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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亦舒小说的独特思想意识与创新精神
【绪论】亦舒都市言情小说特征探究绪论
【1.1】亦舒与“故事新编”创作
【1.2】亦舒小说内容的显性沿用与拓展
【1.3】亦舒故事内容的隐性承接与呼应
【2.1 2.2】建立女性主体意识
【2.3 2.4】时空背景的现代化与都市化
【第三章】文体形式的挪用与创新
【4.1 4.2】“故事新编”书写史中的亦舒小说
【4.3】亦舒“故事新编”型小说的影响和启示
【结语/参考文献】亦舒故事新编小说的价值研究结语与参考文献
第二节 故事内容的显性沿用与拓展
考察"故事新编"类作品,至少需要考虑前文本、新文本、(新文本的)作者和作者的写作语境。前文本为"故事新编"提供了可能性,它具备的故事情节、人物形象和思想内涵提供了阅读和改写的内容基础,文本的开放性为"新编"提供了延伸和革新的可能性。新文本是对前文本的调整,必然对前文本的先在格局进行破坏,同时,新文本又是对前文本的拓展,挖掘潜在的生发点,为前文本的内容形成新的发展空间。但新文本又受到前文本的制约,它的呈现内容必须与前文本相关,是对前文本做出阐释的同时进行的创新。作者对前文本的理解和阐释的欲望建立在对前文本的认知与态度之上,而作者对前文本的认知与态度以及重写的动机,必然受到思想文化背景制约,时代环境、思想风潮、意识形态等都是不可忽视的写作语境;而作者本人的学识修养、审美趣味、情感境界、人生态度等,都直接影响对前文本的认知和新文本的创作。[43]
当故事新编作者开始对前文本的改造,前文本属于作者所处的世界中的客观存在,作者需要对前文本的各种元素加以判断和选择,然后进行新的编排。"对原文本因素的分解再现了重写开始前的一个重要阶段一一原文本的素材化。重写者对此素材有取舍、增删的权利,使重写显示出独立的创作属性,重写文本也成为具有独立价值的艺术品。"[44]
对于叙事文学来说,叙述的基本成分就是故事。故事包含的主要元素是人物、事件、事件按照因果逻辑组织起来的情节和场景。新文本根据主体意志的需要,对前文本的故事元素进行有目的、有选择性地吸收,然后进行重新编排。
从前文本与后文本的故事内容的继承与革新关系来看,亦舒的"故事新编"式小说根据不同的情节需要和主题指向,对前文本包含的故事元素进行不同程度的继承和异变。在本文中,把新文本对前文本的延续和改写状况,主要分为显性的沿用与拓展、隐性的承接与呼应两种情况。
具体来说,新文本对故事内容的显性沿用与拓展如下:新文本基本采用前文本的人物、重要事件以及它们之间的因果逻辑关系或故事背景,使之构成新故事的主要框架,新文本大致的情节走向或者人物之间的关系基本沿袭原故事进行组织。新文本是对前文本故事元素空白处的补充延伸,或者是对前文本故事的革新与翻转的实验。亦舒的"故事新编"型小说中,这样的文本以《我的前半生》《蔷薇泡沫》《痴情司》为代表。
鲁迅的小说《伤逝》,借助涓生的回忆,讲述了一个黯然神伤的悲剧爱情故事。子君接受了启蒙新思想,勇敢地走出家门,和涓生生活在一起,共同抵抗"在路上时时遇到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45].但是逐渐平淡而繁琐的生活让涓生厌倦,失业加剧了家庭矛盾。涓生认为不该为了爱情疏忽了人生要义,"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46]
