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维尔出版公司长期以来被认为是重要的哲学着作出版机构,最近又出版了一部由R. 沙夫 ( Robert Scharff) 和 V. 杜谢克 ( Val Dusek) 编辑的哲学论文集 《技术哲学: 技术状况》( 2003) ,它是以前出版的形而上学、认识论和分析哲学论文集的续集,或者如果把技术哲学更恰当地与某些新学科相并列,那么,它可与生物伦理学、心脑和计算机、环境伦理学的论文集并驾齐驱。
我将把该论文集作为新发展的标志,并用一些回顾性评论来开始关于当代技术哲学的一个不太全面的综述。该综述重点梳理着作 ( 主要是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的着作) ,而且很大程度上局限于英文着作和北美可得到的文献; 此外,我将集中概述本刊读者非常感兴趣的那部分技术哲学,即与科学和科学哲学相关的内容。( 大部分技术哲学涉及到受技术影响的其他领域,如与环境有关的问题、社会政治问题和伦理问题。)科学哲学和技术哲学基本都上发展于 20 世纪,前者领先后者几十年。科学哲学学会成立于 1934 年,这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刚移居到美国的欧洲学者。M. 弗里德曼 ( MichaelFriedman) 认为: “1933 年后,顶尖的逻辑实证主义哲学家移居到英语国家……在这些国家,他们对战后分析哲学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他们以及卡尔纳普的学生亨普耳共同产生的影响,对创立我们现在称之为 ‘科学哲学’的分支学科起了决定性作用。” ( 1999,xii) 人们可能注意到,逻辑实证主义者根据其哲学观,实际上认为科学哲学几乎等价于全部哲学。
虽然科学哲学现在更加丰富多彩,但它保留了其早期 “分析”传统的认识论方面的许多内容。相互对照,技术哲学的哲学家主要来源于实践传统,北美技术哲学家来源于实用主义、现象学和新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家,而极少有来自分析传统的成员。
至于技术哲学,邦格 ( Mario Bunge,他本人是重要的技术哲学家) 在迟至 1979 年还指出: “……到目前为止,没有重要的哲学家集中关注技术哲学或写出这方面的专着,该事实表明它是一个欠发展的分支学科。”( 1979a,68) 然而,正是在那年,两部着作出版了,它们旨在阐明关于如何解释科学自身的日益纷呈的观点: 我的 《技术和实践: 技术哲学》收入 “波士顿科学哲学研究丛书”出版; 恰巧在那年,B. 拉图尔 ( Bruno Latour) 和 S. 伍尔加 ( Steve Woolgar) 的 《实验室生活: 科学事实的建构过程》也出版了,“社会建构论”诞生了。
确实,就英语地区的哲学来说,邦格关于技术哲学的观点是对的,但他忽略了旧欧洲地区的发展: 到 20 世纪中叶,那个时代许多重要的哲学家 O. 加塞特 ( Ortega y Gassett) 、雅斯贝尔斯、A. 格伦 ( Arnold Gehlen) 、G. 安德斯 ( Gunter Anders) 、特别是海德格尔已经写出了大量关于技术的论着。邦格附和了当时北美哲学的主流观点,却把欧洲哲学当作 “胡言乱语”简单地抛弃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关于技术及其与科学的关系方面,邦格和海德格尔几乎具有相同的观点。
