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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历史的迷雾

来源:学术堂 作者:姚老师
发布于:2016-07-13 共967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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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目】毕飞宇小说艺术创作特色研究
  【引言  第一章】穿越历史的迷雾
  【2.1】奔跑中无情地遗落--物欲时代的悲哀
  【2.2  2.3】一场灾难有多长--极权镜像后的人性异化
  【第三章】毕飞宇小说艺术的三个维度
  【结语/参考文献】毕飞宇小说的写作特点研究结语与参考文献
  
  引 言

  "福楼拜说,要想让一个东西有意义,就需要久久地望着它。我只能说,我选择了久久地望着。"用这句话一直砥砺自己,执著投身于文学创作,并坚持用心书写自己对于人生的思考的人,就是毕飞宇。也许相比于莫言、刘震云、余华、张炜等文坛热点作家,熟悉毕飞宇、欣赏毕飞宇作品的读者要少得多,然而,仔细阅读毕飞宇近二十年的小说作品,了解他文学创作的脉络,我们会发现毕飞宇是个不断观察、思索中国现实,以文学为杖,始终走在启蒙之路上的行者。他时而轻盈地急掠,展示飞翔于天空的姿态,理性怀疑的目光凝望深远的历史;时而脚步铿锵,从乡村到城市,从农民、知青的世界到市民、盲人按摩师的圈子……执着探索的印记深深地刻在坚实的土地上。风格变轨的尝试、对于艺术创新和超越自我的追求,使他的文学人生丰富多彩。1991 年,他以处女作《孤岛》乘坐先锋文学的晚班车踏入文坛,由此被文学批评界归入新时期先锋派作家谱系,其前期的作品短篇小说《是谁在深夜说话》、《楚水》《充满瓷器的时代》、中篇小说《叙事》与《孤岛》一起,折射出初登文坛的毕飞宇关注的焦点。先锋文学式微后,圈子里的作家都在做各种突围的努力。1995 年后他的创作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尤其是 1996 年,毕飞宇在《作家》上发表的短篇小说《哺乳期的女人》可以看作毕飞宇第一次创作转型期的代表作品,它使毕飞宇赢得了首届鲁迅文学奖、《小说月报》奖、全国十佳短篇小说奖等多项殊荣。荣誉牵绊不住他前行的脚步,世纪之交的中国现实促使他不断思索,第二次转型期的代表作品是以文革记忆为背景的《玉米》三部曲以及长篇小说《平原》。文学批评界的知名学者撰文研究他,以"六十年代生""新生代作家""晚生代作家"之名冠之。然而无论理论界奉上哪种称呼,毕飞宇始终在走着自己的创作之路。2008 年毕飞宇以第二部长篇力作《推拿》又斩获茅盾文学奖。"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毕飞宇的文学创作嬗变轨迹有力印证了中国这句古语。

  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棵会思考的芦苇;福柯则更进一步提出,思想的任务是反思我们自己的历史性现在。毕飞宇从创作主体的角度同样谈到了思考的重要意义,"作家还是要有思考力度的。小说应当体现人的全部功能。人常说,人一思考上帝就会发笑,可是,人不思考上帝一定会冷笑,……"那么在毕飞宇二十多年的文学创作中,他对于自己所处的每个历史性时段的"现在"有着怎样的思考?是什么驱动着毕飞宇的文学创作沿着如上所述的轨迹嬗变?对于这样的嬗变该进行怎样的价值体认?它对于现今文学发展有何意义?这些问题成为笔者选择毕飞宇作为研究对象的缘由。

  本论文选择毕飞宇及其作品作为研究对象不仅仅试图借助作家个体研究从一个侧面反映新时期文学发展面貌,更力求通过对其文学创作思想和艺术特色的深层剖析,获得有益的启示,从而更好地研究、把握当今文坛的思想动向与后续发展态势。

