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号称“文坛鬼才”的徐訏,一生创作了许多优秀的作品,而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江湖行》可以说是倾注其大量心血完成的,很有研究价值。“成长小说”又名“教育小说”,起源于德国,是近来越来越热门的理论研究视点。本文将“成长小说”理论与《江湖行》结合起来,用成长小说句法公式来具体分析《江湖行》,得出少年时代的“叛逆”、青年时代的“奋斗”、中年时代的“惶惑”和老年时代的“澄明”是主人公在他人的引导下,经过一系列的考验后,从幼稚走向成熟的心理过程,并通过深入研究以期达到“成长小说”对青少年成长的指导教育意义。
关键词:徐訏 《江湖行》 成长小说
Study the River of Fu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itiation Stories
Abstract: Xuxu is the one who is named “ A Literary Genius ”. During his life , hecreated a lot of excellent works. And the novel River of Fury which is like a autobiography insome way has cost a lot of his time to finish it. The research of it is really meaningful. InitiationStories is so-called Bildungsroman . It originated in Germany. And this theory research point isbecoming more and more popular lately. I decided to combine Initiation Stories with River ofFury. Using the Bildungsroman Syntactic formula to analyse the novel. The main bold of thesisis pided into four parts: Part One: The treason in the Childhood Days.Part Two: The struggle of youth.Part Three:The apprehensive in the Mid-aged.Part Four: The lichtung during the old age.The analysis aims at analyzing the process of the protagonist grew up from childish tomature. Using the formula to analyse the process of integration into society. I want to getinspiration from it and reach the point of guiding the growth of the teenager.
Key Words: Xuxu;River of Fury;Initiation Stories
目 录
引言
一、 《江湖行》研究的理论依据
(一)成长小说
(二)句法公式
二、《江湖行》的叙事语法
(一)少年时代的“叛逆”
(二)青年时代的“奋斗”
(三)中年时代的“惶惑”
(四)老年时代的“澄明”
三、徐訏及《江湖行》的研究价值
结语
参考文献
引言
徐訏,原名徐传琮,生于 1908 年,浙江慈溪人,号“伯訏”,笔名有史大刚、东方既白、仁子楚、姜城北、释岂饭等,因接受林语堂先生的建议,改名“徐訏”。其带有鲜明自传性质的长篇巨制《江湖行》停停写写,颇费心力,可以说是回望了徐訏的一生。
