度,并惊奇地发现下一年它已上升到 36 度。
我可以通过简单地测量第一年晚上的温度和第二年白天的温度 ( 从波谷到波峰) 得出这个结论。这种数据无法告诉我每年的趋势。
这同样适用于麦克纳利所进一步宣称的“1982 年之后的 25 年”,即从 1982 年到2007 年, “盈利能力呈上升趋势”。终点就在下一个利润率高峰时 ( 根据 2006 年谢赫的数据) 。如果让我们测算从波谷到波谷,那么根据谢赫的曲线图,利润率大约从 1982年的 9%上升……直到 2008 的 9%。
这里需要解释的不是利润率中虚构的上升趋势,而是从20 世纪50 年代一直到80 年代早期的下降趋势为什么会结束。谢赫的另一篇文章提供了深刻的认识。他指出这种利润率是 “反事实的” ( counter factual) ,即使“企业的非金融实际工资一直与战后企业的非金融生产力密切相关”。直到 1983 年,工资一直伴随生产力而呈上升趋势。但是,正如谢赫所说,工资的增长在此后大幅放缓。
如果它们继续增长,利润率将在整个新自由主义时期持续下降。换句话说,有强有力的证据表明,稳定利润率的主要因素来自这一时期劳工发起的反抗及其不断加剧的剥削。
这与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有限重组结合在一起,至少在一段时间提高了 80 年代早期处于最低值的盈利能力。但是,由于利润率的恢复只是一部分,因而资本家日益转向经济领域 ( 通过剥削工人获得新价值) 之外。他们转向了可能产生短期利润的金融活动。因此,麦克纳利承认 “复杂的金融工具”的发展,认为它 “有可能在一段时间内产生利润,但它是模糊的、骗人的和不确定的。这些 ‘资产’的价值是建立在幻想以及虚幻的和荒谬的公式基础上的,因而是不可测的”。这意味着,必须谨慎对待我们所看到的盈利能力的有限复苏, “因为这种虚构利润的普遍现象是建立在金融操作和会计造假的基础上的”。
全球性繁荣在新自由主义时期,如果资本主义的核心远未充满活力,那么更为广泛的资本主义体系又会如何呢? 麦克纳利认为,有必要“把世界经济视为一个整体”,避免过于依赖处于核心的特定国家经济体。他坚持认为,我们也不能依赖 “国家经济指标”,例如通过 GDP 来评估世界经济。尽管如此,他仍然试图表明, “相比于资本主义历史上的其他阶段,新自由主义的扩张 ( 1982—2007)尚未达到大繁荣的程度”,为此,他制作了一个反映 GDP 年均综合增长率的表格。
不幸的是,这些并没有真正展现出全部。他所给出的始于 1870 年的全球数据,一方面在方法论上是值得怀疑的 ( 麦克纳利本人也给出了原因)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全球大部分地区还未达到快速资本积累的程度。该数据集将广阔的世界连在一起,而资本主义几乎还未确立自己的核心体系。撇开这些观点,我们发现全球 GDP 从 1870 年到1913 年每年增长 2. 11% ,相比之下,1973年到 2001 年,这个数值是 3. 05%。一旦考虑到早期的世界人口增长大大低于后期,我们就会发现新自由主义 “繁荣”时期导致了人均综合增长水平低于 1870 年到 1913 年,这个时期包括了众所周知的大萧条时期( 1873—1896) 。根据这些数据,把新自由主义时期视为一个与每个时期相比 ( 而不是与长期繁荣相比) 都呈现出增长的时期,是完全无法令人接受的。
当然,确定无疑 ( 并且马克思主义者也大都承认) 的是,最近一段时期资本主义在许多方面已变得更加全球化。贸易以及跨国生产和投资都大幅增长。但是,麦克纳利在这里使用了不可靠的数据,就像在其他地方一样。因此,他写道,1980 年至 2005 年“见证了所谓出口加权的 ( export - weighted)全球劳动力翻两番”。什么是 “出口加权”的劳动力? 它是 “对向世界市场出口的工人阶级规模的评估”,通过 “一个国家的劳动力”乘以 “出口占 GDP 的份额”来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