有趣的是,仍无 “技术哲学学会”,其部分原因是由于现在的哲学与技术学会 ( 成立于1983 年) 的创立者 C. 米查姆 ( Carl Mitcham) 和 P. 德宾 ( Paul Durbin) 不喜欢那种创立一个新分支学科的想法。然而,米查姆仍是最重要的技术哲学史家,他的 《用技术思考: 工程和哲学之间的道路》 ( 1994) 至今仍是这方面最权威的着作; 德宾也在 《哲学和技术研究》
( 始于 1978 年) 与 《哲学和技术》 ( 始于 1980 年) 这两套连续出版的丛书中对技术哲学的发展进行了大量总结。
我现在转向沙夫 - 杜谢克编辑的哲学论文集,它是我评论过去十多年技术哲学发展的起点。该论文集的开篇以选自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培根和马克思等思想家的读物为历史背景,把哲学对技能、工具、生产和工艺的关注回溯到古代和近代; 这些阅读材料是最好、最适当的文献———我认为 《对物质性的不敏感性》很大程度上属于哲学史,可称之为 “沉淀”的文献,而正是选择了它表明搜寻原始文献的困难。理论、概念、抽象和命题是优先探讨的领域,直到最近,关于技术的系统研究还非常缺乏。
在回顾历史之后,接下来的部分论述了哲学、近现代科学和技术,其中第一节内容涉及实证主义和后实证主义科学哲学。按我的观点,这部分是这卷文集中最薄弱甚至最离奇的部分: 其中主要包括作为 20 世纪中期科学哲学组成部分的卡尔纳普、亨普耳和图尔敏,随后是来自女权主义 [N. 图阿纳 ( Nancy Tuana) 和 S. 哈丁 ( Sandra Harding) ]、解释学和实用主义 [P. 希兰 ( Patrick Heelan) 和 J. 舒尔金 ( Jay Schulkin) ] 的新挑战者的代表以及拉图尔。尽管这些作者富有洞察力,但他们通常都不会算作主流的科学哲学家。令我奇怪的是,那些对科学的物质性和物质文化富有敏锐洞察力的着名科学哲学家却全体缺席,其中 I. 哈金显然是开拓者和被广泛引用的哲学家,他的 《象征和干预》( 1983) 开启了关于仪器 ( 技术) 和实验的长期探究过程,其另一部着作 《社会建构什么?》 ( 1999) 使这些争论持续到今天。I. 施滕格 ( Isabelle Stenger) 的 《近现代科学的发明》 ( 2000,讨论了测量仪器,以伽利略开始,以数学和计算机化结尾) 和 R. 阿克曼 ( Robert Ackermann) 的早期着作 《数据、仪器和理论》都可选录,但最重要的是 P. 伽里森 ( Peter Galison) 的着作: 《实验如何结束》( 1987) 、《图像和逻辑: 微观物理学的物质文化》( 1997) 和 《爱因斯坦时钟和彭加勒地图》( 2003,即将出版) ,它们现在均已成为里程碑式的着作。这些哲学家的着述都明确显示了对物质性和技术的敏锐洞察力,却未被沙夫 - 杜谢克编辑的哲学论文集选录。
科学方面的技术包括仪器和实验设备,这用不着争论,而且科学与任何其他技术活动一样具有物质文化,如今也得到公认。虽然如此,技术对科学的作用以及二者的关系仍是争论的问题,在这些持续的争论中,一种极端情形是出于善意或恶意而毫无兴趣。虽然,L. 劳丹的 《科学和相对主义》于 1990 年出版,但直到 90 年代中期我才读了它,这完全在我研读大部分技术哲学和前述的对技术有敏锐洞察力的科学哲学家的着作之后。在阅读劳丹的着作时,尽管他与时俱进、堂而皇之承认可错论、问题导向和实用主义,但我感到退回到那样的时代 ( 在那个时代中,科学哲学仍视科学的形象为命题导向的理论机器) ,虽遭诟病,可仍倾向于理论和命题。这种病态的极端情形,或者完全拒技术于科学的大门之外; 或者理所当然地把技术当作显而易见的实验仪器,后者隐含着仪器 “中立”的假设,而该假设是关于技术的哲学主张,由此引发了争论。