《江湖行》一千多页,结构浩大,为徐訏晚年所作,小说发展的背景为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到四十年代抗战胜利这三十余年,描写了主人公周也壮漂泊传奇的一生,地域跨度大,从城市一直跨越到乡村。作品以周也壮的流浪为主线,配以友情和爱情的副线交织发展:正如主人公自己所说的一样,“我的命运里似乎常常有这样的朋友,第一个是舵伯,第二个是老江湖,第三个是穆胡子,这次则是老耿,他们似乎都在我生命变化中出现。”他们不仅是周也壮的朋友,更是他心灵的导师;而他与葛衣情、紫裳、容裳、阿清的五角恋爱更是错综复杂,参与了他逃离农村、漂泊都市、土匪生活、心灵皈依各个人生历程。
在表层的文本线索下,穿插表现的是作者对流浪生命独特的感悟和体验。“我想说的不是故事,而是生命”,在《江湖行》开篇即有这样的话语,而在全篇故事的最后一句,“这大概因为我说的人生都是过去的故事,而你听的故事则是未来的人生吧”,更是有人生如梦的慨叹。这部小说激发了我阅读、思考和深入探究的极大兴趣。
一、 《江湖行》研究的理论依据
(一)成长小说
“成长小说”一词源自德语(Bildungsroman),又译作“教育小说”、“修养小说”、“塑造小说”等,“这种小说形式发端于 18 世纪下半叶的德国,它与19 世纪德国的统一进程和民族国家意识的崛起密切相关,不久后,成长教育小说发展成为一种最重要的欧洲小说形式”2,在欧美是个源远流长、影响极为深远的小说传统。
中国对成长小说研究虽起步较晚,但也取得了可喜的成绩。目前研究成果可分为“定义介绍”、“主题探讨”、“理论研究”和“外部视野”四类。
“成长小说”又称为“成长教育小说”,依据冯至、艾布拉姆斯、莫迪凯·马科斯、巴赫金等人的论述,可以把对它的定义归为两类:“成长小说”
是强调主人公在艰难困苦中执着得认识自我,不断奋斗的历程;“教育小说”
是叙述主人公从年少无知的叛逆,到最后服从于社会秩序,安定下来融入社会的过程。而在实际文本里,体现在主人公身上二者是一体两面,讲的是个体在“内心自我”与“外部规约”的激烈争夺中最终做出自己人生选择,形成自己人生观和世界观的故事。在成长小说里,认识论和存在论的齐头并进的发展,共同演绎出主人公的人生轨迹。
历来“成长小说”的代表作有:笛福的《鲁宾逊漂流记》、歌德的《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等,其中《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被认为是成长教育小说的开端。
佟金丹的论文《论童年经历对徐訏及其小说创作的影响——纪念徐訏诞辰百年》让人眼前一亮,该文选取了独特的视角,从徐訏的童年生活以及家庭变故等方面来论证他作品中对母性形象和儿童形象的塑造带有徐訏个人精神印记和情感欲求,受其启发,我将尝试用“成长小说”这一理论来探索徐訏的长篇小说《江湖行》,意在探求“成长小说”与《江湖行》以及徐訏本人三者之间的关系。
选取“成长小说”这一研究视角来分析《江湖行》具体原因在于:
首先,成长小说作为一个新兴的文学批评概念,在中国文坛的研究与运用刚刚开始。目前缺乏系统的成长小说理论,这为我们的研究留下了巨大的开拓空间。
其次,目前人文主义批评体系是徐訏小说研究的重心所在,它采用外部视角(即作品中人和人所处的世界的关系)来呈现作品,而徐訏作品的结构主义研究比较缺失,它重在作品内部文本结构的研究,比之传统人文主义研究更理性、更结构化。如何实现人文主义与形式——结构主义的融合,是徐訏作品研究的趋势所在。
再次,《江湖行》作为徐訏后期创作的代表作品又兼具自传体色彩,它内容扎实,描述了一个由若干故事线索交织而成的故事系统,从整体上看,可以归为一部成长小说。
最后,用成长小说理论研究《江湖行》,理论上的支撑是它与美国成长小说的一些共同创作模式有契合点:故事往往开始于年轻的主人公直面某种挫折,遭受巨大打击,不再相信自己构筑的童话世界;这些经历使他们逐渐成长,从开始的茫然无措到慢慢适应,再到最后的坦然面对,游刃有余,成为一个真正的社会人。他们为生存在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而努力探索,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立足方式,迈向人生的新阶段的旅程。对一些人来说,这是迈向成熟的关键一步,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是幻灭的开始。
