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魏晋以来,社会动乱、儒学式微、思想解放,各种宗教思想广泛传播,对中国传统鬼文化与鬼故事提供了理论支持,增强了其活力,其中道教的阳精崇拜思想和法术观念对鬼故事的兴盛产生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关键词:魏晋六朝;鬼故事
一
道教脱胎于原始宗教,以道家老庄思想为理论基础,后又杂糅神仙方术思想和民间信仰,于东汉末年正式形成本土宗教,因此与民间鬼神信仰和巫术有着天然联系。早在秦汉时期,有关神仙方术的思想就已相当发达,后来在迎合历朝君王求长生愿望下,得到迅速的发展。《后汉书·方术传序》云:“汉自武帝,颇好方术,天下怀协道艺之士,莫不负策抵掌,顺风而届矣。”[1]至东汉中后期,道教正规的组织逐渐形成。东汉末年,社会混乱、疫病流行,道教形成期的太平道和五斗米教主动迎合民众的需求,在民间得到迅速发展,其势力“连接郡国,自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1].魏晋时期,道教接受统治阶级的招安,与其建立良好关系。在这一时期,出现了葛洪、寇谦之、陆修静、陶弘景等一批道教人物,通过这些知名人物对道教内部的改革、整修,道教逐渐从原始的民间宗教团体发展成为较为完备成熟的官方正统宗教。同时,为了得到统治阶级的大力扶植和民众的信仰,道教积极吸收儒家的忠孝思想,主动向统治政权靠近。如道教提出“不得违戾父母师长,反逆不孝”,“不得叛逆君王,谋害家国”[2]的教义,使道教褪去原始巫术色彩的民间宗教,成为符合社会伦理道德、迎合社会上层需求的宗教,成为统治者的御用工具。
包容性、迎合性是道教的最大特点,也是其谋取自身发展的重要手段。道教在形成过程中,吸收了原始宗教、神仙方术、民间信仰等民众熟悉的各类宗教信仰。虽然思想杂乱,但很容易渗透到民众的思想意识当中。道教及时行乐、羽化成仙的思想,迎合了中国人的本质,消解着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抚慰着贪恋享乐的心理。“中国道教乃至中国人的内在特质是对自由、长生、享乐的不懈追求”.[3]⑷积极迎合统治者和民众的传统心理,主动吸收儒家伦理道德等,成为道教获得更多社会上层人物支持的重要手段。
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动乱,生灵涂炭,儒教式微,各种思想迅速兴起,思想学术处于高度自由时期,道教趁势利用这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主动迎合社会需求和民众心理,在与佛教的“斗法”中发展壮大。这一时期,道教名家辈出、宗派林立、经典剧增。道教徒通过努力传播自己的理论,使其不断渗透到社会各个层面,对民众的思想意识和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道教积极利用鬼话来宣扬教义和道术,在自神其术的同时也促进了鬼故事的繁荣。
二
道教通过鬼故事宣扬的教义,主要有房中术和阳精崇拜,这类题材在鬼故事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在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中,主要体现在“人鬼婚恋”故事中,女鬼复生情节多与吸收男人阳精有关。
在女鬼“复生”母题中包含着一个有趣的情节,即女鬼和阳间男子结合后才有可能实现复生。如“谈生”中,女鬼和谈生结为夫妻两年后,腰部以下开始生出肉,三年后才可完全复生;“李仲文女”中,女鬼李仲文女夜晚与阳间男子张子长交合五六夜后,就可以白天与张子长幽会,发冢时肌体生肉,等等,这些情节反映了复生母题受到道教阳精崇拜观念的影响。在故事中,女鬼有着强烈的复生愿望,而她们复生的途径就是需要不断地与阳间男性交媾,得到蕴含着生命活力的阳精滋养,从而获取生命力。
道教的阳精崇拜观念对人鬼婚恋故事的复生母题,提供了更多的理论支持。从古老的《周易》中可以看出,中国先民很早就用阴阳的变化来解释天地万物的生长规律。《易经·系辞上》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4]《易经·系辞下》曰:“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4],又曰:“天地絪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4]古人观念中,天为阳,地为阴,天地交合万物生。依此类推,男为阳,占据乾卦;女为阴,占据坤卦,男女构精,人类繁衍。另外,在古人思维中,“生者主阳,死者主阴”.鬼是阴气所聚,属阴;人乃精气所聚,属阳;而男人乃阳中之阳,女鬼即为阴中之阴,男人中正当年的男子为阳中至阳。