  目前学界对于毕飞宇的研究焦点主要集中在以下几方面:一、作家主体论:从其小说内容入手,剖析其笔下的世界,进而研究作家本尊,这方面的评论文章以杨扬的《"60年代生"及其对应的文学气质》、张莉的《毕飞宇--作为记忆生产者的作家》、吴义勤的《感性的形而上主义者》、叶必强的《60 年代:童年记忆与毕飞宇》、夏冰心的《论毕飞宇小说创作的"权力"与"疼痛"主题之意义与关系》等为代表;二、作品论:或着眼其作品整体,从内在意蕴与呈现的风格入手进行阐释分析,如余玲的《潮流外的写作--毕飞宇小说论》、彭海云的《论毕飞宇小说的世情书写》、张兰的《浅析毕飞宇小说的生存困境》、吴周文、张王飞的《论毕飞宇命运叙事的独特性》、于扬的《朴素的现实主义--毕飞宇小说论》、苑柏的《论毕飞宇现实主义小说创作的悲剧意识》等;或着眼于单篇研究,如赵坤的《试论毕飞宇小说的孤岛形象》、王彬彬的《论推拿》、李宏庆《在权力支配下走不出的命运轮回--毕飞宇<玉米>系列小说中女性的悲剧》、周文慧的《另类毕飞宇与毕飞宇的另类--论<玉米><玉秀><玉秧>》等;三、关注毕飞宇小说创作的转型,勾画其嬗变轨迹,如赵学勇、樊晓哲的《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人间--毕飞宇创作道路兼及 90 年代小说的流变》、李洪华的《穿越历史的飞翔--论毕飞宇的小说创作》等;四、基于文学本体论,审视、探察毕飞宇小说的叙事视角、语言、文体等要素从而把握毕飞宇小说创作的形式特征,如朱霞的《毕飞宇小说的叙事模式》、吴朝晖的《毕飞宇小说的叙事视角论》、《"法心灵"的日常化叙事--读<推拿>兼及毕飞宇小说的文体特征》等;五、比较论,如梁倩倩的《"在路上"的毕飞宇--从毕飞宇小说的"卡夫卡气质"谈起》、周文慧的《苏童、毕飞宇小说创作比较论》等。

  以上文章从不同角度针对毕飞宇创作的总体或局部诸方面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为研究毕飞宇及其创作的后来学人提供了开阔的思路,积累了宝贵的资料。笔者试图在以上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从作家创作动机入手,深入发掘基于怀疑与批判的立场,毕飞宇的创作思想在作品中的表现以及其形成的复杂因素,以求对于当代作家创作规律以及当今文坛思想动向有更进一步的认识。

  基于对以上研究现状的体认与把握,本论文拟研究如下内容:毕飞宇批判怀疑立场的形成;基于这种立场,毕飞宇对于历史、人生本质的认识在其作品的客观呈现;毕飞宇小说创作的艺术特色。在论述其关键节点的创作时具体会包括以下几方面:1、作品产生的具体历史语境 2、毕飞宇作品的批判内涵 3、其作品的价值以及对于作家本人创作的意义。在总结综述阶段将进一步指出毕飞宇作品的价值,其创作对于我们的启示。

  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汇集毕飞宇创作近二十年各方面的材料是非常繁杂的工作,更要去芜存菁,仔细甄别,有所选择;在正确的研究理论指导下明确毕飞宇作品的内涵在历史语境中的价值以及对于作家本人创作的意义更是需要独到的思想和智慧,这将是本论文研究的难点。

  由于探究其主要作品的客观呈现及批判价值所在,进一步指出其创作的意义是本论文的研究内容,为此,笔者将会把重点放到对其转型期的代表作《青衣》《玉米》《平原》《推拿》等作品的研究上。但为使文章的逻辑思路和文意连贯,将首先对其前期新历史小说秉持的"历史意识"做出梳理、解读,最后论及笔者体会较深的毕飞宇小说艺术特色的三个维度。笔者试图采取个案分析与理论探究相结合的方法,尽量贴近作品实际,探究毕飞宇成熟期的创作思想、文本价值,在文本事实的呈现与指认的前提下,再进行比较深入的关联理论的引申与剖析。由于笔者理论修养不足,文章不当之处,恳请方家不吝指正。