总之,用起源于西方的“成长小说”来解读带有徐訏自传性质的《江湖行》,希冀在中国与西方小说理念的相互碰撞中,实现现代性与传统性更好的结合。
(二)句法公式
上海大学中文系张永禄博士在考察了 50 多部成熟的成长小说后,在论文《当代成长小说的类型学批评》中,对成长小说的故事结构用语言学的句法形式大致归纳为下面一句话:主人公在他人的引导下,经过系列的考验(教训)后,终于长大成人的故事。
对成长小说的句法作进一步的拆解,分别用相应的符号表示:主人公 A'
和他人 A,引导者 B、考验 C 和仪式 D,那么其句法公式为:A‘→[A—B] →C→D成长小说的句法包含了三个基本叙事语法:“他人引导”、“饱经考验”、“长大成人”。
“他人引导”是主人公成长路上的范导者或精神导师,预示叙事的方向,就是说 A’要变成 A 才算长大;“长大成人”是故事目标和叙事动力,D 是故事终点,它们一般是主人公接受命名等成长仪式来完成大结局;“饱经考验”是主人公要化蛹为蝶的基本路径和关隘,是叙事基本功能所在,C 自然构成了叙事的主干,就情节而言,它构成了整个行动的高潮,此公式将是本文的线索以及骨架。
本文以“少年时代的‘叛逆’、青年时代的‘奋斗’、中年时代的‘惶惑’、老年时代的‘澄明’”四个阶段为周也壮人生发展的分期,结合他人生的动荡,探讨成长小说中相应的关于人生冒险之旅的开启、踌躇满志而又盲目空洞的青年奋斗、在世事中激荡沉浮的中年之旅以及追寻生命终极意义的晚年心灵探索。在文本纵向递进发展的时间顺序下,用横向平行的成长小说句法公式以及相关理论进行分析,以期达到对《江湖行》以及“成长小说”理论概念的更好理解。
二、《江湖行》的叙事语法
(一)少年时代的“叛逆”
在成长小说中,这是一个孩子于不自觉中自由发展的阶段,生理征兆在向前不断发展,但在心理上却与外界作着“拉锯战”,常常违背长辈以及他人意愿而行,并以此为荣,是一种逆向的成长。《江湖行》中的主人公周也壮在这一阶段,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突破:踏出了村庄,随着舵伯,开始了流浪之旅。同时,也懵懵懂懂中产生了对于异性最原初、最美好的感情。
此处的成长小说句法公式符号表示为:
A‘和 A:野壮子转变为跟随舵伯流浪的小周也壮
引导者 B:舵伯
考验 C:野壮子父母双亡、葛衣情的悔婚
仪式 D:与舵伯离开乡村,与葛衣情决裂后决定独自去上海读书
成长教育小说的中心人物存在的意义,就是摆脱他(她)旧有的世界,与过去的存在状态决裂,开始人生冒险的历程。在与新世界的碰撞、冲突中,主人公不断得审视自我,不断得推翻自我,以实现自我的提升。
在这一阶段中,小周也壮经历了人生的第一个考验——父母双亡。父亲因白福的偶然惨死而终日郁郁寡欢,不久母亲因病逝世,而父亲酗酒过度,并付之以生命的代价。年少无知的孩子,突然要独自面对浩荡的生命现实,在惶恐之余,出现了周也壮人生的第一位引导者——舵伯。他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在他的开导下,“我”改变了子承父业继续种地的打算,而愿意与他一起闯荡江湖。
此处为止,是周也壮人生转折点的开始,小小年纪的他,初次体会到了人生的偶然, “白福的死”这一突发事件,让“我”展开了对于人生的思考,“如果稻草不用堆,就用不着那间小屋,没有那间小屋,白福就不会去躲,白福不会去躲,就不会死;他不会死,我父亲不会有见鬼,神经就不会错乱,那么我母亲也不会死,父亲也不会狂饮,不会……总之,一切的变化就不会有了。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像船上一样生活呢?”在这里,主人公已体验到了人生的丰富可能性和壮阔内涵,周也壮渴望成长,脱离旧有环境,获得崭新的视野。这正表现了叛逆少年对于生存环境的不认可,内心充满了无限躁动,丰沛的活力需要释放。同时带有宿命论色彩的徐訏在此处也向读者隐隐暗示这样一个事实,世事之变皆处于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在舵伯的船上,“我”完成了人生第二个重要的转折,开启了对异性的爱慕。
