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关于 N+N 结构里中心词的确定,王军的《论汉语 N+N 结构里中心词的位置》(以下简称王文)提出,在分析汉语 N+N 复合词结构里中心词的位置时,提出用语义焦点的概念代替语义中心,并结合语音进行分析,这一观点的提出为分析汉语 N+N复合词结构里中心词的位置这一议题具有重要意义。然而王文中提出的语义焦点建立在“语义真值”的基础上,在解释具有隐喻关系的 N+N 合成复合词的构建机制上便显得力不从心。如刘正光、刘润清在《N+N 概念合成名词的认知发生机制》(以下简称刘文)一文中指出,中心名词不一定都表示合成名词的类和指称对象,从而进一步提出将隐喻视解作为表征视解和特征映射视解之外的第三种视解机制,借以分析其文中提出的合成型结构里的中心词位置。但刘文在分析过程中提供的一些语料未尽适当,对于语料的分析也存在问题。本文认为,汉语构词注重意合,因此在分析合成型复合名词里中心词的位置时必须充分运用隐喻认知理论,此外,鉴于汉语常用“属加种差”的义类构词法,运用原型范畴理论有利于准确定位复合名词里中心词的位置。汉语在发展的过程中,出现了大量的双音化现象,根据“义轻声轻”的规则,可以确定中心语义在复合词中的位置。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复合名词中的轻音或重读与社会的发展以及个人的发音习惯是密切相关的,有些复合名词(如衣服)的轻音已基本定型,但是还有很多复合名词的轻音没有统一确定下来,因此在语料的选择上要进行甄别。
二、汉语中 N+N 复合名词的语义关系
汉语复合词的组成成分在结构关系上与句法结构的关系基本一致,主要有主谓式、述宾式、述补式、偏正式和联合式。根据名词不受副词修饰的语法特点,理论上讲现代汉语中 N+N 的复合名词在结构关系上只有偏正式和联合式是合法形式,但是这两种构词形式不足以囊括 N+N 复合名词的所有形式类别。面对这一困境,学者们将目光转移到了对 N+N 复合名词的语义关系研究上,一般认为N+N 复合名词的语义关系主要分为四类:联合型、关系型、特征映射型和混合型,刘正光(2004)在这四种语义关系的基础上提出了合成型语义关系,如下所示:
(一)联合型:两个成分合并产生的合成词,合成的名词既是 N1 又是 N2,如菜花、衣物、宠物狗等。
(二)关系型:构成成分的概念围绕某一主题构成互补关系,如骨癌、角膜炎、土豪、官二代、星二代等。
(三)特征映射型:将具有修饰性名词的特征映射到中心词上,产生新的合成概念,如豆腐渣工程、电子眼、A 字裙、铅笔裤、绿茶妹、凤凰男等。
(四)混合型:合成概念是组合成分的混合体,新合成的概念只是新创了仍然属于原来范畴的一个次范畴,如苹果梨、文化馆、球场、娃娃鱼等。
(五)合成型:合成的概念在母概念表征中都不存在,而是临时生成的,这类语义关系的形成与汉语重意合的特性密切相关,其主要构建理据是概念隐喻,如恶棍、三八、领袖、衣钵、笑面虎、心腹、爪牙等。
三、原型范畴理论在 N+N 复合名词里中心词定位中的应用
原型范畴理论是认知语言学的核心内容,是在维特根斯坦提出的著名的家族相似性原理的基础上逐步建立起来的。
原型范畴理论认为人们不可能全面客观地认识外部世界,隶属于统一范畴的各个成员之间并不存在共同特征,只具有家族相似性,特征不是二分的,范畴的边界是模糊的,范畴内的成员地位不相等。
因此,要确定复合词里中心词,可以通过分析复合词所具有的范畴属性与其组成成分所具有的范畴属性之间的关系来达成。
关于“金梨汁”、“雪地靴”、“餐厅”、“眼霜”、“眼药水”、“手术台”、“轮椅”等复合名词里中心词位置的确定,可以通过分析其范畴属性来完成。
“金梨汁”是由“金梨”与“汁”合成的具有混合型语义关系的复合名词。单从结构上分析,通常结构中心词居于右边,即“汁”为结构中心词。但是当“金梨汁”与其他成分搭配组成短语或形成句子时,如:“榨金梨汁”,“请问要哪种果汁?”———金梨汁,不难发现,在“榨金梨汁”这个短语中,“榨”的受事是“金梨”,“汁”是“榨金梨”这个事件产生的结果,而并未参与其中,因此依据原型范畴理论分析的话,“金梨汁”来自于“金梨”和“汁”两个基本范畴,其中“金梨”的“黄色的或接近的颜色”、“果味的”、“健康的”、“天然的”“降火的”、“润肺的”、“解渴的”等属性与来自于“汁”的“液态的”、“装在特制容器的”、“可饮用的”等属性关联起来,便形成了“金梨汁”的“金梨榨出的”、“果味的”、“黄色或接近颜色”、“天然的”、“健康的”、“解渴的”、“润肺降火的”、“液体的”、“特制容器装盛的”等基本属性,其中“金梨”贡献了至少 6 个属性,不仅仅是修饰性的成分,远远超出了来自于“汁”这个范畴的属性。因此,从范畴属性方面讲的话,语义中心居左,根据人们的认知形成过程,由低层次到高层次的图式表征为:汁———果汁———金梨汁。依据原型范畴理论分析的话,“雪地靴”、“餐厅”、“眼霜”、“眼药水”、“手术台”、“轮椅”网络流行词“土豪”等复合名词的语义中心均偏左。王寅在论述英汉两种语言在运用范畴语构词时的方式差异时,指出汉语“定中构词法”里的“中心词概念”,常用基本层次词或其上一级的基本范畴来担当,并运用它们来构词,但是从认知角度看的话,充当定语的成分的属性远远超出了修饰语或限定词的属性范畴,对所构成的合成复合词不一定就比结构中心词的属性差。
四、隐喻认知理论在 N+N 复合名词里中心词定位的应用