因此,展示对物质性具有敏感性的连续统一体,将必须以某种对技术 ( 与科学比较)更积极而明确的评价开始,前面提到的邦格就是很好的例证,其着作被沙夫 - 杜谢克编辑的哲学论文集选录。邦格非常明确地区分科学和技术,认为纯科学仍保持伦理中立、文化中立,是客观的,然而,技术 “与纯科学完全不同,根本不是伦理中立的,而与伦理密切相关,摇摆于善恶之间” ( 1979b,172) 。但是,随后有趣的变化是,邦格也相信技术是哲学的肥沃土壤,而且看到技术系统 “提出许多重要的哲学理论,如自动控制理论” ( 1979b,172) ; 正如编者所言,他的论文题目 《技术的哲学输入和输出》 正好暗示了一个技术模型( 2003,170) 。总之,邦格不仅区分 ( 纯) 科学与技术,而且还区分传统技术 ( 或前科学的技术) 和近现代技术 ( 科学的技术,也被认为是应用科学) ,最终认为真正的技术是来源于科学的近现代技术。事实上,邦格区分传统技术和近现代技术的观点与海德格尔的近现代技术观相同: 海德格尔认为历史上科学早于近现代技术,邦格主张近现代技术本质上不同于前科学的技术。然而,海德格尔认为近现代技术虽然以科学为基础,但反过来也成立,科学依赖近现代技术,因此在科学与技术的关系方面,他比邦格向前多迈了一步。
大多数 “分析”导向的技术哲学家主张科学和技术之间存在某种程度的差别。但自从邦格的早期着作出版以来,二者的相互依存性变得更加突出: 如 J. 皮特 ( Joseph Pitt) 的《关于技术的思考: 技术哲学的基础》 ( 2000) 非常明确地探究了与科学变化相关的科学之技术基础结构,而这种科学变化通常是由仪器改进所带来的或促发的; 邦格自己论述伽利略望远镜的着作则证明,近代初期的科学扮演着技术基础结构的角色。
如果区分科学和技术是前述连续统一体的一个目的,那么,科学和技术的完全融合或“杂交” ( 现在通常称之为技术科学) 构成了另一个目的。D. 哈拉维 ( Donna Haraway) 和拉图尔就持这样的观点,在通常称之为 “科学学”的研究中,他们是最杰出的学者,而且在沙夫 - 杜谢克编辑的论文集中引人注目。沙夫 - 杜谢克编辑的这卷文集确实很好,其中包含的女权主义、后现代、科学学和科学技术学的学者,多于对物质有敏锐洞察力的科学哲学家。在 《科学在行动》中,拉图尔主张事实和人工制品 ( 或机器) 实际上都是用相同方式生产或建构的 ( 1987,30) 。哈拉维在其早期电子人形象中,把技术科学看作科学和技术的完全 “杂交”。当然,在这些关系密切的学科中,有许多其他可在此值得注意的人物,A. 皮克林就是其中之一,他由物理学家转变成社会学家,其早期着作 《建构夸克》( 1984) 已被他的 《实践变形机》( 1995) 超越。在 《实践变形机》中,皮克林批判社会建构论充其量擅长于分析人们之间的社会 “协商”,而在与物质性 “协商”的科学实践方面并不擅长。S. 夏平和 S. 谢弗 ( Simon Schaffer) 也值得注意,在他们的 《利维坦与空气泵: 霍布斯、玻意耳和实验生活》( 1985) 中,三种仪器 ( 空气泵) “技术”、写作风格 ( 匿名第三人称) 和谦虚的目击者形成一种新的生活形式,该着作对大多数技术科学思想家和形成一个更加明显而强大的实践科学形象都有巨大影响。
