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曾说“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人之势力用于生存竞争而有余,于是发而为游戏。”〔1〕在静安先生看来,文学是在解决了生存问题之后,才勃兴起来的。更进一步讲,外部环境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左右着文学发展的态势。作为新文学形式之一,中国的科幻小说生来就与时代环境和社会思潮联系紧密。清末民初,“救亡图存”成为中国科学小说兴起的直接原因,科学技术是其书写的主要内容。及至现代,勾勒未来世界又成为了主题,科学小说过渡为了科幻小说。
因为后现代社会,文学读本被娱乐化,加之中国科幻文学功利主义文学观念的影响,使得中国的科幻文学虽然有所进步,但仍处于文学的边缘状态。
一、文学娱乐功能加强对科幻小说的冲击
作为通俗文学之一,中国的科幻小说并没有在通俗文学市场中取得主流地位。据报道,近年来备受瞩目的科幻小说《三体》,其总销量也未突破40万册。纵使科幻小说界对《三体》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但是,读者阅读经验的变化,文学娱乐功能的加强,依然对中国科幻小说产生着不小的冲击。
1.文学主流标准的变化
首先,对于不同体裁的文学读本来说,避免式微的办法就是要成为主流之一。然而,历朝历代,衡量文学体裁是否主流的标准不一而足。毛诗序云:“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2〕可知,在汉人看来,文学的功能,尤其是诗,须要能够移风易俗,使社会秩序得以贯彻“礼”的规范。及至南北朝时期,曹丕以为,“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3〕将文学提升到了经世济国的高度。而后,古文运动、江西诗派、格调说、性灵说,各种诗文主张此起彼伏。相应的,唐诗、宋词、元曲也各领风骚。可见,对于文学来说,其实并不存在绝对不变的主流标准。文学体裁时时在变化,文学的经典形式也代代有别。因此,对于文学来说,“重要的是历史上什么力量决定了何种文本被称为文学,而不是是否存在文学的普遍本质.”〔4〕因此,静安先生方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5〕.
到了现代,曾经不入流的小说成为了文学的主流形式。街谈巷语、道听途说也渐可成为文学的主题和内容。从对“道统”的继承到对普罗大众的关注,可以窥见,中国的文学逐渐从精英贵族走向了大众。与此同时,由于传统思想在西学东渐的过程逐渐被重构,尤其是西方理性主义精神对于绝对价值的质疑,推动了文学上作者中心向读者中心的转向。由此,传统文学所肩负的教化大众的理想变得愈加不真实。这样一来,文学不再成为世界与大地交汇的场合。既然文学不能再成为传递世界之本质的场所,那么,自然,作者已死也宣告了文学先验尺度不复存在。所以,读者对文学的看法,成了衡量文学是否主流的标准。
其次,后现代主义兴起,在现代科技下,造就了xuwuzhuyi的泛滥。在新媒体繁盛之前,文字是绝对主流的信息载体,纯粹的文字需要人主动地去阅读和思考。当电视、电影等视觉媒体的繁荣之后,社会在一方面为大众营造了丰富的物质图景,另一方面,也给予大众更为多样的获取信息资源的途径。哲思不再是人所必须具备的品质,被动地接受文化和思想也成为可能。因此,深厚的意义价值在现代人阅读习惯的渐渐消逝,“悦读”的市场导向之下,文学不得不开始扬弃厚重。读者亦就不断退守到感官娱乐的领地。所以,浅俗文学成为了文学的主流。
2.宣泄情绪的阅读目的
