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作为一种新的文学样式是在上个世纪 90 年代初随着网络的发展而开始出现的,而由此衍生出来的网络文学批评则被称为是继报刊批评、广播批评、电视媒体批评之后的“第四媒体”批评。网络文学批评从一开始就抛弃了正统文学批评所讲究的逻辑性、思辨性的特征,并不讲究理论体系的建构和理性的逻辑推演,主要从自我的感悟出发,将自己在阅读过程中的感悟记录下来,在这一方面,它更像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所提倡的“神韵批评”,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网络文学批评在某些方面确实再现了因为西方文学批评理论的引入而日渐没落的古代文学批评。因此,“礼失而求诸野”,如果要寻找自近代以来而逐渐丢失的古代文学批评,我们就不得不从网络文学批评入手。
一 欣然自得的批评态度
古代的传统文学批评主要集中于古时的文人士大夫与佛教。士大夫作为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主体早在先秦就已经被确立,而这些人也正是佛教传入中国后受到影响最大最深的一个阶级。佛教在传入中国之后很快就与中国的本土思想相结合而形成了一种新的宗教形式并逐渐演变成汉传佛教的主导宗派———禅宗。禅宗倡导“修来世不修今生”,提倡注重心灵世界,在这种禅宗思想的影响下,古代文人形成了一种“超脱式”的、欣然自得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所以他们在阅读过程中记录下来的阅读感受即我们现在所说的古代文学批评,都不是对作家作品进行一种寻根究底的逻辑性演绎,他们只是在寻找一种可以和自己心灵深处相互交融碰撞的感受。所以才有陆游所说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王士祺所谓的“偶得其境,以接吾意”,谢棒的“诗有天机,待时而发,处物而成,虽幽寻苦索,不易得也”。
他们都主张把审美从客观引向主观,讲究自我超越,从而到达苏轼所说的“万物静观皆自得”的境界。
因此中国传统文学批评所传达的不仅仅是一种理论形态,更是文人士大夫们所追求的一种诗意的生存方式。它以存在的自身显示其存在,而不诉诸任何价值需求,以诗的思维方式来观照评论文学作品。
同古代文学的批评主体相似,网络文学批评的主体也是一群非职业化群体。虽然他们不像古代知识分子那样受禅宗思想影响颇深,但是面对多元化的现代社会,他们对于任何新事物都能抱着宽容的态度,所以在对待文学作品方面,他们注重的也都是它能否冲击自己的灵魂。所以,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对于同一作者读者持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比如对历史上骂名昭着的胡兰成,网络文学批评者就可以超越作者本身完全从作品本身出发来评论:“其实,对于女人来说,汉奸或不是汉奸的,真的没什么。要不然,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张爱玲是不会爱上胡兰成的。女性是一种感性生物,要的只是男人真心真意地对待,而其他的什么都不是很重要。其实也是因为张爱玲,我才转眼去关注胡兰成。他的文笔也确实不错。《今生今世》是他晚年的作品,……文章语气舒缓,从容淡定。”
———看《今生今世》体会张爱玲之痛网络文学批评“超脱式”的态度也得益于快节奏的现代社会。正统的文学批评需要对文本细读才能进行那种客观的、逻辑的、抽象的理论批评,搞出体系复杂、篇幅冗长的批评文章来,但是现代社会人们急功近利,他们不被允许花费过多的时间,因此只能采取一种捷径来进行文学批评。
这种不可抗力正好成全了网络文学批评继承了传统文学批评那种欣然自得的态度,充分发挥自己“自由”的特征。就像福柯所言: “我忍不住梦想一种批评,这种批评不会努力去评判,而是给一部作品、一本书、一个句子、一种思想带来生命。它把火点燃,观察青草的生长,聆听风的声音,在微风中接住海面的泡沫,再把它揉碎。它增加存在的符号,而不是去评判; 它召唤这些存在的符号,把它们从沉睡中唤醒。”
二 评点式的批评方式
