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西方哲学,中国哲学更看重的是自我完善和人生价值的实现,作为中国哲学的主流,儒家的哲学更加体现了这一点。儒家学说的终极目标就是达到理想人格境界,人格的完善则成为儒家的价值所在。说到人性问题,《论语》看似丰富饱满,孝、忠、仁、义、礼、智都讲到过,孟子所处的时代列国争雄称霸,此时去谈修养似乎就有些迂腐,所以孟子的思想紧贴政治并且上升到人格问题,比孔子更加张扬,更加具有功利性,更加急于扭转现状,自然而然,孟子的思想具有一定现实性,也在不断强调人格修养的可能性。
一、性善论———人格修养可能性前提
性善论是孟子心性说的理论基础和前提,从这个前提出发,孟子勾勒出理想人格范式,以及人格境界和实现理想人格的途径。
围绕人性问题,孟子与告子展开激烈的争辩。告子说人性就像杞柳,仁义就如桮棬,杞柳和桮棬没有必然关系,那么人性和善也没有必然的联系。孟子反驳告子是“戕害杞柳为桮棬”,孟子认为杞柳之所以能够成为桮棬是因为它具有能够成为桮棬的可能性,是顺着它的特性造成的,它本身就能够成为桮棬。人性并不等同于善,但是包含着仁义的可能性,所以仁义就是顺人性而为之。这一辩论可以看出孟子对成就理想人格更像是人内在潜能的挖掘,本然的我和理想的我之间的距离也不过是需要顺其本性而发展便能达到的。所以孟子认为人性善既不是像告子说的如杞柳和桮棬一样没有关系,也不是类似于基督教原罪的本我和要被救赎的我的这样一种对立的关系,反而是本然的我和理想的我两者之间顺其发展的关系。
告子又说到: “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孟子·告子上》) 所以人性善恶是不确定的。而孟子又反驳到“水性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 人性之善也,尤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孟子·告子上》) 水在无外界干涉的情况之下,必然向下流,这是水的自然之性,而人性的自然之性是向善的,也是同样的道理。
告子说“生之谓性”。天生的东西就叫做天性,是自然之理,无善无不善,这看似是一种普遍观念。然而,孟子性善论之“性”根本不同于告子以为的生理自然意义,而是“使得人人都有为善的可能的背后的东西”,对孟子而言,这个“东西”才是人“性”。这个孟子所谓的“性”是形而上的追寻,是“天命之谓性”的那个天命。由“性犹水之就下”可知,人性是存在的,人性存在的意义是人共有的且有别于他物之性,人性应当在共有之“心”上求之。
在与告子的争辩的基础上,孟子提出“人皆有四心”:“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羞恶之心,人皆有之; 恭敬之心,人皆有之;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孟子·告子上》) 人都有恻隐之心,才能够识利害,有羞恶之心才能够知好歹,有恭敬之心才能够晓贵贱,有是非之心才能够辨真伪。且四心乃善端,对应“仁义礼智”,“恻隐之心,仁也; 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 是非之心,智也。”( 《孟子·告子上》) “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 《孟子·告子上》) 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仁义礼智皆固有,故为性。那么非仁义礼智,则非人也。“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无羞恶之心,非人也; 无辞让之心,非人也; 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孟子·告子上》) 由此,孟子论证了人性是向善的,并且提出了“人皆可以为尧舜”,在性善论的基础上,鼓励人人都可以向善,都可以为善,并有所作为。
二、理想人格的现实性楷模
当孟子提出“人皆可以为尧舜”,紧接着他就去挖掘人们内在的善性,倡导人们去朝着理想人格的方向去探索,并给出了一个理想人格的范式。
理想人格是在道德要求上的理想的状态,对此孟子也给出了圣人具体的内在品格,他把孔子的“仁”具体展开成为仁、义、礼、智四个方面的标准,并且提出了“浩然之气”一说,孟子心目中的理想人格就是仁义礼智结合。孔子曾将圣人奉为最崇高的理想人格,并且在现实中却可望而不可及。“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 《论语·述而》) 能够称得上是圣人的,也只有上古时期的尧舜而已。
但是,尧舜虽然被后世称之为圣人,但却没能够真正的与“圣”相配,可见孔子对理想人格的期待是一种无法到达更无法超越的高度,那么圣人在孔子这里也只是一个人格的导向,人们只能无限趋近于他却无法成为他。
相对与孔子,孟子对于理想人格的设定有所不同,更加具有现实性,但总体来说继承孔子,也有所发展。他说“圣人,人伦之至也”《孟子·离娄上》,圣人在孟子这里仍然还是一个完美的典范,具有浓重的理想主义色彩,但是孟子并没有停留在让这种理想仅仅是一种精神鼓励,进一步孟子认为这种境界并非可望不可及,并提出“圣人与我同类者”
这样的言论。换言之,圣人和凡人都只是同类而已,所以凡人与圣人一样都有着相同的善端。圣人能够成为圣人,只不过是因为圣人比凡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然而只要是通过修养自己的内心,普通人也同样可以达到圣人境界。
圣人在这里变得不再神秘。于是,当孟子和曹交讨论理想人格时,“曹交问曰: 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 孟子曰: 然。”孟子拉近了理想与现实的距离,同时,“圣人与我同类者”与“人皆可以为尧舜”相呼应,给出了人格修养的可能性,也是从孟子这里开始,人格修养更加具体化,更加贴近现实。孟子说道伯夷是圣之清者也,而伊尹则是圣之任者也,还有柳下惠是圣之和者也,最后提到孔子是圣之时者也。可以看出,孟子将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视为圣人,也体现了理想人格具体化的特征。孟子除了圣人之外,推崇君子,大丈夫等,也具有着浩瀚气概,使人向往。他对理想人格的设定建立在性善论的基础之上,强调了人的修养的作用,他更为现实的理想人格相对于孔子而言更具感召力,更具进步性。