情窦初开的周也壮,爱上了同船的卖艺女——葛衣情。“从此这个酒一般的眼光,花一般的笑容就开始使我不安,这是我母亲以来,第一个使我想念的女性,而我也开始意识到这个世界除了男人以外还有女人。”她善良纯洁,宛若仙女,“我”与之相爱乃情理常事,顺理“我”想到了结婚,但故事没有戛然而止。
舵伯断定结婚的决定是不理智的,果然,葛衣情母女因为“我”经济的窘困以及学识的匮乏,而解除了婚约。“我”瞬间被惊醒了,天堂般的梦破碎,带着一点自负和在现有生活中获得的挫败感,“我”决定离开舵伯和葛衣情,独自去上海读书,又一次对生活作了叛离与逃匿。此时的周也壮并不知晓命运的安排,他只是在潜意识里做了这个决定,“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决心,一个人离开舵伯伯独自到陌生的地方去。唯一可以捉摸的,是我当时有一种想过孤单生活的意念,我要离开一切我所熟识的世界”,这恰恰是主人公对自身成长需求的又一体现,主人公要获得成长,就必须踏入生活。成长小说是有关成长时期的小说,成长小说又叫做“形成小说”或“发展小说”,这些术语都说明成长小说和教育有关,但这里的教育又不专指狭义上的学校教育,而是生活本身——一种很好的教育形式。“在中国的成长教育小说——茅盾的《虹》中,一开始就是主人公梅小姐搭乘轮船从封闭、窒息的家乡驶往革命激情澎湃的大上海接受时代的洗礼。”在五四新文化思想的感召下,梅小姐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大革命之中。我们的周也壮虽然没有宏大的国家报复,却也同样踏上了人生崭新的旅途。只是在这一阶段里作为引导者的舵伯,对周也壮说了当时他并不明白的话,他心的容量在出生时已注定,一个平凡的人不甘于平凡,最终会走向人在现实世界中生存意义的失落。在这早已定下结局的人生大背景下,周也壮踏上了第二阶段的人生旅程。
(二)青年时代的“奋斗”
在这一时代里,“我”进大学读书,参加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在静觉庵遇到了映空,阴差阳错成了她肚里私生子的“父亲”,并与出狱后的舵伯重逢,在宴会上接受了李定一的嘱托:走向社会,面向人生,而不是沉溺在学生思潮运动给自己带来的虚荣和满足。葛衣情的再次诱惑让“我”沦陷,“我”对现处的环境产生了质疑,踏在走向社会的门槛上,“我”惶惑了,抱着寻找失去了的“葛衣情”的信念,踏上又一程的江湖流浪之旅。
此处的成长小说句法公式符号表示为:
A’和 A:小周也壮变为周也壮
引导者 B:舵伯、李定一、葛衣情
考验 C:学生运动自负般的狂热、葛衣情的诱惑
仪式 D:“我”决定到江湖中流浪
在这一阶段一开始,“我”阴差阳错得成了静觉庵尼姑——映弓,私生子的父亲,带她一同来到了上海。恰巧舵伯于此时也出狱了,并购置了豪华的别墅。
“我”并不知晓舵伯在狱中是怎样发的财,但是“我”本能得抗拒这种物质的享受,认为应该在读完大学后才改变“我”的生活。舵伯作为精神的引导,依旧善意得提醒“我”:“应该学习做人,做人只有两方面,一方面是会冒险吃苦,另一方面是会享乐。读了书,这两种能力都没有了。”在舵伯的财力支持下,“我”成了学生社团的风云人物,学生运动的轰轰烈烈让“我”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自我价值得到了极大的肯定,而在沾沾自喜之后,各种竞选的突然落榜,才令“我”发现,单纯的运动背后,有一种巨大的政治力量在推动。
“我”精神受到了打击,回到舵伯家,生活显得有些萎靡。这与《虹》中的梅小姐也有相似之处,当新文化运动的思潮传播到梅小姐生活的偏僻小镇时,首先唤起的是梅小姐的青春的激情和幻想,但是,新生活并没有如预期般到来,相反,她前面的是旧式的婚姻和令人窒息的传统生活。在生活的理想受到创伤时,他们转头扭向了“避难所”。成长小说中的主人公不再通过主观的学习和对待生活的认真规划而有所突破,相反的,他们往往被过去和生活现状所限制。
周也壮和梅小姐都“奋斗”过,他们在精神世界里,获得了成功的快感,而一旦回到现实世界中,猛然发现生活的复杂性和悲剧性,成长不再是“为学日益”