但是,前面我一直在关注技术哲学与其他偶尔对物质敏感的学科 ( 诸如科学人类学、科学社会学和科学史,这些学科现在构成当代 “科学学”的大部分) 的密切关系。我现在转向被认为对当代技术哲学本身至关重要的一部经典。沙夫 - 杜谢克编辑的这卷文集收录了大部分公认的先驱,如 J. 埃吕尔 ( Jacques Ellul) 、L. 希克曼 ( Larry Hickman) 笔下的杜威、马尔库塞和芒福德 ( 他也经常扮演先驱者的角色) ,但该文集明显强调海德格尔的重要性,他本人的文献及其他研究文献 ( 沙夫自己就是研究海德格尔的学者) 占据整个第 4 部分。
海德格尔传统对北美技术哲学已经 ( 将来会继续) 有很大影响,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这种强调就可能显得过了头。印第安纳技术哲学丛书 ( 第一套技术哲学分支学科丛书) 在 1990年开始列出其首批书名,收入了研究两位重要技术哲学先驱的着作: M. 齐默曼 ( MichaelZimmermann) 的 《海德格尔面对现代性: 技术、政治、艺术》 ( 1990) ,以及希克曼的 《杜威的实用主义技术》 ( 1990) 。此外,人们能把几个北美一流的技术哲学家看作至少仍是“新海德格尔主义者”。
与海德格尔传统保持最密切关系的也许是 A. 博格曼 ( Albert Borgmann) ,他的三部曲《技术和当代生活特征: 哲学研究》( 1984) 、《跨越后现代的界线》( 1992) 和 《紧抓实在:
千年之交的信息本质》( 1999) 仍是重要的技术哲学文献。然而,与海德格尔不同,博格曼在其着作中对一系列具体技术进行了具体分析,他早期提出的 “焦点实践”( focal practices,有吸引力的技术活动) 和 “工具范式” ( device paradigm,无吸引力的技术) 的差异激发衍生了 “第二代”着作,如希格斯 ( Higgs) 等编辑的论文集 《技术和好生活?》全面批判了博格曼。直到最近,H. 德雷弗斯 ( Hubert Dreyfus) 才被公认为技术哲学家,尽管如此,他却因长期沉思计算机、互联网和人工智能,而 “受洗”被收入技术哲学论文集; 与博格曼一样,德雷弗斯仍保留许多海德格尔哲学的重点之处。其他着作虽然有更强的海德格尔哲学背景,但转向了更多的批判,例如 L. 辛普森 ( Lorenzo Simpson) 的 《技术、时间与现代性的交谈》( 1995) ,他把海德格尔和哈贝马斯进行了比较。
在技术哲学界,A. 芬伯格 ( Andrew Feenberg) 的工作非常突出,其早期研究了马尔库塞,而且也已经出版了技术哲学的三部曲: 《技术批判理论》 ( 1991,2002 年修订版为 《变革的技术》) 、《可选择的现代性: 在哲学和社会理论中的技术转变》 ( 1995) 和 《追问技术》( 1999) ,这三部着作对海德格尔采取批判视角,但把此视角主要重新定向到其批判理论中的广阔社会政治背景之中; 另外,芬伯格将此视角变得更加宽广,囊括了对多元文化的敏感性,特别是他自己对日本的体验。
D. 伊德最早的技术哲学着作 《技术和实践》 ( 1979) 献给了海德格尔,可新近的着作已逐渐转向批判,这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海德格尔的浪漫主义不满,但对海德格尔的哲学分析不能适用于各种各样的技术甚至更加不满; 从 《技术和生活世界》( 1990) 到 《扩张的解释学: 科学中的视觉主义》( 1999) ,日益突出了批判主义。