涓生对子君越发失望和冷漠,觉得子君是负累,两人在一起只能共同灭亡。于是,为了寻找新的生路,涓生狠心赶走了子君。子君回到父亲冰冷的家庭中抑郁死去。
亦舒非常喜欢鲁迅的作品,她在创作中明显受到鲁迅的影响。亦舒对《伤逝》进行"故事新编"具有充分的创作动机。她喜爱这个故事,感触极深,对此小说深度地接受和鉴赏;为它的结局难过不满,有强烈的创作愿望去改写子君的悲剧。
她有感于现代社会中依然存在男女主角的影子,便试图探讨新时空中他们的命运将会如何变化。《伤逝》写得好不外因为男女主角都是最普通的年轻男女,涓生与子君的故事相信一直在重复。然而最钟爱的小说,却是鲁迅的《伤逝》。……天真而愚昧的大学生,以为爱情可以当饭吃,到头来捱不过现实的一关……得过且过无本事无出息的丈夫,吃尽苦头的小妻子……这故事的悲剧在不停的重复。[47]
鲁迅笔下 20 年代子君和涓生的悲剧,到了七八十年代的香港还不断在重演,不同的是,20 年代子君和涓生还没来得及在思想和经济条件上做好足够的准备,社会也没为他们提供条件;而 80 年代子君和涓生的矛盾冲突以及子君的悲喜剧,就关系到当代女性的自立和尊严问题了。[48]
所以,亦舒把涓生和子君置身于现代香港社会,思考如果悲剧重演,他们的爱情再次崩溃,两人尤其是子君该如何应对。
亦舒的《我的前半生》故事大致分成两部分:涓生子君家庭解体,子君学习自立重获新生。第一部分故事的人物关系、情节走向与前文本大概一致,但有些情节亦舒有意做了翻转。在《伤逝》中,涓生觉得外界两座大山--封建人士的眼光和经济拮据,压垮他的精神意志,为了生存必须和子君分手。亦舒特意取消了这"两座大山",一面反驳涓生的"人生要义"论,一面把探讨的注意力集中在两人的婚姻爱情本身:涓生和子君的爱情被家长认可,他们顺利结婚组建家庭已经 13 年,养育一子一女;涓生的工作是西医,收入很高。子君大学毕业后嫌工作的烦恼多,干脆辞职做了家庭主妇,反正涓生的收入让她有充裕的时间和物质条件每天美容、喝下午茶。子君幸福满足,毫无觉察她和涓生的生活内容逐渐疏离隔膜,婚姻危机早已来临。涓生突然宣布离婚并让子君搬走,子君的世界顿时崩溃,惊慌失措,如坠深渊。故事的第二部分,是亦舒对前文本结局的着意颠覆,也是对前文本空白处的发掘,拓展故事发展的新空间。依赖别人生存的子君被迫在 30 多岁走出家门,重新租房、寻找工作,慢慢学习生存技能,经历了痛苦的磨练之后,偶然发现自己的艺术天分,制作陶艺赚钱,学会了独立的生活。
她在好友的帮助和社会的磨砺下,重新认识自己,心境终于从灰暗杂乱中挣脱出来,逐渐学习精神的独立,复活的子君重新活泼靓丽起来。看到新生的子君,已经另娶她人的涓生后悔了,请求复婚。子君看穿涓生的软弱自私,拒绝复合。她遇到了儒雅稳重的教授翟有道,最终收获可意的新的婚姻。亦舒在新的社会背景中,借子君的故事,继续探讨鲁迅提出的女性需要经济独立和精神独立的解放之路,更多一重女性进行自我拯救的实际演练。她赋予子君一片新天地,抓住新时代给予的机会,鲁迅曾忧心出走的女性"不是堕落,就是回来",亦舒为子君寻找到自立自强的第三种出路。第二部分的故事,更加明显体现出新编作者的创造属性,彰显新文本的革新意义。
《蔷薇泡沫》的故事框架融合了著名童话《海的女儿》的故事、影射了现实中英国查尔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温莎公爵的婚姻爱情事迹,可谓新颖而大胆。
