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年月日是时间的标准,里程碑是空间的标志。多年以前的此时,我的外祖母目送我远赴西北求学,而匆匆递出的家乡灶土不料成了她宿命的终点,就此天各一方;多年以前的此时,我被他人催促着在所谓“诸事不宜”的日子搬家到中国农业大学,冥冥中注定了读博生涯的坎坷与艰辛;多年以前的此时,我曾经历了“爱而不得是痛苦,想而不见是悲伤”的滋味,并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深渊而无法自拔;多年以前的此时,我面临着和如今一样既多元又片面、既果敢又艰难、既憧憬又平淡的人生抉择。同时,也正是在此刻,我成功跨过了读博过程中的种种难关,顺利“渡劫”,就如《了凡四训》一书所描述的:“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似乎一切都变得愈发明朗和旷达。因此,在这一“登顶”高光时刻,以浓墨重彩之笔写下此篇致谢,实属一次难得的自我对话、自我检视、自我成长的机会,既能对那一段嵌入在特定时空环境中的生命史加以回顾,也能为自己提供一个深度思考人生意义和生命价值的可能空间。
此前,我在一次演讲当中提到,除了“杨伯大公”(家庙菩萨)以外,或许谁也不曾想到过,那个早早就光着脚丫和堂哥堂姐在村子里浪荡的“小萝卜头”竟会成为家族第一个统招本科生,并陆续成为全村仅有的几个全日制硕士研究生和唯一的全日制博士研究生。现在回想起来,真可谓是“再回首,恍然如梦”,因而曾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倘若没有父母的呵护,我或许早在童年时就葬身于嬉戏的乡野河湖里,抑或是横尸在车辆疾驰的公路上;倘若没有初中老师“你知道哭,就说明你还想要”的训斥和教诲,我或许早在初中毕业之际就被分流到了专科学校,大概率和学术研究无缘;倘若没有选择社会学、社会工作这种所谓的“冷门”专业,我或许就不会有机会读研和读博,也不会从事着绝大多数人觉得枯燥、没有意义、缺乏经济效益的案头工作;倘若没有听取他人建议先后在本硕毕业之际放弃云南省某政法机关和北京市朝阳区某街道办公务员工作,我或许就不用备受读博的种种煎熬,早早地娶妻生子、过上了小富即安的平淡生活。可见,我们的人生长期都是被各种力量推进和裹挟的,早年的经历,尤其是遇到的一些人和事与我们今天干什么有一定的联系。因此,我们需要特别感谢那些曾让人痛苦但如今看来却比较云淡风轻的遭遇以及曾经爱过我和我爱过的人们。
首先,感谢多年社会学、社会工作等学科的洗礼,给了我不太一样的视野和眼光。一方面,社会学作为一门伟大且最具自由潜力的学科,它能够帮助我们鸟瞰整个生活和世界。因此,对于过去和未来,它都能从现在的视角出发,既描绘基本的轮廓,也敏锐洞察内在的规律。或者说,社会学的想象力使我们能够揭开历史的真相,展望未来的前景。另一方面,社会工作作为一门具有高度“助人自助”精神、关怀普罗大众的学科,让我有了共情的能力和敢于直面社会的勇气。因此,读博期间,我长期跟随团队和有关部门赴河北易县,甘肃陇南,山东莱芜、荣成,浙江开化,江西井冈山、遂川,四川青神等地考察调研,从而真正践行社会学、社会工作等专业的宗旨和使命,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
其次,感谢生逢盛世,让我能够拥有和父辈不一样的生命体验和社会流动的可能。事实上,在一代代国人的努力下,我国已从三千年老封建积成的腐败气氛和近百年帝国主义的武力、文化侵略所造成的贫困、屈辱、混乱与种种挫折当中翻转身来,逐渐进入一个崭新、辉煌的历史中。这个时代既使得我能够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到某国家部委跟班学习,和全国人民一道见证“脱贫人口全部脱贫,贫困县全部摘帽”这一历史性时刻,并亲身参与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开局起步。