三、理想人格实现途径
孟子向人们传达人皆有善端,则“性善其端故人求其养”,善性内在于心,故“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 《孟子·告子上》) 人不向善而去为恶,那他一定是没有尽力修养自身,而不是本性就是恶的。在此基础上,孟子也提出了他的“养浩然之气”的修养方法。通过“存心养性”的途径去探寻人自身的善心,把这个潜能变成实现理想人格的驱动力,从而成就自我人格实现。首先,要反身而诚,孟子举例说“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 《孟子·公孙丑上》) 这就是要说明仁心就如学习射箭,只有先正己,才能发而正中,若发而不中,只能反省自己,从自身寻找原因。其二,就是要寡欲,“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 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孟子·尽心下》) 养心办法有很多,但是没有比减少欲望更好的了,平素欲望少的人很少有人会失去本心,平素欲望多的人,尽管又能够保存本心的,但也非常少。所以还应当减少欲望。第三就是要养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闲”,“其为气也,配义与道; 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孟子·公孙丑上》) 浩然之气极端浩大有力,与仁义相配便充塞天地之间,那么时常蓄养仁义之心,否则这种气便失去了力量。最后,还要求放心。孟子做了形象的解释,“仁,人心也; 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 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 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孟子·告子上》) 人最可悲的就是放弃了仁义的道路不走,丧失善良之心还不去寻找,善心连鸡犬都不如,丢了都不知道去寻找。
学问无他,就是要找回那个丧失的善心而已。
从孟子给出的理想人格实现途径来看,孟子都是在强调一个“现实性”,起码体现了现实性的特征。按照孟子的意思来看,普通人和圣人一样,都具有同样的善根,尧舜不过是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善的楷模,普通人只需要保持内心本来的样子,保持自觉的态度,反身而诚、清心寡欲、养浩然之气、不丧失本心,以尧舜为楷模,就能够扩充善端,提高个人修养,使得自己更加向圣人的境界一步一步无限趋近。
这样的一个修养过程,是一种现实的主体去追求具有现实特点的理想境界的一个过程。
孟子的这一学说体系相比孔子思想来说更加完善,而对于张扬的人格修养体系,孟子的观点是: “可欲之谓善”之后“有诸己之谓信”,再到“充实之谓美”,之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接着“大而化之之谓圣”最后“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人之“善”,是在说要发掘出内心的同情之心去满足别人的现实需求,这就叫作善。赵岐说到: “己之可欲,乃使人欲之,是为善人”。这一点就是对人格的第一基本要求。“信”则是诚实待人,遵守信用,这又说明守信用是人格的第二点基本要求。“美”,则是充满。在孟子这里便是充满了善性,具体来说,包含着仁义礼智等自然赋予人的本性。将君子所具有的仁义礼智充满于内心,可以说是达到了孟子所谓美的境界。而“大”在“美”的基础上其程度和范围更广一些,如果美从内而外的流溢出来,贯通于人的全身,诚中而形外,这就达到了一种更为深刻高明的人格境界,孟子称之为“大”。在此之后,“大而化之”之谓圣,将之前的“美”和“大”汇集于一身,并且自愿自觉地将内心积蓄下来的所有力量散发出来,这就是一种化育天下、润泽天下的人生境界。到达了“圣”的境界,拥有了感染化育的力量,开始感化天地。接下来的“神”的境界其特点是“不可知之”。“圣”作为人格境界的高点,是人所能够达到的,是可知的,而“神”作为一个人格精神的终极目标,高深莫测,多了些许神秘色彩,并人人都可以达到的,它是不可知的。
这也为人格修养扩宽了范围,使之有了追求的无限可能性。
四、结语
成就理想人格是每个普通人都能够做到的,其途径必然会困难重重,先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才能承担大任。但是它与现实是紧密联系的,孟子主张追求的理想人格要和现实紧密相关,达到完美的理想人格就应该关注现实,拥有着强烈的责任感。理想人格是要为扭转社会现状而塑造的,所以要将人格追求和社会追求紧密结合在一起。从提出性善论开始就一直在强调人皆有善端,之后给出了人格修养的目标和楷模,最终是要投身于社会。孟子成就了一套完整而缜密的人格修养体系,提出了相应于社会的内心修养方式,具有浓重的时代感和使命感。
反过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时代特色,孟子也更加强调了人格修养的现实性与可能性,向天下人不论是帝王还是普通百姓都倡导人格修养。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孟子人格思想的基础性善论所讲的人自己本身的善端,带有一些超验性质,他的道德修养和理想人格整个理论就建立在这个超验的性善论之上,在一般人看来太过理想化了难免会引起质疑。但是,理想人格也是正因为他的理想性,从而更加完美无缺,令人向往,这才会产生鼓舞的作用,成为仁人志士人格追求的强大的动力。而“迂阔”这一对于孟子思想的评论,也非常值得让人深思,究竟人们是应该抓住孟子的“迂阔”不放,还是着眼于孟子“现实性”特征而去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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