有时,海德格尔、埃吕尔、马尔库塞以及甚至后期的芒福德也被描绘为 “反技术”( 或敌托邦的鼓吹者) ,这组先驱确实倾向于把所有技术归并为抽象的或超验的单一 “技术”,并视这种 “技术”为人类、( 高级) 文化或未来的危险 ( 或威胁) 。对于后期海德格尔来说,“技术” ( 超验的) 是某种看世界的方式,在此世界中自然实在整体被当作 “资源之源”
。在先驱中,杜威明显例外,他的工具主义认为技术不是有害的,而是有益的,希克曼在 《技术文化的哲学工具》 ( 2001) 中发展了这种观点。但是,近来欧洲的技术哲学家也已认识到先前的敌托邦和超验倾向。H. 阿赫特胡伊斯 ( Hans Achterhuis) 是重要的荷兰技术哲学家,编辑了 《技术的物质性》 ( 1992) ,其中收录了批判安德斯、埃吕尔、格伦、海德格尔、H. 约纳斯 ( Hans Jonas) 和芒福德的文章,从该论文集能够看出那两种一般的倾向。然而,接着在 1997 年,阿赫特胡伊斯及 5 位同事出版了论文续集 《从蒸汽机到电子人———思考新世界中的技术》,它被 R. 克里斯 ( Robert Crease) 译为 《美洲技术哲学: 经验转向》( 2001) 。在这个完美的最新译本中,这些荷兰哲学家变成美洲技术哲学家,他们论证到: 美洲人比其欧洲祖先是更少 “敌托邦的”,没有使技术超验化,在分析具体技术的意义上是更 “经验的”,总之是更实用的———阿赫特胡伊斯证明: 在当代技术哲学中,这些倾向已趋向于取代老一代的观念倾向。其中,博格曼、德雷弗斯、芬伯格、哈拉维、伊德和 L. 温纳 ( Langdon Winner) 这些哲学家被选作典型代表———在沙夫 - 杜谢克编辑的论文集中也是如此。
虽然,我这篇评论文章首先关注科学和技术的关系,这对科学哲学家来说是很有趣的,但科学和技术的关系还没有成为大部分技术哲学的关注焦点。如果来源于不同的哲学传统是区分科学哲学和技术哲学的第一个主要标志,那么,区分它们的第二个主要标志恰是重要问题集的差异。在北美技术哲学早期的几十年发展中,敌托邦的鼓吹者担心: 技术可能是 “自主的”,是一种失控的或历史的决定因素,而且常常导致一些核心问题域。这卷布莱克维尔论文集有一部分也是论述 “技术是否是自主的”。温纳的早期着作 《自主的技术: 失控的技术作为政治思想的主题》( 1977) 以埃吕尔和马克思为思想来源背景,详细论述了该主题;他后来的着作 《鲸和反应堆: 探寻高技术时代的限度》( 1986) 预示了技术哲学主要探讨的下一个问题集,其中涉及可供选择的技术和适用技术。然而,北美技术哲学发展到第二个10 年时,大量的生态和环境问题 ( 包括技术传播问题) 开始更加突显出来,沙夫 - 杜谢克编辑的文集也探讨了这些问题。这卷文集的结尾是关于技术和社会实践的部分,内容丰富,其中,政治、文化和社会变化方面的问题是最重要的; 而且,在这些问题中,有许多也是公众更加广泛关注的问题,这无疑成为技术哲学开始日益受到公认的正面原因。考虑到范围和字数,尽管有某些遗漏,《技术哲学: 技术状况》应该用作该学科课程的有用而灵活的原始资料。
我是通过建议把这卷布莱克维尔文集当作分支学科 “发展到”某种水平的一个标志,来开始这篇评论技术哲学的文章。不过,撇开沙夫 - 杜谢克编辑的文集,我将转向其他两个标志,它们将表明: 在两个一般的 “学术”方面,技术哲学还没有真正 “诞生”。第一个可被认为是内部标志,直到今日,技术哲学还未形成公认的持续的内部争论。例如,根据库恩早期的语言,“常规科学”或学科遵循某种 “范式”,或具有其提出的公认的争论和问题集。