文学批评在文化发展的早期时,它们几乎都是以句子的形式寄生在先秦的古籍之中,这就是所谓的古代批评性文体的寄生性。古代传统批评的这种特点在作品中最直接的表现便是文学批评与文学文本( 即批评与对象) 二者合二为一,二者一起构成了文学批评文本。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便是评点式的批评方式。评点式的批评是对诗文和小说、戏曲作品进行的评赏。它们迥异于现代纸媒批评的长篇大论以及逻辑性的思维和思辨性的语言,首先它篇幅短小,有时候甚至只是一句话; 其次它不对文章做深入探究,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世界,由直觉出发来点评。所以他们写出来的批评大多是是一种对文章的欣赏或者赏析,类似于我们现在说的读后感。
在正统文学批评中,这种短小、灵动的文学批评已经绝迹,但是在新兴的网络文学批评中我们又可以看到这种文学批评方式的复活。例如下面对沧月的《七夜雪》的评论:“我喜欢妙风。
他不争不抢,却是最后陪薛紫夜到人生终点的人。
我喜欢他的和煦温润喜欢他的与世无争喜欢他的风雅冷傲。
我知道他是幸福的,他在薛紫夜的故居走她走过的路,他不会后悔。
其实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我不希望他救瞳( 薛明介) ,他是一只从一开始就抱着反噬之心的毒蛇,他会成为霍展白的敌手,会领导西域魔宫掀起再一次的武林血腥。
我更恨他带走我最爱的紫夜,你们不会明白,我到底有多喜欢那个凶恶霸道的死女人。
她有雪怀,有那个抱着她给予她最后温暖的男子。
她有霍展白,有那个陪她喝酒一醉方休划拳直至尽兴的过命蓝颜。
她有雅弥,有那个永远带着一脸和煦如春风的微笑的人,他会一直爱着他直到生命终结。
所以她是幸福的。我知道她是。”
这种点评式的评论方式已经成为网络文学批评的主流方式,它没有了学院式文艺批评所宣扬的鸿篇论述与严密分析,剩下的只是一种读者本身的切实感受。因此,古代文学批评和网络文学批评具有一些共同点:
首先在篇幅上,二者都相对较短; 在结构上,它们都崇尚自由松散; 在创作方法上,二者都是以叙述、抒情为主。但二者也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差异: 古代传统文学批评其文本本身就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准,它们在欣赏别人的作品的同时其自身也成为了一部作品来供别人欣赏,比如说,苏轼在《评韩柳诗》中说: “所贵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严羽说: “诗者,吟咏情性也。……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相比之下,网络文学批评虽然偶尔也能出现如此佳作,但是在总体上却很难达到这样的高水准。这主要是因为两者批评主体的文化程度差异所致,古代文学批评主体是精英阶层,而网络文化批评的主体则主要是从一般群众中诞生,两者的文化层次决定了批评水准的不同。再者,专业文学批评家所谓的精英意识与网络文学所宣扬的自由精神是矛盾的。这样一来,专业文学批评家是很难融入到网络文学批评里面来的,网络文学批评没有了专业文学批评家的参与,自然就不能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网络文学批评家。再者,网络文学批评其本身就具有反权威、反理论的特点,它重在对网络文学做一种感性的批评,伴随而来的便是缺乏一定的理性分析,从而难以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网络文学批评家。要想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需要专业的文学批评家有意识地进入网络文学批评领域。正如葛红兵所言: “一个有眼光的批评家应当有发展的视野,应当能透过事物发展的点滴迹象窥见它未来的可能性。网络文学目前正是需要这样的批评家。”
三 意象化的诗性语言
与西方所宣扬的认知、思辨的批评方式有所不同的是,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更加注重一种体验式的感悟,这种感悟与需要妙悟的诗歌有着许多的相通之处。西方的文学批评更多的是需要条分缕析的逻辑性语言,而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则通常需要意象化的诗性语言直指作品最本质。因为古代文学批评的主要对象是诗歌,即便明清时期小说也加入到了其中,但是诗歌自始至终的主导地位没有改变,受这一主体对象的限制,中国古代文学批评语言主要为诗性的语言。如司空图有名的《二十四诗品》,其本身就是耐人咀嚼的诗篇,如其第一品: “大用外排,真体内充。……持之非强,来之无穷。”这种感悟式的语言一般不会直截了当地将批评者内心的感受说出来,它需要读者再去进一步地感悟,通常对于批评者的批评读者也可以得出几种结果出来。这种批评方式是受到禅宗思维的影响,以佛祖拈花一笑为例,摩诃迦叶会心一笑,但是迦叶究竟明白了什么,这是语言说不破的。禅是作为一种个人体验存在的,若以名言相传,即使存在下去也是没有意义的。中国传统文学批评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采用了意象化的语言去表现自我的感受,这也就形成了文学批评如诗歌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特性,这其中的奥妙也不是言语所能演绎得出来的,必须“自家实证实悟”。