的过程,而慢慢变成了“为学日损”。
孩子成长的一部分是梦想,成长小说的主人公会离开家,追求自己的理想,从而成为自己的主人。然而,这个过程会随着面对真实生活的无力感而慢慢消解,变成一种新的惶惑。在此处,舵伯介绍给“我”认识的一个潇洒清瘦的中年男子——李定一,他以一种说教者的身份,告诉“我”,人要跳出自己所执迷的庸俗的圈子,到一个远远的陌生世界,他要“我”去寻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听此一番话,“我”很困惑。而在这“潦倒惨败”的时刻,葛衣情再度出现,往事重提,让“我”自尊心蒙受侮辱,但理智并没有战胜欲望,“我”为自己感到懊恼,决定去到江湖中流浪。这里的葛衣情,换一种角度,其实也是周也壮人生的一种引导,葛衣情是“欲望”的符号,从这里开始,“我”就不可避免得走上了道德约束与生理欲求的抗衡之旅,我们知道,成长小说的主人公由少年迈入成年,承受着来自外界与自身的双重压力,在不断破除天真幻想的路途中,向着成熟理智不断进发。直至具备了明确的自我意识,达成了内外的统一,最终实现自我价值。我们的主人公周也壮在这样的历程下,抱着疑惑,螺旋渐进向成熟进发。
(三)中年时代的“惶惑”
在葛衣情的帮助下,周也壮先参加“老江湖”组织的杂耍班子浪迹江湖,继又同“穆胡子”去当土匪,转而逃出土匪窝,历经艰辛回到上海。在杂耍班里,他认识了真正与他心意相通的女人——紫裳,因为太过害怕失去,两人皆在现实中小心翼翼地维护感情,却也固步自封。周也壮带着些许的失意,随“穆胡子”开始了人生最为刺激的土匪之旅,当土匪的途中落难后,偶遇救命恩人——阿清,这是一个清纯的农家女孩,在短暂的交际后,阿清决意等“我”
娶她,“我”则重返旅程。
在老耿的帮助下,“我”开始了在涵清池贩卖鸦片的日子,认识了老凤凰以及小凤凰,得知老凤凰是舵伯年轻时的情人,小凤凰竟是他们的女儿。在这段日子里,“我”感受了“堕落”的滋味,飘飘欲仙,时间对“我”只是一个概念,没有实际的价值。“我”决定带老凤凰及小凤凰一起重回上海,舵伯一家三口终于重逢,为远离纷争,他们邀“我”同到四川大后方过安稳日子,且可与小凤凰组成家庭。“我”以写作为借口暂留了上海,参加了抗日,国内战火纷乱,为了生存,紫裳还是离开“我”,同样选择去了抗战的大后方。
“我”负了腿伤在家调养,那些时候,“我”与葛衣情的生活变得纯粹了,甚至过得有些颇似婚姻生活,但周也壮深知自己并不爱她。就在“我”一边幻想伤愈后就能与紫裳见面,完成真正的婚姻时,葛衣情两个举动令“我”的心愿彻底破碎,她竟以怀了“我”的孩子为托辞,破坏了“我”与紫裳的关系,而后又离开了“我”,与潘宗岳结了婚。更令人颇受打击的是,阿清——这一个在黑暗的时代现实所压迫摧残下,都没有丧失继续生活勇气的女子,却因“我”
迟迟未兑现的诺言,失望自杀而死。绝望之余,“我”一刻皆不想耽搁了,想立即到四川与小凤凰一家会合,从此过上清静的生活。事实难料,小凤凰已在报上读到了阿清为“我”而死的消息,不待解释,她选择了离开。
“我”的流浪之旅以一个女人——葛衣情开始,却也因她破灭了“我”流浪一切的所得。自此,“我”的情爱生活彻底破灭了,一无所有。
此处的成长小说句法公式符号表示为:
A‘和 A:年少无知的周也壮变为成熟的周也壮
引导者 B:舵伯、老江湖、穆胡子、老耿
考验 C:江湖流浪、土匪之旅、抗战生活
仪式 D:“我”发现茫茫人生路几经追寻后,竟一无所有,完成了向成人世界的转变,产生一种困惑和幻灭。
在这一部分中,“爱情”成为主人公向成人转变的重要命题。人性和爱,是徐訏文本探寻的一个终极话题,成长小说也会把找到合适的爱人看成追寻的一部分,婚姻是青春躁动的主人公进入社会整体结构的媒介。巴克利写道:“至少会有两次恋爱或是性爱经历,一次受挫,另一次成功”,周也壮曾说“我要在江湖中寻找失去了的葛衣情”, 在恋爱受挫和对城市的幻灭之间,年轻人迈出了发展的关键一步。
在这次流浪中,出现了与他精神世界相契合的女性——紫裳,她是周也壮真正想结婚的对象。我们且看关于她出场的描写:“她正解下包头的花布,露出她散漫的头发,我发现她垂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她用包头的画布揩去她脸上的雨雾,于是我看到她纤秀淡淡的眉毛,同呆木生疏的大大的眼珠,她有一个尖尖的下颔,干黄的嘴唇有很好的曲线,配着她尖尖的鼻子,显得她楚楚可怜。