从该标志看,技术哲学比其姐妹学科 ( 早问世的科学哲学,或同时发展的科学学) 更是“前范式”的。虽然,技术哲学家之间会出现一些问题,如关于 “可供选择的技术或适用技术”、“深层生态学”、“可持续的环境实践”和 “风险评估”等的争论,这些问题往往会引发论战,但我未发现可与科学哲学中长达几十年的 “实在论/反实在论”之争相比拟的争论。“实在论/反实在论”之争成了科学哲学的主要内容,大多数主角参与其中,产生了如此多的前沿问题; 纵然,这场争论主要是 “内在主义的”,最终结果是 “实在论”分裂成各种各样的 “实在论”,而且可能缺乏广泛的公众关注,但它确实显示了科学哲学的 “范式”特征。与此类似,虽然新科学社会学与技术哲学 “年龄”相同,但前者也已经历了范式之争,在 ( 主要是) 英国的 “社会建构论者” [S. 叶利 ( Steve Yearly) 、H. 柯林斯 ( HarryCollins) ] 和 ( 主要是) 法国的 “行动者网络理论家” 学派 [M. 卡隆 ( Michael Callon) 、伍尔加和拉图尔] 支持者之间发生的着名的 “小鸡认识论”之争,始于 1992 年,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今天 ( Pickering,1992) 。这场争论围绕着方法论和 “对称性”,为 “科学学”学者所熟知,与科学哲学中的 “实在论/反实在论”之争同时进行。广大公众不是很了解这场争论,甚至那些把所有新科学社会学归入 “社会建构论” ( 作为一个术语) 而参与着名的“科学大战”的人也是如此,在这种意义上,它也是 “内部主义的”。因缺乏任何这种明显的学术争论,所以,有理由说技术哲学比其姐妹学科更是 “前范式的”,我不论证这种状况是好是坏,但它显示了一种不同的 “社会学”。
在第二种意义上,人们可能思考外部关系,在外部关系中,独特的学科方法必须保卫边界。虽然,与许多更老的分支学科比较,这三个姐妹学科的边界都更加模糊,但我认为: 从实践和范围方面来看,科学哲学、技术哲学和科学学都必然在某种程度上是学科交叉的。然而,科学哲学和科学学不得不比技术哲学更有力地保卫边界。在北美和英国,就身份而言,除了只是在一个系里有科学哲学家 ( 或有许多科学哲学家) 外,大部分科学哲学被归入科学史和科学哲学项目 ( HPS) ; 或者,近年来,科学哲学跻身于现在包括历史、社会学、人类学和政治理论等有点更多样化的学科组中,被归入科学学项目和科学、技术与社会项目( STS) 。在这两种情形中,参与其中的学科都具有其他从业者可识别的身份和模式。从这个视角看,技术哲学还未 “诞生”。虽然,一些哲学系设立技术哲学岗位,并有公认的技术哲学家 ( 仅在极少数机构) ,但就我所知,在研究生层次仍无有分量的技术哲学项目,而且在大多数 HPS 或 STS 中,技术哲学也未被列为几个独特的学科之一。也许正因为如此,“边界之战”( “科学大战”中发生在主流科学哲学和新科学社会学之间的论战) 对技术哲学还未产生太大影响。温纳对社会建构论予以了批判 ( 沙夫 - 杜谢克编辑的论文集有例证) ,同样,博格曼的 《跨越后现代的界线》批判了后现代主义。
边界不固定未必是坏事,因为当 “边界之战”爆发时,如果边界明确,那么有时可能不得不说明在何处出现边界退缩或扩张。人们能表明: 上述论证中的一个因素围绕着 “谁”
将获得解释科学的权利和将什么当作科学的 “形象”。如果这是问题,那么,自新科学社会学兴起的几十年中,邦格称之为 “纯科学”的旧边界肯定已遭受侵犯; 而且我愿意认为:令人关注的是,科学的突现形象更大 ( 而不是更小) 程度上是一种实践,与语境中立的早期纯科学模式比较,更像他所称的 “技术”。然而,虽然我希望能主张科学形象的变化是由于技术哲学有益的反透视的结果,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科学形象变化主要有以下原因: 科学的新社会科学研究,女权主义批评家,从理论定向到更多实践,以及 “科学大战”期间提出的社会文化解释的变迁。我这里所称的边界冲突发生在学科间,不只是发生在学科内部。