正是由于用意象化的诗性语言入文,使得古代文学批评本身也是一种作品,显得玲珑剔透。如朱权《太和正音谱·古今群英乐府格势》云:
“商政叔之词,如朝霞散彩。范子安之词,如竹里鸣泉。
徐甜齐之词,如桂林秋月。杨澹齐之词,如碧海珊瑚。
李致远之词,如玉匣昆吾。郑庭玉之词,如佩玉鸣金。
刘庭信之词,如摩云老鹘。吴西逸之词,如空谷流泉。
秦竹村之词,如孤云野鹤。马九皋之词,如松阴鸣鹤。”
这种意象化的语言在注重条分缕析的传统文化中很少见到,但是在网络文学批评中是可以寻到的。如:
“读金庸的小说,很难放下,常常不自觉地发笑,读完后,一片轻松,便似雨后天空,更有十分的清澈。看古龙的小说,也很难放下,但却常常从小说中跳出来,自觉承不起主人公的寂寞和无奈。读完仍回味那乌云雷电的压迫。金庸的小说便如一首江南的采莲曲。古龙的小说似一幅塞北的孤旅图。”———十三少帅《读金庸看古龙》
虽然网络文学批评中的这种语言还不成熟,水平远不及古代文学批评,但是我们从中可以看到网络文学批评确实在有意无意地借鉴古代文学批评,并且结合当下文学现象,保留了自己的特征,就像金庸小说中的“北冥神功”吸取别人的长处又没有丢失掉自己的优势。
在对待文学作品的态度上,两者却是一致的。它们都将文学作品视为一个整体,一个自由的整体,所以钱钟书先生才说: “这 个 特 点 就 是,把 文 章 通 盘 的 人 化 或 生 命化。”
我们把文章看成我们自己同类的活人。两者进行的都是感悟式批评,这种批评作为一种个人体验,很难用语言说清楚或者说即使说出来别人也未必懂得,因此不如直接用一种来营造一种整体风貌,这种风貌不能用逻辑性、思辨性的语言来表达,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中国古代文学批评中意象化语言的出现,而网络文学对传统文学的继承是不可避免的,那么依附于网络文学而产生的网络文学批评就一定会对古代文学批评有所继承,相对于前面提及的两个继承,这种语言的继承相对来说是比较明显的。
四 结语
着名学者季羡林说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是“使用一些生动的形容词,绘声绘色,给人以暗示,资人以联想,供人以全貌,甚至给人以艺术享受,还能表现出深度; 但有时流于迷离模糊。好象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让人不得要领。古代文艺批评家使用的一些术语,如‘神韵’‘性灵’‘境界’‘隔与不隔’‘本色天成’‘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等等,我们一看就懂,一深思就糊涂,一想译成外文就不知所措”。这是对中国古代文学批评的精炼概括,但是随着西学东渐,古代文学批评逐渐被国外的理论替代并在以后的近百年中被忽略,不得不说这是中国文化的遗憾。国外的东西再好也不是自己的东西,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都说在当下的中国文学界,文学批评是没有我们自己的东西的,而就在此时,适时出现的网络文学批评在无意间擦去了掩埋在古代文学批评上的尘埃,让它重现在了人民大众的眼前,并且进一步将古代文学批评发扬光大,弥补现当代文学批评僵硬化的批评模式和程序化的语言风格,这个意义是无法评估的。再者,新事物的健康成长必然需要时间与关怀,网络文学批评的健康发展需要更多的专业批评人士的关注,文学批评的发展也应当顺应时代发展的需要,在保证其专业水准的同时与网络接轨,只有这样,我们的文学批评才能与时代接轨,永葆其应有的激情与活力。
参考文献
[1]宋·陆游. 剑南诗稿[M]. 台北: 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58.
[2]宋·普济. 五灯会元[M]. 上海: 中华书局,1984:385.
[3]钟明,译注. 坛经[M]. 太原: 山西古籍出版社,2001: 78.
[4]明月芙蕖 . 看《今生今世》体会张爱玲之痛 [EB/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