  第一章 穿越历史的迷雾

  "我那时侯对'历史'这个词抓住不放,主要是针对'中国特色的历史阐释'

  的,尤其是对我们百年历史的阐释,那大多是理不直而气壮的撒谎。"--毕飞宇对于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而言,80 年代初期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历史节点。思想解放的浪潮奔涌,迅疾消解着政治领域个人崇拜的圣殿。这也促成文学发生了一种令人欣喜的变化:以前在强势的政治话语语境中以匍匐之态前行而日显颓势的文学开始觉醒,它迅捷地摆脱自身的束缚,将"权力附庸""政治工具"的外衣一层一层剥离,一个有着自身独特使命的独立的机体正在成长。尽管其初期变化如"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等小说流派的出现被后来的论者认为并不是五四启蒙精神的真正回归,"更多的是一种简单的乐观主义,在无意识层面又糅合了中国传统的'乐感文化'因素,再加上浅薄的进化论、决定论逻辑 ",许多作品有简单化的弊病,甚至某些作品其夸张式表演的痕迹颇重。但不能否认的是,其后的"寻根文学"与"先锋文学"则以一些迥异于以往文学的开创性特质凸显了新时期文学的"现代性".这些开创性特质被认为是文学"话语革命的开端与文学本体意识的自觉"以及以"叙述为王"却有着内在意味的文体实验。

  作为继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第一次文体革命--五四白话文学运动后的第二次文体革命,先锋文学产生于寻根小说已然式微的 20 世纪 80 年代中后期。在启蒙话语面临危机,人道主义、理性主义的宏大叙事趋向瓦解的语境下,受博尔赫斯、马尔克斯、罗布-格里耶等西方现代派作家的影响,先锋文学作家们高举"叙述为王"的旗帜,进行了一场颠覆传统的小说文体革命,其代表作家有马原、洪峰、苏童、格非、叶兆言、孙甘露、北村等。毕飞宇正是先锋文学作家谱系中的一员。

  毕飞宇生于 1964 年,正如他自己所说,"作为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怀疑主义几乎就是我们的基因和方法论".上世纪 80 年代以来,敞开的世界进入作家的视野,意识流、荒诞派戏剧、黑色幽默、解构主义、新历史主义、女权主义等西方各种文艺思潮与文学批评理论汹涌而来,形成对中国当代文坛的震撼冲击力,在劫后余生的人们心中,原本固若金汤的信仰之墙早已呈现颓势,精神危机严重,哪里又经受得住西方现代思潮的冲击?"上帝死了"的隐喻性宣告深深植入人们的思想。而对于世界观、人生观正处于形成期、接受新知识能力极强的文学青年来说,光怪陆离的各种观念满足了他们对于知识的如饥似渴的追求,"世界原来可以是另一番模样",传统的思想与价值观被剧烈地颠覆着。审视一切,怀疑一切,打碎一切的虚无思潮弥漫于批评界。1987 年开始文学创作的毕飞宇丝毫不否认 80 年代中后期西方思潮的涌入对于自己的莫大影响,"我是写小说的,我的立场很简单,就是批判与怀疑","一个作家最大的使命也在这里,即使他认为路必须是这么走的,他也要质疑,也要批判".这样的宣言不仅响在他的嘴边,也践行在他二十年的创作中--对于生活镜像后真实的揭示始终是其作品的重要旨归。很多独具只眼的论者欣赏他,给他的创作冠以"独舞","潮流外的写作"等赞美之词。这样评价当然是基于文学发展特殊的历史语境。

  毕飞宇登上先锋文学的列车的时间稍晚,1991 年,他以处女作《孤岛》踏入文坛,因其作品以"历史""叙事"为鲜明特征,内容上借孤岛的权斗对于历史和权力的传统观念进行了颠覆式理解,充分体现了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先锋文学、新历史小说对其产生的影响,遂被文学批评界归入新时期先锋派作家谱系,他自己也承认,"我不回避我的写作是从先锋小说起步的,我写小说起步晚,最早从先锋作家们的身上学到了叙事、小说修辞,我感谢他们,他们使我有了一个高起点".初出茅庐,《孤岛》在艺术上当然还稍显粗糙、肤浅。1995 年,《是谁在深夜说话》发表,这篇书写一个历史爱好者对"巍峨正史"满腹狐疑的作品再次表现了毕飞宇身上所具有的怀疑、批判的理性精神。