学科内部的边界冲突引发了广泛的公众关注,“科学大战”导致出版了许多重要的着作,其中有 N. 科尔特格 ( Noretta Koertge) 的 《沙滩上的房子: 揭示后现代主义的科学神话》
( 1998) 。对此,我不下任何结论,仅表明这场大论战有助于把注意力吸引到 E. 麦克马伦( Ernan Mcmullen) 在 《科学的社会维度》( 1992) 中所称道的方面。如果人们推崇其中提出的那组理由充分的评价,那么,这也促使科学形象从以前的更抽象形式变为现在包含社会维度的更健全的形象。几乎没有专着论述此学科的反应,但是,H. 隆吉诺 ( Helen Longino)在其 《知识的命运》( 2001) 中提出了科学的社会学 - 哲学之争,伊德和 E. 塞林格 ( EvanSelinger) 最近出版了 《追求技术科学: 物质性之母》 ( 2003) ,该着作在科学学的主要方面和技术哲学之间展开了对话。
如果人们思考学科内模式和学科间模式,那么,必须断定: 作为一个分支学科,技术哲学还不能与其姐妹学科相比拟。这可能不是坏事,因为这意味着仍有许多能被越过的 “领地”。通过返回来对哲学家和技术进行一些评述,我将总结这篇评论,并指明一些未认识到的共同关注的可能领域,特别是既与 “分析”传统有关、又能与实践传统有关的一些领域。
下面的评述确实有点是猜测的并充满轶闻趣事,而且是从我的阅读经验中得到的,但有知识的读者将有望认识到发展的相关特征。
我上面评论说几乎没有现存的 “分析”技术哲学,并暗示其部分原因是由于体现当前北美技术哲学特征的双重起源和问题传统。实践传统的支配地位以及技术哲学的问题集 ( 问题集大多属于伦理 - 社会 - 政治领域) 偏离了大部分北美科学哲学家的分析的主流认识论兴趣。但是,也许这种概括差异的方式太极端了,因此,我想评论分析传统的哲学家探讨技术的一些令人感兴趣的领域。
我已注意到这样一组哲学家———对科学的技术 ( 仪器和实验室背景) 进行过非常深刻细致研究的少数科学哲学家,如哈金、施滕格、阿克曼和伽里森; 事实上,我以前在 《工具实在论: 科学哲学和技术哲学的界面》 ( 1991) 中称他们为 “工具实在论者”,并把他们的工作与来自大陆传统的其他人进行了比较。这批科学哲学研究成果得到公认,也许通常不是以其与技术哲学的密切关系而为人熟知。
但是,有一批更隐含的研究成果,其源头可追溯到也探讨技术的心灵哲学———我指当前兴旺繁荣的认知哲学。例如,A. 克拉克 ( Andy Clark) 的 《天生的电子人: 心灵、技术和人类智能的未来》( 2003) 分析了大量的假体移植物 ( 耳蜗和脊柱等) 和人 - 技术界面 ( 电子邮件、互联网和感知装置) ,从中得出关于人类经验和意识变化的有趣结论; 他研究了许多现行的技术,但不能避免猜测性外推。对想象技术 ( imagined technologies) 的特别兴趣,深深地根植于许多与心灵哲学有关的对技术的哲学关注中,如 D. 丹尼特 ( Daniel Dennett)喜爱的那种 “缸中之脑”和许多别的想象技术或 D. 帕菲特 ( Derek Parfit) 的心灵运输装置,都是明显的例证。想象技术传统自身历史久远,罗吉尔·培根在 13 世纪想象的水下船和飞行器等,后来在 15 世纪达芬奇那里就把它变成了技术图纸。在这里,我想建议技术哲学家和技术史家 ( 他们也许想甚至更强烈地表明该观点) 可进行一些协商交流。