在故事情节走向和人物关系方面,新文本与前文本基本保持一致,都是某个权力体系外的特殊闯入者,爱上了体系中的王子,但王子与体系中地位相当的女子结合,闯入者独自伤心离去。《海的女儿》小人鱼公主爱上游船中的王子,并在风暴中救了王子。王子从昏迷中醒来,却误以为是邻国的公主救了他。小人鱼为了获得不灭的灵魂和王子的爱,用声音交换了人形身体,进入王宫。王子很喜欢小人鱼,但是决定娶救过他的公主。小人鱼扔掉可以杀死王子的刀子,心碎死去,化成了海上的泡沫。
亦舒让新文本大致的故事走向与《海的女儿》一致,新文本中的闯入者,是来自"江湖"、每天在人海奔波的香港白领马宝琳:或者是无聊的吧,但那种热浪与烦忙使我排解了时间,我拒绝我也不能够再过清静简陋的生活。这条路终于走到什么地方,我也并不知道,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49]
她在英国度假救了一位游艇上的男子。该男子找到她进行答谢,两人交往中相爱。不料该男子竟然是英国王子,即将迎娶门当户对的女勋爵。恋情遭到反对,马宝琳多次被王室约谈。马宝琳追随王子到英国生活,两人被各方势力干扰,王子不肯为爱情放弃身份和利益,马宝琳不愿做他婚姻外的情妇,下决心退出这场爱情纠葛。王子迎娶了他不爱的女勋爵,马宝琳伤心地回到香港,决定嫁给一直等她的男人老史。
《痴情司》中的故事情节选取了《红楼梦》中宝黛钗的婚恋纠葛进行"故事新编",新文本中,凌岱宇、甄保育、林倚梅等人的婚姻爱情纠葛与宝黛钗的故事走向基本一致。"故事新编"文本会对前文本的人物形象进行改变与增删,如元稹的《会真记》中红娘只是普通丫鬟,张生始乱终弃,并责怪崔莺莺为"尤物",而董解元的《西厢记》诸宫调把张生塑造成质朴钟情的正直青年,让红娘变得聪明泼辣并对情节起重要推动作用,还虚构增添了见义勇为的法聪和尚。董版的人物和情节比元稹的版本更受欢迎,影响也更深远。《痴情司》中,亦舒为更方便讲述新故事,把前文本中几个人物的名字和性格做了一些变换,熟悉前故事的读者,一眼就能看出对应的是谁。如林倚梅对应的是薛宝钗,她的名字由"山中高士晶莹雪"和梅花仙子的典故衍化而来,性格既有薛宝钗的特色,又有自己的新特点。新故事中甄家最具有家族权威的老太太,则颇有贾母风范。
《红楼梦》带有一定的神仙玄幻色彩,神瑛侍者与绛珠仙子产生情意,下凡为人经历尘缘,绛珠仙子愿用一生的眼泪偿还神瑛侍者的恩情。林黛玉寄身外婆家,性格多愁善感,与表兄贾宝玉相恋,丫鬟紫鹃热心地帮忙促成他们的姻缘。
不料贾家设计一出掉包计,使薛宝钗与贾宝玉成亲。林黛玉泪尽而亡,贾宝玉对宝钗却无深情,最终跟随一僧一道出走。《痴情司》也带有神仙玄幻色彩,故事在梦境中开始。少女任乃意在梦境中游历太虚幻境,遇到痴情司掌管人间风情月债的仙女,几次交涉后,任乃意接受仙女的托付,热心帮助凌岱宇改变心性、避免悲剧结局。凌岱宇住在外祖母家,气质出尘脱俗,性格直爽又敏感多怨。她与表哥甄保育情投意合,结婚计划却被人设计破坏。甄保育另娶贤妻林倚梅却独自落寞,终以离婚收场。任乃意后来发现自己竟然是紫鹃转世,卷入了宝钗黛的今生爱情角逐。在任乃意帮助下,凌岱宇没有郁郁病亡,她伤心过后沉浮人海,回望曾经的恋情,眼中消失了迷恋色彩,冷静地说"要是那时我能同他在一起,离婚的便是我。"[50]
因为亦舒认为,贾宝玉对待爱情态度的不够坚决明朗,并且他的才能与心性承担不起婚姻家庭的责任,不值得黛玉宝钗二位佳人的情意。世人多惋惜宝玉黛玉的情缘,亦舒却认为即使圆了木石姻缘,两个自私、都不肯经营实际事务的人,面临变故和磨难将会消磨尽爱情的美好,反而走向更尴尬的境地。所以,在《痴情司》中,亦舒对宝黛爱情的审视,减少了前文本脱离现实的臆想中的缠绵悱恻,多了几分现实考量下的清醒和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