  以此起步腾空,毕飞宇开始了在历史天际的翱翔。"这是一个起点,当小说家在一个大时代里渴望修正那坚不可摧的正史并倾听那城墙下'深夜的说话'时,意味着他已然具有卓尔不群的历史观和现实感,具有了作为'记忆'生产者的作家身份的自觉。"此一时期,毕飞宇致力于对历史"本源"与"真相"的叩问和揭露。作为先锋作家谱系中的一员,时代思潮自然影响了毕飞宇前期创作关注的焦点。深系心中的"历史情结"驱使他在迷雾氤氲的历史空间探索、跋涉,一部又一部作品就是记录他探索足迹的鲜明路标,借助虚构的历史故事讲述、对家族史的回溯以及由现实事件生发历史感怀等叙事模式,他表达了对于历史的形而上意义的深邃思考。

  一、被归纳的历史往往是谎言。

  毕飞宇的第一部小说《孤岛》发表于 1991 年的《花城》第 1 期。这部先锋小说借助虚构与想象的历史情景,讲述了一个权斗泯灭人性的故事。扬子岛是长江上一个与世隔绝、远离人类文明、带有原生态气息的岛屿,一场龙卷风后,这里的历史被彻底改变。

  随风而来的三位外来客文廷生、熊向魁、旺猫儿在权力欲望驱使下,开始了勾心斗角的暗斗。于是罪恶、阴谋以及由此衍生出的悲剧成为推动扬子岛"历史"向前发展的动力,在淋漓的鲜血和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之上,"历史"散发着血腥的气味。这篇小说不仅仅是批判传统社会心理结构层面个体权力欲对于人性的戕害,颠覆正统历史观念,消解传统所认定的历史生成的"必然性"、"规律性",重新讲述历史的可能,揭开所谓历史的真面也是毕飞宇历史叙事的重要目的。小说主人公熊向魁的话语其实正是毕飞宇对文本中所谓"真实历史"的某种怀疑与反拨:"只要你有了权,你就可以宣布历史在前进","谁敢说真话,你就可以让他闭嘴,永远地闭上!什么是历史?历史就是统治";从这几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在毕飞宇看来,历史总是被手握强权之人所掌控,强权者站在自身立场上,按照特定观念和意识形态,从维护自身权力运转出发去编纂历史,历史作为权力衍生品的命运不言而喻,由此,历史的虚构性、欺骗性不可避免。

  应该说,毕飞宇在《孤岛》中所表现出的对历史的认知与彼时新历史主义理论对其影响相关。关于"历史"与"文本历史",海登·怀特在其专著《新历史主义》中曾有经典表述。在他看来,本真的历史作为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发生过的事件,永远不可能再被实际观察到,因而也就永远不能再被原生态复原。今天我们看到的"文本历史"相当程度上是被加工过的诗性历史,一经语言加工,历史就不复本来面目;而之后在此基础上的分析、解释与论断只不过是对本真历史的二度修改。此外,"任何言说的语言都渗透着言说者的主观因素,烙下了他的性别、种族、国别、阶级、情感、气质、性格、经验等等的印记。言说历史的时候,操纵史学家形成历史理念、建构逻辑体系的决定因素可以统称为权力".海登·怀特明确指出文本历史失真的本质原因:语言与权力。这种对于传统历史观念的颠覆式论断正与信仰缺失、怀疑心态成为主导的 80 年代成长起来的中国一代文学青年的思想吻合,尽管他们没有加入理论研究探讨的热潮,但是,他们以另一种形式开始了对于这种思想的唱和和追随。毕飞宇作为其中的一员,通过小说《孤岛》,传达了自己对于形而上层面的抽象历史话题的思考,开始了自身借小说与历史展开对话的有益尝试。