隐喻在中国的历史由来已久,《诗经》(约成书于公元前 1700 年至公元前 600 年) 作为世界上最早的诗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诗中常用赋、比、兴三种修辞手法,其中赋为直陈其事;比包括明喻和暗喻;兴为先言他物,而后引出所咏之辞。比和兴是侧重于不同话语结构的隐喻修辞手法。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中国人注重整体思考,借助直觉从整体上对客观事物进行把握,因而更加注重形象思维,并把这种注重形象的思维应用在在汉子的造字法和构词法上。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Lakoff 和 Johnson 于 1999 年提出了基本隐喻综合理论 (The Integrated Theory of PrimaryMetaphor),主要解释了隐喻的形成机制和工作机制。
本体与喻体的互动是主体理解隐喻的重要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喻体的特征映射到本体上,本体的特征对喻体的特征进行选择并对喻体的映射进行限制。主体的经验、知识储备、逻辑思维、以及主体所处的特定情境和所面对的客体,对隐喻的解码至关重要。如“心腹”这一具有合成型语义关系的复合名词,就是以“心”和“腹”这人体器官对个体生命的重要作用为依据,进而隐喻为“亲信”,出现在一定的语境中便不难理解了,如:他派了自己的心腹去打探内部消息。“心脏”原指人体内的重要器官,出现在特定语境中,则如“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像一把剪刀插入敌人心脏。”(曾克《挺进大别山》),这里的“心脏”指敌人最敏感、最重要也是最薄弱和致命的战略后方,其语义中心缺省,同类的还有“笑面虎”、“白眼狼”、“。类似的复合名词还有护肤品牌如“Skin Food”,翻译成汉语则为“皮肤食物”,也可以理解为可以吃的护肤品,商家正是将“Food 食物”的天然、安全、提供营养、维持生命等特征映射到护肤品上,形成转喻,语义焦点落在喻体“Food”上。网络流行词“凤凰男”、“孔雀女”便是将“凤凰”和“孔雀”所象征的富贵和高傲冷艳的特征经过隐喻映射到人的身上,从而形成一个具有鲜明特征的社会群体,语义焦点落在喻体“凤凰”和“孔雀”上。再如“喇叭裤”、“蛇蝎心肠”、“锥子脸”、“柳叶眉”、“杏子眼”等特征映射型复合名词,是人们在认知过程中依据象似性原则,在本体和喻体间形成转喻。
通过观察以上研究不难发现,隐喻认知理论在分析刘正光(2004)所提出的合成型复合名词里中心词的位置时,又涉及到了目标域问题,如“里外不是人”中的“里外”,“白眼狼”,“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中的“金刚钻”等,在用隐喻认知理论进行分析时,必须结合具体语境定位其语义中心,对于词义已经基本稳定,并进入到现代汉语基本词汇中的复合名词,定位其语义中心词并不困难,但是对于那些仍处在不稳定状态的新词新语,尤其是网络流行语,通过隐喻认知理论确定其中心词的位置便显得力不从心,我们设想,在分析这类复合名词的过程中,是否需要设立除结构中心、语义中心、语义焦点之外的从感情色彩角度建立的情感中心理论进行区分和研究。
五、依据语音变化定位中心词
汉语的语音在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了大量的双音化和轻音化现象,徐世荣(1984)首次提出从语音结构方面分析汉语的构词法,为汉语构词法的研究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沈家煊(1999)从语言相似性角度出发,分析了语音特征在语义传达中的作用。劲松(2001)提出了“义轻声轻”的规则。王文(2005)中指出“如果能够从双音化形成过程中判定哪个成分是主体,哪个成分是附加成分,无论两个成分之间构成何种语义关系,主体成分一定是语义中心,即语义中心词。”
按照这个标准进行区分的话,那么“眼睛”、“眉毛”、“窗户”、“人民”等词的语义中心居左,“牙齿”、“路途”、“轮船”等词的语义中心居右。根据“义轻声轻”的规则,那么“报纸”、“书籍”、“窗户”、“脾气”、“头发”等词的语义中心居左。需要特别注意那些辞典中没有明确标示,但在普通话口语中已经基本定型,或是辞典里标注的非轻声词,在普通话口语中却已经趋于“轻音化”的复合词,不仅要从历时层面探索语音发展变化的轨迹,也要重视从共时层面分析语音发展变化的社会历史原因,以便于规正读音,明确语义。
六、结语
关于汉语中 N+N 复合名词里中心词的定位研究上,本文依次以原型范畴理论、隐喻认知理论和语音变化为依据,结合具体语料进行了分析和讨论,并在相关部分的论述中针对现存的某些观点提出了质疑,在对特殊语料进行分析时,提出了从新视角进行研究的假设。文章认为具有关系型和混合型语义关系的汉语 N+N 复合词之间的范畴过于模糊,核心范畴不够明显,中心词定位研究还有待向更深处发掘,在研究方法和理论的创建上还需要进一步细化和系统化。
参考文献:
[1][17]王军. 论汉语 N+N 结构里中心词的位置[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5(6):33-37.
[2][6]刘正光,刘润清.N+N 概念合成名词的认知发生机制[J].外国语,2004(1):26-27.
[3][8][9][11]王寅.认知语言学探索[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5.
[4][16]劲松.现代汉语轻声动态研究[M].民族出版社,2002.段慧玉 试论汉语 N+N 复合词结构里的中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