我觉得,想象技术的普遍流行起源于现在广泛流传而天真的信念: 大多数想象技术最终变会成现实。这是一种科幻神话———但技术史家和技术哲学家可能有更强的怀疑批判态度。
无疑,大多数想象技术作为虚构的东西从未成为现实,如达芬奇的被想象为 “直升飞机” 的原始巨型螺旋装置,即使用大功率电动机驱动也无法飞行。确实,大多数技术史家意识到达芬奇的大部分机器事实上不能运行。像拉图尔关于柴油机史叙述的这类描述更符合实际,最终实际制成的柴油机几乎未吸收想象设计者的任何原初思想———但柴油机最终工作了( 1987) 。我甚至想证明: 只有想象技术是乌托邦的平衡极,它会平衡预测不可避免的实际技术灾难的 “敌托帮”先驱所想象的技术灾难———就技术可能性和历史可能性两方面来说,二者都极其幼稚。但是,我在此的观点是,甚至想象技术也应成为技术哲学关注的领域。
当代哲学关注技术的第二个领域与新的从事复杂工作的机器 ( 即全部计算机化技术)有关。我想起当代关于建模和模拟的研究。最有趣同时也最有创造性的工作之一出现在格里姆 ( Grim) 等编辑的 《哲学计算机: 哲学计算机建模研究论文》 ( 1998) 中; 在这项工作中,起初应用于建模语义悖论、后来应用于与演化有关的 “囚徒困境”问题、以及最近应用于人工社会关系的技术,被吸收用来研究认识论。正因为计算机过程能完成数据图像转换,能为高度复杂的现象建模,能根据 “实在度”( 更模糊、更真实,因此要求新 “模糊逻辑”) 改进,所以,技术已开始关注从前以抽象和命题方式研究的认识论领域。就对技术感兴趣的哲学家而言,模拟和建模成为另一个有趣的新领域。
我将用例子来表明也许技术实际在哲学中所起的作用比通常认为的更深刻和更大,以此总结我的评论。在哲学上,我主张技术作为隐喻有时发挥了重要作用,推动整个哲学纲领。
有时,这些隐喻被按照字义解释为形而上学分析纲领; 有时,它们形成我所称的 “认识论机”。作为第一方面的例子,杰出技术史家小怀特 ( Lynn White,Jr. ) 很久以前指出: 13 世纪,正当机械钟在整个欧洲流行之时,机械钟成为宇宙自身的技术隐喻。
这是伟大的牧师和数学家 N. 奥雷斯姆 ( Nicholas Oresmus,于 1382 年去世) 的话……我们首先发现那个隐喻———宇宙作为由上帝创造和控制的巨型机械钟 “所有齿轮尽可能和谐运转”。这是一个未来的观念: 最终,隐喻变成形而上学。( 1971)第二方面的例子 ( “认识论机”隐喻) 出现在近代认识论发端之时。L. 贝利 ( Lee Bailey)在其论文 《人脑暗室: 暗箱和主观性》( 1980) 中,最早使我注意到笛卡尔和洛克几乎同时使用 “暗箱”作为我们如何获得知识的模型。如丹尼特所认识到的: 从更古老的 “暗箱和眼睛”的类比中受到启发,笛卡尔和洛克把这个类比扩展为 “暗箱 \ 眼睛 \ 主体”,从而把“自我”放入暗箱之中并创造心灵剧场。这个技术认识论机产生了现在属于这种隐喻传统的大多数问题,它们在我看来已经过时了。虽然,通过计算机化和网络法,今天新 “机器”被迅速应用,但哲学家继续从 “旧技术”中获取资源。
我以如下道德观点结束这篇文章: 交叉和可能相互关注的领域,要求某种很少在该分支学科中众多个体间发生的事情,即要求每人阅读其他每个人的着作。在准备这篇文章时,我粗略浏览了一下谁引用谁 ( 引用是阅读的证据,而实际的阅读无从查证) 的情况,显现的模式相当令人忧郁。然而,如果技术哲学应当是对物质性具有极其敏锐洞察力的分支学科,那么,其从业者应该通过阅读显示这种敏锐性的其他人的着作来引领本学科的发展———当然,也应走别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