”我们再看《江湖行》中葛衣情出场时的情态:“但是等在那里的则是一个女孩子,她闪着酒一般的眼光,浮着花一般的笑容,披着雾一般的头发来接我递过去的衣裳,旁边的人都在笑嚷,不知怎么就难为情起来。”同样是海藻一般浓密的头发,清水一般汪汪明亮的眼睛,“我”真的再遇了梦中的姑娘,“马上使我想起这是从前葛衣情脸上有过的东西”,然而随着感情的增长与紫裳的如日中天的事业发展,虽然周也壮与紫裳的感情内在的追求是一致的,他们崇尚真正的心灵的相通,但现实的差距把紫裳不断上送,周也壮仿佛留在原地反复徘徊。
这一方面来自于周也壮性格本身的局限性,另一方面,也是成长小说的主旨所在,用不断破灭的梦想来历练心智,获得人性的发展与成熟。在成长小说中,主人公在遭际到婚姻后,惯常有两种结局:一为借婚姻充分肯定认识了自己,停息下来,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社会人,对青春的叙事也到此为止。而那些恋爱失败、事业无成者,往往是羞辱、死亡或堕落。在《江湖行》中,主人公表面上是获得了失败的爱情,但直至最后,我们还是可以确定,他们两人仍是相爱的,正因为不拘于世俗,他们的爱可以飞升,融入到自然及宇宙的大爱中去。这样的爱已经超于他们自身之上,而成为神一般圣洁的存在,带有玄学的理想主义色彩,也为传统严肃的成长小说带来了一丝浪漫的气息。
葛衣情这位女性,令人又爱又恨,她是惟一一位在形式上与周也壮真正有过婚姻生活的女人。她了解周也壮的性格弱点,灵活交际,小说没有花大量的笔墨去塑造她的私生活,在她身后有一张巨大而可怕的社会关系网是显而易见的,她或明或暗地布控周也壮的人生途径,在其中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她自己知道最缺失的是——只有周也壮才能给予的真正的爱情,而她强烈的占有欲导致了她的疯狂,彻底毁灭了自己。同时,若没有她的牺牲,周也壮是否能达成最后的归化,就不好说了。葛衣情是欲的象征,是一条牵扯“我”人生发展的重要力量,也是作品中贯穿始终的一条副线,她是周也壮成长途中最大的矛盾,外在是阻力也是动力,于内在,葛衣情是抗拒也是需求的标志。
阿清与小凤凰,是另外两位与“我”有关的女子,本来“我”也有机会与他们步入婚姻的殿堂。阿清是“我”在土匪逃难途中有救命之恩的女子,她身上带着农家女孩特有的朴素自然,对于感情也是质朴扎实的追求,安顿生活生儿育女,周也壮本能逃避这样的生活,他来自江湖,就注定在江湖飘泊,这样一位女性在文本中更多是为了烘托呈现抗战的残酷时代背景而设置,客观现实往往令人身不由己,最后她为“我”殉情,“我”一生心怀愧疚。老凤凰的女儿,小凤凰则是一位活泼单纯的女孩,生活充满了生机与希望。把她定位成周也壮的妹妹也许更为恰当,“我”更多得是以一位长辈的姿态在思考协助她的发展,“我们曾经有不少时间单独在一起,可是小凤凰始终是靠着她母亲的一个影子,我似乎从来都没有把她同她母亲分离过”,在婚姻的道路上,“我”没有选择小凤凰。
老江湖、穆胡子、老耿是在这一阶段指点周也壮人生的重要精神导师。这里要重点一说穆胡子。他的年纪并不大,个子很高,他平常很少说话,但一发言往往滔滔不绝。他似乎有一个很清醒的头脑,冷眼看着周围的事情,爱吃则吃,爱盗则盗,土匪流浪的生活更是颠簸流离,不被世俗观念所束缚,活得自我。小说最后,他在峨嵋山出了家,完成了人生的升华,带有徐訏在作品中一贯善于塑造的流浪出世者的形象。
虽然直到最后他也未真正得到伴侣,但至少他看清了自己的爱情、行为的动机,“正如爱默生所说:’一个心灵也许沉思了若干年,可是所得到的自我了解还不如恋人的爱情在一天中所教给的多。‘只是,我们的成长小说中的爱情所教给主人公的,大多是梦的破碎和’长成‘后的心碎。”与苍茫的宇宙相比,周也壮的一生何其渺小,然而“也许这样的生命正是最值得纪录的生命”,成长阶段的情爱体验在此告一段落。
(四)老年时代的“澄明”