同时,也使得我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突破所谓的“内卷”,先后考入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最高殿堂———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农科最高学府———中国农业大学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换言之,应当要感谢这个时代,这片土地,是它们给我和我们提供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再次,感谢我的父母和亲人们,你们始终是我最为坚强的后盾和最为温暖的港湾。其中,我的父亲常常行走在大街小巷、乡间村落,“关注民生,与民同行”,并潜移默化地给我灌输了诸多理念,而最为根本的就是“即便在日后形形色色的世界里体会了失落,品尝了诱惑,经历了幻灭,领受了嘲讽,也不会轻易洗去自己那层名叫‘共情’的底色”。我的母亲每天起早贪黑为供养我们全家辛勤奔波,因而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还过着“斤斤计较”“精打细算”的日子。我的弟弟是我此生最愧疚和有待偿还的对象之一,在童年时光里我作为兄长对他的照顾是极为不够的,如今他大学毕业较早进入社会替我承担起照顾父母、赡养长辈的责任,没有尝够本应属于他的“兄长的庇护和关爱”,他便匆匆“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同时,我的爷爷奶奶作为中华大地上九亿农民的一份子,他们曾分别以生产队长、村妇女主任的身份参与到了赣南苏区振兴发展的进程中,如今过着“城乡两栖”的朴素、平淡生活,是他们让我对生活真谛、乡土社会、人间百态有了最直接、最粗浅的理解,而他们时常讲述的直白道理则更是让我能够笃定前行、不惧风雨。此外,还要感谢我的外祖父母、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姑姑姑父、舅舅舅妈、姨父姨母、堂(表)兄弟姐妹们,在他们当中既有长期执鞭杏坛的退休中学校长,也有始终日复一日为家庭生计不辞辛劳的民营企业家,还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朴实农民,更有社会学家笔下所描写的“工蜂”“蚁族”和“迷途羔羊”。我想,他们经历的种种遭遇既给我的生命增添了多样色彩,也让我笔下的文字更加厚重和富有情怀,而他们长期的关心和鼓励则潜移默化地成为了我前进的最大动力。
最后,感谢一路走来指导过我的恩师、帮助过我的贵人、关心过我的朋友和同学们。当然,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跟随我敬爱的博士导师叶老师求学的这四年是我此生最为宝贵、最为难忘和最值得纪念的美好时光。在这四年当中,他时常站在一个非常宏大、富有情怀的视角对我们学生循循善诱,无时无刻地引导着我们将目光看向基层、看向农村、看向普通农民,而且严肃地要求我们做扎根田野、触碰真实、敢于表达的社会科学研究。因此,必须坦然承认的是,我的很多职业选择和人生决定都是在他博大、系统、深邃的思想影响下做出的,他不仅时常告诫我“论文是一辈子的学术印记”,而且逐字逐句阅读和修改了我的博士论文。学习生涯让我有了更多思考的机会,近年来发表的一系列毕业致辞也成为了我从事研究和服务基层的纲领性文件与行动指南,从2019年的《像弱者一样感受世界》,到2020年的《在复杂的社会里守住纯真》,再到2021年的《人生无处不落差》和今年的《在理性的路上记住感性》,均时刻提醒着我,在未来的工作和生活当中,既要在复杂的社会里保持清醒的思考,也要及时关注我们社会中的普通人和弱者,并始终坚守学习社会学专业“志在富民”的初心,去努力看见他们,走进他们,讲述他们。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在本篇论文收尾之际,我想向虚无和寂寞抗争,向迷茫和苦闷抗争,以一种“万物齐一,皆有苦辣酸甜”的心态去改变固有的人生路径和去更新自己长期不变的“人设”,既在不断找寻的过程当中迎来属于我自己的人生拐角处,也在乡野闾里中见山、见海、见自己。因此,就借用陈行甲先生《在峡江的转弯处》一书中提到的观点和大家共勉吧: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