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境是中国美学理论中的一个重要范畴,意境理论的渊源深远,其形成是中国文化精神在艺术审美领域的表现,它从出现到发展直至不断完备离不开中国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地理环境等许多因素的影响,它们和外来文化等因素一起孕育、推动、加速了意境理论的生成、发展和成熟。下文拟就影响意境的生成与发展的人文因素略加探析。
一、儒道佛宗教思想是意境理论生成和发展的哲学基础 。。
关于意境理论的来源,有人认为意境是佛教与中国文化相结合的产物,如孙昌武先生所言:“中国文学中的‘境界’说就直接受到它的影响。”也有人认为意境是中国文化的固有之物,指出意境“绝非由某种外来文化移植或衍生而来”。从哲学的角度看意境的产生,人们普遍认为“儒道佛三家学说的相互渗透和交融,是意境理论形成的主要来源”。儒、道、佛宗教思想都促成和影响了意境理论的生成与发展,是意境理论生成和发展的哲学基础。
1.道家思想对意境特征的影响意境说的“思想根源可以一直追溯到老子美学和庄子美学”。
根据老子的观点,至高至大、至妙至玄的反映世界本源的“道”,它无法观察到,也无法传达出;似有若无,似无还有;寓之于物又超于物,是一种在虚实之间、有无之际的恍惚的存在。而这种恍恍惚惚、若即若离正是意境的外部特征。二者在思想脉络上有着直接的联系,可见老子的这一思想是意境论最初形成的哲学源头。
《庄子》继承和发展了《老子》的思想,他的“言意”论、“鱼筌”论等对于意境内蕴与其物质外表关系的理论产生了直接而深刻的影响。“言”“意”、“鱼”“筌”的关系正如意境与其外在结构的关系,意境的外在符号结构不是意境本身,意境是由此引发的艺术世界,而要进入意境本身这个艺术世界就需要对意境的外在物质结构加以否定。
2.儒家思想对意境理论发展的促进《周易》“意象”论观点认为:言、象、意三者的关系是以象显意,意象统一;以言明象,言象统一;“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圣人立象以尽意”“立象尽意”等等。这些观点成了后人讨论的话题。魏晋六朝的玄学就是围绕“象意”“言象”“言意”等关系来展开论辩,并促使儒道走向融合。当时易学家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里提出“得象而忘言”“得意而忘象”,已经融合了庄子的思想。哲学家荀粲强调“象外之意”,这较之王弼“象”可以“尽意”的看法又向前跨出了一步,直接引发了意境说的“意在言外”“象外”的观点,促进了意境对“言外之意”“象外之意”的追求,促成了意境理论的成熟和系统化。2(P248-249)
3.佛教思想特别是禅宗思想对意境理论建构的影响佛教传入中国后,与中国的本土文化相结合,并吸收儒道思想的部分养料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禅宗思想,它在六朝以来对中国社会方方面面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如信奉佛禅的王维、皎然等大批理论家、诗人都直接、间接地受到禅宗思想的熏陶,至王昌龄在唐代提出了“诗有三境”之说,首倡“意境”论。在这个“诗有三境”说里,深深蕴含着佛学“意境”说的思想因素。虽然之前的老庄思想已经为“意境”说的提出准备了若干思想与观念条件,陶潜、谢灵运的田园山水诗也具有了审美意境的文化品格,然而如果没有佛学观念渗入审美领域,就不会有“意境”范畴丰富、深邃、多变且神秘的精神内涵,就不会有“意境”说的提出及之后的成熟并为广大士人所普遍认同。正是“如果没有唐代佛学思想因素的参与,便无真正具有民族文化之深度与特色的‘意境’说的建构”。
二、古代中国人崇尚自然山水的习尚影响了意境范畴的内涵和外延
“从中华民族所从事的物质生产方式上看,中国传统文化为农业文化,我国自古以来一直沿袭的是农业生产方式,农业的生产资料是土地,农民与土地的结合是社会延续的基本条件。”
这使得人们对土地、山川有着天然的向往与怀恋,他们将面对自然山水引起的愉悦情感写进言论中,留在艺术作品里并逐渐形成风尚,最后渐渐变成一种“文化无意识”。汉魏以后,这种回归自然、向往山水之乐的“无意识”则逐渐转化成更为普遍而自觉的行为。因为随着社会动荡、连年战争、朝代的频繁更替等日益尖锐复杂的社会矛盾,不少人,特别是一些仕途失意的士人,为避开争斗,洁身自好,便转而隐迹山林。魏晋六朝时,在老庄玄学及求仙、隐逸的世风推动之下,对山水的向往追慕,更加成为习惯与风尚。而且人们对山水的这种向往与流连,不只是追求满足感官的享受。从一开始就是以寄兴遣怀、陶冶情志为事,目的是“澄怀味象”,正所谓“情景交融”“思与境谐”,是阐释“意境”内涵的行为表现。把山水风物不仅作为感官观照对象,而且作为一种精神品味对象纳入自己的生活与艺术之中,“艺术意境的创构,是使客观景物作我主观情思的象征”。正是把自然山水主要看成是精神对象的这一特点,才孕育了以自然山水为背景的艺术意境,构成了意境的重要内蕴,丰富和拓展了意境的内涵与外延。