由于文学的浅俗化,换句话说,文学成为了满足读者的工具。因此,纵观中国通俗文学的市场,大获成功的文学读物大致来说,其共同点都是满足了读者对于本我满足的期望,其中,最为典型的莫过于欲望写作这一类的作品。对于物欲、心情的描写和关注成为了这类作品最常见的素材。诚如前文所提到的,社会外部环境对于文学发展的态势,有着极为重大的影响。现代社会相较于古代,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物质极大的丰富了,科学技术的进步为人类社会提供了极为庞大的物质资料。在笔者看来,文学转向于对物质的享乐也就成为意料之中的了。毕竟,文学作为人的产物,不可避免地要为人的行为提供着合法性的辩护和支撑。所以,当现代社会用丰富的物质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物质神话之时,本我的满足,就自然成为文学必须要探讨的话题。换句话说,满足读者情绪的宣泄成了文学的使命。
3.科幻小说的认知功能特质
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通俗读物追求感官娱乐的气质,科幻小说从一开始就承担着启蒙认知功能。科学理性一向都是科幻文学的根基,因此,严密的逻辑推理与平铺直叙的叙事手法,使得科幻小说处处充满着自然科学的冷峻色彩,比如在描绘无线供电的图景时,刘慈欣写到:电源用微波或其他形式的电磁振荡来发射电能,在一定的空间范围形成供电场,这个范围内的任何用电设备都可以用天线或电磁共振圈来接受电能。〔6〕科幻小说的内容,在一定程度上与科学实验报告性质趋同。对于自然科学规律的把握和预测,使得科幻小说不可避免地形成了实证主义的风气。然而,对于现代社会追求快感阅读的阅读习惯来说。科幻文学的这一特质,明显不合时宜。
二、功利主义文学传统的阻碍
通过探究中国科幻文学的发展史,不难看出,中国科幻文学天生带有功利主义的目的。具体的表现则是中国科幻文学的定位上--科普文学和儿童文学。这样的传统,时至今日依然影响着中国的科幻文学。其次,正是由于科幻小说一开始与功利目的的契合,使得今日的科幻文学因为更加浓厚的未来主义色彩,更容易被误读为空想主义的产物。
1.功利主义文学传统的压制
首先,中国科幻文学的困境,在于功利主义文学观念对文学的压制。对于文学的功利主义情绪,不论在西方还是中国,都很早就有了。柏拉图在《理想国》中立法道:“我们只需要一种诗人和故事作者:没有他那副悦人的本领而态度却比他严肃;他们的作品须对于我们有益……并且遵守我们原来替保卫者们设计教育时所定的那些规范。”〔7〕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诗人们被礼送出境。而准许保留下来的文艺,并非取决于文学本身的价值和美。其得以保留的标准在于要符合柏拉图政治理想的需要。文艺要屈从于政治之下,成为其宣传政治的工具。在中国更是这样,但是,文学并非教化之工具而已。纵然文学可以被人为赋予极为崇高的工具价值,但是文学其实并不足以担当如此的重任。为教化而做的诗文,大多缺乏文学应有的美和感染力,流于刻板和说教,不仅达不到传“道”之目的,还会损害文学自身的美感。
而科幻文学成为读者满足本我的工具,更是不可取的。虽然早在清末的近现代化进程时,中国的科幻文学就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但是,此时的科幻文学尚在起步阶段,此时的中国科幻文学的功利主义色彩浓厚。清末的科幻文学文本多属于主张社会改革一类的。到了新中国,即便受益于了科学技术的发展,使得中国科幻文学蓬勃兴盛起来。但是,此时的科幻文学的创作,也一直没有摆脱功利主义的老传统。比如,在谈及宇宙飞船速度时,刘慈欣写到:低技术层次:飞船的速度达到第三宇宙速度的50倍,即800公里/秒左右。〔8〕诚如上文提到的,科幻文学的认知功能的特质,虽然对于科普有着极大的价值,但是却相应地降低了科幻小说应有的文学审美力。恰如康德所言,无功利性方是文学美的本质所在。作为文学,科幻文学自然不能超出这一本质规律的限定。文学是精神层面的产物,即来源于精神,也必然要归于精神。作为科普的科幻文学,一味将科学冷峻的态度引入文学之中,不可避免地削弱了文学瑰丽想象与感性冲动的张力。失去了文学的美的支撑,势必令其陷入刻板枯燥的窠臼。既无法满足科普的需求,也失去了美的立场。