  作为毕飞宇另一篇重要的历史叙事短篇,《是谁在深夜说话》在 1995 年第 6 期《人民文学》发表,它更进一步表现出毕飞宇的历史态度。小说中的"我"居住在明代城墙下,常常于失眠之夜在城墙下散步,怀念明代而想象自己在明代散步。"我"喜欢住在自己楼上的美人小云,因为从她身上,我能感受到明代秦淮名妓的风韵,然而想象丰满,现实骨感。即使因为虎口救美,小云献身,我与小云肌肤相亲却仍然找不到重温历史之感,梦幻破灭。而在这当中,经常徘徊于旧城墙下的我看到了建筑队夜晚对明代城墙的修复以及为了把城墙修复得如明代一样,不惜拆迁房屋来收集散失的旧城墙砖。但当修复工作结束之后,"城墙复好如初,砖头们排列得合榫合缝,逻辑严密,甚至比明代还要完整"之际,我赫然发现,仍有一堆旧城砖未用,摆放在那里。"历史恢复了原样怎么也不该有盈余的。历史的遗留盈余固然让历史的完整变得巍峨阔大,气象森严,仔细一想总免不了可疑与可怕。""我望着这些历史遗留的砖头,他们在月光下像一群狐狸,充满了不确定性。"毕飞宇的篇末点睛之笔意在表明:被现代人修复的历史早已不是原来的真面,它的每一次修复都掺杂了修复人站在自身立场上对于历史的主观解释,带有隐蔽的意识形态性和欺骗性,越完美越可疑。因为历史的存在是无法探究的,正如当我问建筑工人"明代城墙什么样?"时他的回答一样,"修出来看,修起来是什么样明代就是什么样".这部小说带有较深邃的现实性和寓言性,它昭示我们,真实的历史永不可知,任何一种对历史的修复,都不过是现代人对历史的主观解释,而历史永远具有近乎神秘的"剩余部分",正是这种神秘让历史永远无法恢复原貌,重温历史、重修历史的努力最终带来的都只会是无尽的遗憾。

  《充满瓷器的时代》是另一篇关于历史的生动寓言。在这篇小说中,毕飞宇借助小地方的小人物的个人历史的生成表达了他对历史成因的另一思考:在历史的构建中,想象具有非凡的魔力。作品中,蓝田女人对传奇人物展玉蓉的历史探究从麻脸婆子的一句"做姑娘"开始,从未谋面的传说女人的命运占据了蓝田女人的全部憧憬,最终过于疯狂的想象使之将镜子前的自己幻化成传奇人物展玉蓉,继而想象酿出了偷情悲剧,而蓝田女人的偷情在人们的想象力作用下,成为秣陵镇的又一段历史。小说结尾最后写道,"什么也别想逃过人们的想象力。历史是沿着想象力顺流而下的局面".作者对于历史的看法通过这些议论毫无掩饰地铺展在读者面前,历史凭借想象力延续、丰满,过去凭借想象力滋长,蔓延;这样的历史充斥于人们的生活中,就像溜光漂亮的瓷器、镜面,明亮却易碎。

  《孤岛》、《是谁在深夜说话》、《充满瓷器的时代》在形式上都借助历史寓言,通过凡人琐事建构情节,抒写由故事所引发的对于历史的感悟、体验,毕飞宇笔下的小历史真实可感,而他对于大历史的形而上的追问则体现出其对于历史终极意义的深远思考。在毕飞宇看来,过去的时空永远无法回溯,在历史阐释的话语权为当权者所操控、本真的历史不可知的情况下,作为文本的被归纳的历史因其固有的意识形态性而充满了别有用心的谎言,与历史叙述者的历史意识、历史观念不符甚至相左的他异因素被压抑、被遮蔽。历史研究者的任务应该是对文本历史进行批判性的谱系研究,发现被压抑、被禁言的他异因素,尽可能将被扭曲的、错位的历史还原。