三、内敛的中华民族群体心理与性格决定了意境范畴的含蓄内蕴
中国的传统文化为农业文化,几千年来,中国人始终把农业置于社会、政治、经济的头等地位,农业的兴衰决定了社会是否稳定、国家国力是否强盛。而多山的自然环境也造成了交通的不便,形成了相对封闭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这种农业经济加上其它因素导致了中华民族在心理与性格上,进而在整个中国文化层面上都带有较为明显的内敛特征。这种共同的民族心理、性格与文化就要求人们的言语、行为不能太直白、暴烈,而要“含蓄”、婉转,点到为止,留给人以领悟、回味的空间,这种婉转曲折的表达方式,使平常的事情可能变得重要,浅显的道理可能变得深邃,这恰恰构成了意境含蓄的审美品格。
与中华民族内敛的心理与性格紧密相连的中国传统文化讲究万物交融、天人合一。而人是相对于天、地独立存在的自足个体,无需外力的帮助就可以自立存在,他可以融万物于“自我”,将天地宇宙人生吸纳于心,在心中咀嚼,完成一个完美独立的“自我”,拥有一个自我的世界。这样一个非开放的、内敛的主体世界在艺术美学中的反映就是中国艺术对意境之“意”的追求。“立象以尽意”,艺术的生命在于“意”,“意”成为一切形象与外物的凝聚点和灵魂,艺术作品要体现主体之“意”,这种主体性艺术意境的特点正是内敛的汉民族心理、性格乃至中国文化的表现。
四、中华民族的思维方式与语言形式便利于意境范畴的形成
相较于西方人重逻辑、重科学分析的思维方式,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有重整体把握而不甚重逻辑分析的特点。一个民族与国家的文化特性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这个民族人民的思维方式,中华民族这种较少逻辑分析、偏重整体把握、通过体味、注重“悟性”的思维方式正是意境产生的思维基础。这种偏重概念的模糊处理,通过内在的体味,以达到某种悟境的思维模式便于生成意境的模糊性、不确定性的特征,是便利于意境范畴孕育、成长的天然土壤。
无论何种民族,由于所处社会及文化心理、思维方式的不同,必然导致语言形式的不同。而“汉语是非形态语言,句子的词法、句法和语义信息主要不是通过形态变化来表现,而是以意统形,通过语言环境和语言的内在的相互关系来表现”。这种“意合法”所组合的语言没有严格的形态变化,在语法结构上有着较大的空间和自由度,具有很强的表现力,能载荷最大的信息量,表达多层次的内容。具有大容量、多义性、模糊性特征的语言和文字自然便利于生成具有相同特征的意境。因为主、谓的省略,语态、时态的暧昧,性别的模糊,词的多义性等等必然带来“意”的不确定性,造成意境含蕴的深邃与迷渺无际。同样题材、同样结构的艺术作品,也因词语的多义性以及欣赏者理解的多样性而产生了不同含蕴的意境。
另外,由于中华民族群体心理与性格直至整个中国文化都有着内敛的特点,所以中华民族语言在使用过程中必然也具有一种含蓄性,这种含蓄性也是意境赖以孕育的极好诱因。文学语言如此,其它艺术语言同样如此。由这种含蓄性语言所构成的艺术作品,自然会产生象外之意、“秘响旁通”的意境。例如南宋时期一些画家的画作描绘的或残山剩水、或孤独空寂的画面构成了含蓄不尽的意蕴,令意境自然生成。
总之,意境说作为中国古典美学的一种理论,从老庄时期的思想孕育,到唐代开始形成,至明清被人们普遍使用,经过了历代中国思想理论家、美学家的不断思考研究和充实,逐渐成为比较完备的美学范畴。在其生成和发展的过程中,无疑,儒道佛宗教思想启蒙了意境理论的孕育和诞生,为意境理论的生成和发展提供了哲学养料;中国的农耕文化以及由此带来的古代中国士人崇尚自然山水的习尚,增加了“境”与“意”关系的意蕴,丰富和拓展了意境范畴的内涵和外延;而内敛的中华民族群体心理与性格则决定了具有相同特征的意境范畴的含蓄审美品格;同时中华民族特色的思维方式与语言形式也为意境范畴的形成提供了天然土壤。正是这些人文因素的共同作用才注定了在具有中国特色文化的氛围下生成“意境”这一具有中国独特审美精神的美学范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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