因此在人鬼婚恋小说中,阳间男子多为精力旺盛的年轻男子,年龄不超过二十岁,如张子长“年十八”,马子“二十馀”,卢充“年二十”;女鬼也是正处青春期年纪,如,妙容“年十六”,睢阳王女“十五六”,崔少府女也是“含英未及秀”.而至阴至阳的组合则更易于达到阴阳合德的效果。这种传统的“阴阳”观念反映在人鬼婚恋故事中,就是至阴女鬼主动相就年富力强的纯阳男人与之交接配对,吸收阳精以复活。道教理论中,男人“阳精”是生命之源,是“生人”的关键,而女鬼的复活也蕴含着“生人”的含义,因此至阴的女鬼只有得到更多至阳男人的阳精,达到阴阳调合,才能重获生命。我们再看看女鬼与阳间壮男交媾的效果,《列异传·谈生》中女鬼与谈生交媾两年后,腰部以下已生出肉,交媾三年就可以完全复活了。《搜神后记·李仲文女》中女鬼主动相就阳间男人,其目的就是复活,因此仅交媾五六夜,不但可以白天活动,而且肌体已生肉。还有《搜神后记·徐玄方女》中女鬼与阳间男子交媾多次后,居然复活。可见,女鬼的复活全完取决于阳间男人阳精的滋补、调节,而女鬼的主动相就,也是为了获取阳精,这就是很多人鬼恋故事中有性爱主题的原因之一。
另外,复活母题中,在宣扬道教崇拜阳精的同时,又告诫人们节欲保精,这反映了道教的养生之道。道教养生观念认为,阳精是生人的生命之源,用之无度,就会伤身。陶弘景《养性延命录》中云:“道以精为宝,施人则生人,留之则生身。”[5]尤其是与至阴女鬼的交媾,最伤阳精,所以最多不能超过三天。《养性延命录》中也强调:“鬼魅因之共交,失精而一当百”.受此观念影响,从魏晋开始,人鬼婚恋故事中出现了阳间男子与女鬼的交媾会对阳间男子不利的情节,女鬼与阳间男人在一起的时间也明显缩短,除了“谈生”条外,多则三日,少则一日。如《搜神记·紫玉》中女鬼紫玉将韩重“留三日三夜,尽夫妇之礼”.《搜神记·辛道度》中女鬼在主动劝阳男离开时说“此会可三宵,不可久居,当有祸矣”.这里的“祸”,就是指男子失去过多阳精而损伤身体。
阳精既能生人,又能损人,过多地失精或损伤男人阳寿,相反,惜精节欲可以延年益寿。为了达到养性延命的目的,道家也发明了采阴补阳、阴阳互补的房中术。房中术,通俗而言,就是通过两性交媾中,采取什么方法既可以两情相悦,又不损伤身体,也就是如何通过性交延年益寿。房中术在魏晋六朝风靡一时,东晋葛洪《抱朴子·释滞》云:“房中之法十余家,或以补救伤损,或以攻治众病,或以采阴益阳,或以增年延寿,其大要在于还精补脑之一事耳。”[6]⑼因此,在魏晋六朝的艳遇、复生母题中,既反映了阳精创造生命、使女鬼复活的阳精崇拜观念,也反映了惜精节欲、延年益寿的思想。由此可见,宗教观念成为构建复生故事情节的关键因素,也就是说,复生情节正是古老的阴阳观以及道教阳精崇拜观念、阴阳养生术,在人鬼婚恋故事中的投射。
三
另外道教道术或法术对鬼话的促进作用。道教的道术主要有经法、忏法、斋、醮、符咒、禁咒、隐遁、乘蹻、驱邪、伏魔、降妖、治鬼、消灾、祈禳、风水堪舆等。此外,还有内观、守静、存思、辟谷等道术,还有卜卦、抽签、测字等占卜之术等,统称为“斋醮科仪”.道教认为通过这些仪式可以去灾求福。可见,道教宣扬的“术”,五花八门。《魏书·释老志》云:“化金销玉,行符救水,奇方妙术,万等千条,上云羽化升天,次称消灾灭祸,故好异者往往而尊事之。”[7]其中最具特色、最受信众欢迎的,就是那些源于巫术的符、咒之术。为了发展壮大和维护自己的宗教地位,为了吸引更多信众,道教徒充分利用各种“术”,为民众驱鬼辟邪,治病救人,并积极收集和虚构一些故事,宣教道教法术,于是,“自神其术”的“宣教”类志怪小说便应运而生,其中自然包括很多“鬼话”.
道教的符箓术起源于巫觋,战国以来的方士将符作为驱神役鬼之方术,产生了所谓神符。道符是道巫使用的一种神秘图形与文字,或称符文、符书、符术、符箓、符图、甲马,名称虽异,但指的都是同一种东西。东汉中后期道教兴起后,道教徒称之为道符。道教徒广泛使用五花八门的符来为民众治病、驱神役鬼,深受民众欢迎。《后汉书·方术传》载:“河南有麹圣卿,善为丹书符,劾厌杀鬼神而使命之”,又云费长房向卖药翁(被称为壶公)学道,卖药翁“为作一符,曰:‘以此主地上鬼神’……遂能医疗众病,鞭笞百鬼,及驱使社公”,“后失其符,为众鬼所杀”.[1]
道教的“术”又以“咒”为辅助,符咒经常一起使用。在先秦的祭祀活动中,咒语已广泛使用,如《礼记·郊特牲》中《蜡辞》曰:“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这是见于载籍的早期咒语,昭示着先民的法术意识。道教吸收了原始宗教中的咒语,与符箓之术一起使用。李远国认为,“道教凡作一切科仪、摄养修持、通神达灵,皆要使用咒语。”[8]咒是源自古老的语言崇拜,人们通过某种语言,向神灵表达某个愿望,并希望能实现这一愿望。和一般的语言不同,咒语不仅是交通鬼神的工具和手段,还包含有巫术性质,不仅是对鬼神的祈求,也有通过咒语以控制鬼神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