  二、历史是即兴的,偶然性让事件有多种可能。

  与"历史的发展是有规律可寻的""历史有自己的发展逻辑"的正统历史观相反,毕飞宇认为,"历史其实是一个浪漫主义诗人,他兴之所至,无所不能。历史是即兴的,不是计划的。历史的规律是人们在历史面前想象力平庸的借口。历史当然有他的逻辑,但逻辑学只是次序,却不是规律".小说《因与果在风中》里水印和尚的一生便是由偶然与荒诞主导。与尼姑静妙的相识、相恋、还俗,缘于偶然;一位货郎的偶然经过将他们原本平静安适的生活打乱,棉桃(静妙还俗后的名字)没有经受住货郎的诱惑;后来尽管水印释去前嫌,原谅了爱人的背叛出轨,两人重新恢复平静的生活,然而事情总是突如其来,让人毫无防备。一场雷雨偶然从天而降,偶然在树下站立的棉桃被雷劈死。

  孑然一身、孤苦无依的水印只好又回到庙里做起了和尚。在这个故事里我们找不到事件发生的必然与因果,随风而起,随风而逝,一切都是那样的毫无逻辑,充满了不确定因素,因与果只存在于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吹的风里。所以毕飞宇说:"重大事件的引发往往成因于一个极细微的细节。"它并非像我们被告知的历史那样始终循着严密的规律在发展,循着严密的规律在发展的历史只是别有用心之人的言说。

  中篇小说《叙事》是毕飞宇通过对家族历史的探求、揭秘质疑历史的真面目的又一部重要作品,通过讲述我祖父、我父亲、我三代人 60 年的家族历史,突出了作为社会个体,其生存的意义与种族认同之间的关系。抗日战争时期我的奶奶婉怡被日本军官板本六郎玷污,不幸有了"我"的父亲。从此,种族与血缘的耻辱挥之不去。坚韧的婉怡为了家族的生存忍受着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屈辱,她的父亲陆天野为了家族的面子故意编造谎言;我的父亲为了掩盖种族的污点受尽了心灵的折磨,生儿育女、繁衍后代本是夫妻顺理成章而又幸福的事,可父亲得知母亲的怀孕却冷酷决然要求妻子堕胎,残忍的决定背后是对于自己血缘的了然与愤恨。小说在情感层面抒写了对于在困厄艰难的人生境遇下挣扎的生命个体的同情,对于悍然入侵中国造成民族、家族悲剧命运的日本侵略者的愤恨,和"我"在种族与文化错位中痛苦辗转,找不到皈依的凄苦和悲伤。

  当然,小说还有另外形而上层面的历史主题,即"悲剧总是发生在偶然之间",偶然之后才有了命中注定。在这篇小说中,偶然性在家族历史的形成中具有重要的作用。

  如果不是日本军官无意中看到陆秋野的对联,一时兴起去拜访陆家,就不会看到十七岁的女孩(我奶奶),更不会对她产生性占有的欲念,奶奶当然就不会怀孕生下我父亲,没有父亲当然就没有我,也就不会有我们这个家族。"我"陷入了对家族历史和真相的苦苦探求,也是一次偶然机会让我得知了家族的秘密,原来"酒话恰恰是历史的真面目",严肃、一本正经的历史讲述更可能是谎言。借做了史学硕士的"我"之口,作者道出自己对于"历史"的认知:"历史就这样,一旦以谎言作为转折,接下来的历史只能是一个谎言连接一个谎言。……逻辑越严密的史书往往离历史本质越远,因为它们是历史解释者根据需要用智慧演绎而就的。真正的史书往往漏洞百出,如历史本身那样残缺不全。"此外小说在叙事上以多条线索并行,历史与现实反复交叉,时间、画面、人物、场景与情节频繁切换,跳跃与不连贯的叙事方式也隐含着历史断裂残缺,破绽百出,即兴而生的深意。

  三、循环的宿命。

  毕飞宇前期先锋小说中着意表现的另一主题是,历史就是循环的宿命。毕飞宇这样诠释历史的"循环":历史与现实是具有同构性的,现实是对提供模型的历史的模仿,二者相互印证,就像两只看不见的手握在一起,因而惊人相似的一幕在不同的时空不断上演。