其次,因为儿童是科普主要的对象之一,在功利主义观点的影响下,科幻文学被下降到了儿童文学的地位,误导了诸多潜在的文学读者。将潜在的审美的成人读者与文学隔离开来。然而,文学体裁的不同并非等同于层次的差异。如果说现实主义文学是立足于当下而关照人的文学,则科幻文学当是根植于想象而展现未来的文学。无论其实正面地推销未来社会,还是描摹末日景象,都是面对所有读者的文学审美的传达。
再者,中国科幻文学的发展困境,还在于其审美理想的缺乏。诚如上文所言,科幻文学,须要有文学审美的传达。文学作为艺术的形式之一,必然要探讨人的主题。科学技术为人的生存与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创造了极为丰富的物质资料,对于科学技术的肯定原是无可厚非的。然而,科学技术为人类带来的并非全然都是积极的影响,中国的科幻文学一直以科普为己任,势必忽略了对于技术大爆炸的反思。科学技术的负面效应,越来越明显地显现出来。人在技术革命的怂恿之下,愈加不对自然怀有敬畏。工业破坏性发展的后果对人最基本的生存环境亦产生了威胁,更加值得科幻文学的关注。纵然发达的技术可以解决历史上曾经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是,如何才能使人更加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是现阶段的技术所难以解决的。这也是敌乌托邦文学之所以重要的缘由。
2.“陌生化”导致的空想主义误读
中国科幻小说常会被打上空想主义的标签,这缘于科幻小说的“陌生化”技巧和基于假设前提而展开的故事情节。虽然,“陌生化”技巧几乎运用在现代文学的任何体裁上,但是,在科幻小说中,更为突出。一方面,科幻小说中大量运用自然科学术语,另一方面,以空间旅行、外星文明等前沿自然科学为书写对象,本身就将自己与普通大众读者隔离开来。据此可见,对自然科学相关概念的了解,是科幻小说读者本身必须具备的素质。这是形成了科幻小说独特气质的关键,但是,这样的技巧造成科幻小说在情节发展时,不得不停顿下来,对相关术语进行专门的注释。例如:他们是用引力摆动测量法。
恒星由于所带的行星的引力,在行星围绕其运动是产生微小的摆动,在望远镜的观测能力不能直接观察到太阳系外行星的条件下,常通过观测恒星的这种周期摆动来间接推测行星的存在。〔9〕本来紧密的情节,时时出现停顿,造成读者阅读习惯上的阻碍。
其次,科幻文学所书写的对象,纵然有着严密的逻辑推理作为支撑,但是,这些都非贴近现实的主题,既是将科幻小说看做寓言,也容易被当做是逃避现实的虚构寓言。
结语
综上所述,笔者以为,中国科幻小说发展的困境,是他难以平衡的各方面冲突。作为科技时代的“寓言”,科幻文学浓厚的未来主义色彩难以摆脱空想主义产物的误读;贯穿其始终的“陌生化”技巧,一方面保证了科幻文学自身的独特性,但另一方面,因为功利主义文学观的影响又落下逃避现实的口实。而作为通俗文学之一,他坚持认知工具的功利主义文学观念,虽然激发着对于科学、理性的思考,但却不能满足读者感官的愉悦。再加上对技术神话的信念,缺乏对技术负面效应的反思和对未来人诗意栖居的憧憬,在哲学上总显得幼稚。
不过,作为小众的文学体裁,科幻文学对未来的憧憬和想象,他所散发对探索的好奇心,都是不可忽视的价值所在。
【参考文献】
〔1〕〔5〕王国维。王国维文学论着三种[M].商务印书馆,2010.217,46.
〔2〕〔3〕郭绍虞,王文生。中国历代文论选[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63,159.
〔4〕陶东风,和磊。文化研究[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59.
〔6〕〔8〕〔9〕刘慈欣。三体[M].重庆出版社,2008.305,110,261.
〔7〕朱光潜。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5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