舵伯死了,“我”决定放弃继承巨额的财产,同时精神成长之旅也走到了尽头,在与紫裳、昙姨同游峨嵋山后,巧遇皈依佛门的穆胡子和当年救“我”一命的两位高僧,我遂决意皈依佛门,长居峨嵋写书,精神得到了涅盘。演戏、卖唱、盗窃、贩毒、绑票、流浪、行骗、跳舞、赌钱、吸毒……从农村的朴实淳朴到大都市的豪华躁动,从土匪营到革命红区,从上海的孤岛到抗战大后方,在极其丰富的一生后,周也壮看通透了人世,在故事开始时,周也壮曾做过这样的心灵自白:“在流动的生命之中,一切的准备与计划都会落空,重获已失的东西总不是你所想要的,然而人是多么看重已失的东西呢?我不知道我生我知以前神和命运是怎么安排的了,在我生我知以后,我的生命就是这样在追寻中浪费了”,一切已失的无法重获,即得的绝不是已失的。“我感到充实而安详,但我感到疲倦”,在峨眉山淡然静默的风光中,“我”将进行灵魂的忏悔,得到永恒的平静。故事划上了句号。
此处的成长小说句法公式符号表示为:
A’和 A:流浪者周也壮变为出家者周也壮
引导者 B:穆胡子、紫裳
考验 C:舵伯的财产
仪式 D:皈依佛门
这是找寻自我、身份和有意义的生活过程后,对于生命意义的终极追求,在成长小说中,通过那些有助于弄清楚任务成熟价值的经历,主人公不仅得到了发展而且在此过程中还得到了普遍真理的启示。
周也壮未再次回到纷纭的尘世而是选择了出家为僧,最终完成了灵魂的解脱。佛教希冀去除因欲念而产生的爱恨烦恼,揭现出澄明的心灵,周也壮从人生偶然的体验中彻悟了佛的无常观:“人间无不变的爱,无不醒的梦,无常绿的草也无常开的花。人间无绝对的善恶,无清楚的爱恨。人间的是非掺杂着利害,真伪混淆着观点。”身边的友人死的死,疯的疯,“我”已不是本初的“我”,回首一生动荡,只留深深的忏悔与灵魂的宁静在心间,一切生命来自于生命之海而复归于生命之海。
徐訏小说的一大特征在于取消线性情节的设置,淡化小说的时间概念,而将心理、环境等共时性细节进行放大、扩容,同样,在成长教育小说中,时间概念的线性被消解,而演化成一个封闭的圆周,因为只有当它是圆周时,才能解释为什么人类能代代相传,为什么四季循环往复。然而既然一切皆会复归于开始,生命存在的意义又在何处?海德格尔认为,“烦的根源就在于时间性,人从根本上说是一种时间的存在。在他看来,人不断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其惟一的可能性就是‘死亡',因此在时间之维中,人永远处于’焦虑‘的’沉沦‘之中。”这趋向于虚无主义和人生悲剧的本源,在此处成长的意义在文本的表层被否定了,主人公一生追寻失去的东西,企图得到些有价值有意义的成果,但在最后却毫无物质性的收获,正正如尼采宣称“上帝死了”一样,人生的信仰何在,一生庸庸碌碌追寻为何?周也壮皈依佛教对人生进行深刻的忏悔,希冀借此去除尘世的烦恼,减轻生命轮回的苦痛,超脱欲的罪行。在文本的背后,是成长小说主人公最后完成人生之旅的一个昭示,一系列故事发生后,主人公没有在小说结尾留下一个“背影”的写照作为开放式结尾,而是进行心理的回溯与总结,揭示了成长的结局,它不是任务或者程序的结束,而是在真正意义上引起了我们共同的思考。
周也壮漫长的一生起于白福的偶然死亡,造成了他流浪的客观原因,帮助了他走出村庄;何老带着紫裳偶然地接近了他与老江湖的戏船,他才有机会与紫裳发展了一段影响他一生的真挚爱情;因为葛衣情的安排,紫裳又在上海的戏台上走红,周也壮无奈选择再度流浪;若没有落难,就没有贩卖鸦片的日子,就不会遇到野凤凰,而谁也不知,她竟是舵伯的初恋情人同时又为紫裳的母亲;倘若当初周也壮选择与舵伯一家去四川共享安宁的生活,也许人生就不会演化成最终悲凉的结局。
徐訏用复调的叙事模式,在外叙事——周也壮的人生流浪之旅走到尽头时,内叙事——心理的发展也得到升华,探出了人生的真谛,有血有肉有生命的故事就是人生,有叹息有低唱有笑有泪的人生就是故事。神使人创造故事,魔鬼使人创造谣言;故事发于爱,谣言发于恨。人生中充满了未知与偶然,最后在时间的维度里一一消解。
三、徐訏及《江湖行》的研究价值
1961 年,香港上海印书馆出版了徐訏的长篇小说《江湖行》。在此之前,这部小说已在香港受到了读者和评论界的好评。