  毕飞宇的这种历史观在《孤岛》里有着明显体现。熊向魁掌权后,将寻甲会改为熊掌会。原本岛上对科学的惊奇与崇敬,过渡为另一种形式的迷信,一种新宗教的诞生标志着扬子岛顺利地完成了又一次权力的演变。权力、历史就这样"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重复上演着一幕幕的悲剧。这篇小说昭示我们:扬子岛的历史永远不会有新内容,只能是循环往复、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的历史。文中这样一段话也暗喻了历史的循环特点:"扬子岛的智者们从闹钟身上得到了惊人的发现,他们第一次目睹了时间,明白了时间这东西本来就是圆的,你要想它不在同一个圆上反反复复,除非他完全停止下来。

  由此他们推断出了历史,认定了历史这东西说到底也是圆的,走完一个轮回它就得从头来起。"《叙事》同样包含着这样的历史观念。小说中,血统的污点带来的痛苦、耻辱和尴尬在家族三代人身上重复上演:日军侵华期间,日本军官板本六郎强奸了我奶奶从而使父亲的身上有了耻辱的血统;后来母亲怀上我时父亲对我的出生充满犹豫,想让我的母亲堕胎,尝试多次但都没有成功;而到了我,我对妻子林康的怀孕也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或许肚里的孩子血统不清,是林康和混血老板暧昧不清的产物吧?同样的痛感、耻辱、犹疑在三代人的生命繁衍中不断上演,历史和现实在血统种姓问题上以一种荒诞戏谑却又无法释然的方式成为一个宿命的循环。全篇述说的是我追踪历史和现实联系的过程,在这种回溯、追踪过程中,我不断陷入自我和家庭之间的迷惑。最后他的种族探索让自己沉溺在无法得到认同的绝望中,悲凉的宿命感油然而生。

  其他历史叙事作品如《祖宗》、《五月九日和十日》、《充满瓷器的时代》等作品虽然没有直接叙述过去的历史,但在描写现实事件的过程中,却同样透露作者的历史宿命观念。"历史的理想状态是自然而然的遗留状态",个人和历史似乎总是矛盾对立的,在对抗中,人总是处于被动地位,要完全掌控自身命运是不可能的。现实生活中的人将不可避免地跟随时间走进历史的进程,就像《充满瓷器的时代》中的老板娘对小镇传奇人物展玉蓉历史的模仿而酿成人生悲剧一样,他们似乎永远无法摆脱历史的纠缠。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毕飞宇的前期创作延续着先锋小说对于历史的异常关注。

  尽管无论是"对我们百年历史的阐释,那大多是理不直而气壮的撒谎"的论断,故事的讲述后"历史是沿着想象力顺流而下的局面"的慨叹,还是"历史是即兴的",因与果只在风中,无可捕捉,冥冥之中总在上演宿命的循环等等,都不脱先锋派作家历史叙事的范畴,沿袭着先锋派代表作家走过的老路;尽管这种沿袭严格来讲应称作"沿袭"的沿袭,先锋文学本身的诞生就有着明显的现代西方文艺新理论影响的痕迹,然而研究毕飞宇前期创作的历史语境,在先锋文学余澜将息之际,面对政治话语的强势,经济浪潮的诱惑,他仍然执着穿越历史的迷雾,追索历史与现实表象后的真相,对文本历史存在的合理性与真实性进行大胆质疑,这不正是一位年轻的知识分子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独立精神的体现吗?他以作品向社会传递自己对人生的思考,作为传统历史观的解构者和批判者,将文学从对历史的崇拜中解放出来,引领人们改变看待过去的历史的方式,进而改变今天人们的精神面貌与生存状态,其启蒙理性的精神从其初登文坛就如影随形。

  而正是其历史叙事背后灌注的作家强烈的生命体验与对于人类存在、人类命运的悲悯情怀让毕飞宇成为一位始终在路上的行者,在穿越历史的迷雾之后,90 年代中后期他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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