司马长风认为:“《江湖行》尤为睥睨文坛,是其野心之作。”赵聪也说:“《江湖行》是他来港后的巨构。据说曾构思三年,又经过五年的写作与修改,然后才定稿的。这部《江湖行》应是他的代表作,远远超过以前的《风萧萧》。”陈纪滢则推崇它为“近二十年来的杰作”。而徐訏对它亦有偏爱,自称:“我最喜欢《江湖行》。这部小说虽然缺点很多(原因是搁搁写写,不够统一,连笔触都不一致),但内容结实。”《江湖行》不仅对于徐訏个人的人生经历和文学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而且还具有深远的文学史意义。正如萧辉楷所说:“《江湖行》是徐訏倾其毕生学问、经历与见识写成的,……足以反映现代中国全貌的史诗性伟大着作,这应该是确有资格成为徐訏代表作的。”
而徐訏本人,无疑是中国二十世纪文坛上一位不可多得的具有独特魅力的作家,他的作品与郁达夫相比,文字间多了一份清新浪漫;与张爱玲相比,又平添独特的哲思,气度显得更为辽远;与施蛰存相比,更凸显了知识分子的人生理想和精神追求。但是徐訏一直被某些文学史家看做是非主流作家,尤其是在 20 世纪 80 年代以前的文学史着作中。80 年代以后,随着文学观念以及文学史观念的变革,徐訏的文学史价值越来越被大家所发现。我们把徐訏放置在二十世纪两岸三地的现当代文学史框架中来加以考察,可以看到他对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贡献是多方面的:
其一,对比于五六十年代大陆文学创作的单一模式和“空白”景象,徐訏等移民作家在香港的创作无疑是同时代中国当代文学最有成就最值得珍视的部分,它们对整个当代中国文学的版图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修补和充实。
其二,徐訏香港时期的创作完成了他个人创作的新发展与高潮,这与同时代大陆作家的“创作断层”现象形成鲜明对比,这对研究中国作家的创作心态和文学生命力无疑极其有益。
其三,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发展的完整线索看,徐訏等移民作家较好地在当代文学阶段延续了国统区和五四精神传统,而同时代的大陆文学则基本上割断了与五四文学的血缘关系,只是片面地延展了延安文学的传统。徐訏对于我们研究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的精神发展线索,具有重要意义。
其四,徐訏广泛涉猎美学、哲学、心理学、社会学等等,在艺术理论上的功力相当深厚,但徐訏同时又是一位极受欢迎的“畅销作家”,他把抽象的现代主义浪漫化、具象化、大众化了,真正实现了雅俗结合,这对于我们怎样使艰深的文学理论 “走下神坛,融入民间”的研究探索,将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徐訏的作品是多元包容的,从外部看也许只看到了它的清丽,文字背后却有着沉重的关于宇宙人性等的思考,徐訏本人为人和善,不善言语,却在默默中坚守一份精神的信仰,不断追问人生价值的存在方式,思索人生为人的意义,就如《江湖行》中的周也壮,他是痛苦的,因为他得不到理想中的完满,他又很幸福,因他始终活得很有目的,也许清贫孤独,却不寂寞。我们不必剖析他,而只需站在遥远的彼岸,关照他,解读他,让这位文坛“鬼才”早日被更多的人所熟知。
结语
“成长小说”的理念研究较新, 本文尝试用它分析《江湖行》,在交互和动态的研究过程中更直观地把握理论和文本之间的关系。同时它又是认识西方文学传统和当代西方文学发展趋势的重要环节,通过研究可以更好地了解西方文学,借以丰富自己的哲学、美学和文学素养。“成长小说”还有其重要的社会功用。由于《江湖行》带有徐訏自传性质,且时间跨度大,内涵丰富,对于理解分析个人成长中的自由与约束、骚动与自困、认识与认同、自然与教化、个人与社会、同伴关系、男女关系等问题,有很好的启示教育作用。通过分析主人公成长之路的成功与挫折,探讨怎样的文本可以适合当代青少年进行阅读,可以作为自我反省思考的中介,找寻更好的处理自我与社会的关系的方法,有助于他们身心健康发展,成长小说对于任何年龄阶段的读者,都有它独特的意义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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