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与语言的关系是哲学家、心理学家、语言学家、人类学家历来关心的一个重大问题。现代语言学各种理论百家争鸣的局面和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使人们又开始重视认知与智能的研究。认知语言学也是适应了这种需要应运而生的。它一方面从人的认知的角度观察和研究语言,另一方面通过观察语言现象,找出规律性的东西,分析语言反映的认知取向,从语言的各个层面探讨认知与语言的关系及其性质。语义研究是认知语言学的核心部分,认知语言学认为语义具有生成性。
词法、句法不是自主的,是受功能、语义和语用因素支配和制约的。语义是概念化的,是人们关于世界的经验和认识事物的反应,是与人认识事物的方式和规律相吻合的。量是对物体、动作和时间进行计量的单位词,是人们认知世界、把握世界和表述世界的重要范畴。在人们的认知世界中,事物、事件、形状等无不含有“量”的因素。世界上很多语言中都存在“量”这一认知范畴,只是语言表现的方式有所不同,在各种语言中的地位也不尽相同。维语量词不太发达,数量也没那么丰富,常常可以省略不用。因此,维语量词研究容易被人们忽略,但是它在维语交际中所起的作用又是其他词类所不能替代的。本文选取维吾尔语个体量词 tal 从语义和认知角度来进行分析,这对了解维吾尔族的认知心理和认知方式并掌握维语量词的特点有重要意义。
一、tal 的语义特征
tal 是维吾尔语中使用范围较广、使用频率较高的个体量词,主要用来计量可计数的个体单位的事物。它有如下一些特性:
(一) 表量性
近年来学习者们一直争论个体量词的表量问题。它是否表量,这一问题至今尚未得到完全的解决。郭先珍对量词的特点进行了综合的考察。他说: “任何量词都表量,物量词表示人和事物的量,动量词表示动作、行为、物体运动的量,复合量词既表物量,又表动量。离开表量,就不存在量词,表量是量词的本质特点。”陈小明从个体量词的起源和发展的角度来陈述了量词的表量功能。他认为: “社会的发展使人们产生了不同的表量需要,不同的表量需要催生了不同种类的量词。人们既有表个体量的需要,也有表集体、部分量的需要; 既有表定量的需要,也有表不定量的需要; 既有表精确量的需要,也有表模糊量的需要。于是,便相应地产生了个体、集体、部分量词,以及表定量的度量衡量词和表不定量的不定量词”。
这些论述从不同角度证明了量词的表量功能。
维吾尔语是形态变化丰富的语言,在表达数量时重视单复数变化,兼用量词。这说明维吾尔语有两种表量的方式: 一种是通过“数 + 名”结构来表量,如 bir nax?a (一首歌) ,另一种是“数 + 量+ 名 / 动”结构来表量,如 bir tal tamaka (一支烟) 。在真实语境中,前者是常态、主要的,后者是次要的。正因为如此,维吾尔语量词数量较少。
虽然量词在维吾尔语的所有词类中算不上什么主角,但它有其自身的功 能和用途。tal 是维吾尔语中最典型的个体量词,个体量词本身就具有计量作用,表量是必然的。如 bir tal tuxum (一个鸡蛋) 。
(二) 色彩性
色彩意义作为词义内容的一个组成部分,反映人们对客观事物的主观评价和意味感受。维吾尔语量词具有色彩意义,其形象色彩主要表现在动作的状态感和物体的形态特征两个方面。
维吾尔语的大多数个体量词是由名词派生而来的,因而这些量词就具有一定的形状感,增强了词义的形象性。tal 是通用性较强的个体量词,它是名词 tal(柳树、葡萄藤) 分化出来的,其表形特征也源于名词 tal,虽然名词的词义虚化了,但它的形象却保留了下来。tal 本身有“细长的、较小的”语义色彩,常与有这类语义色彩的名词搭配,如 birtal jip (一根线) 、bir tal kεmpyt(一块糖) 。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它本身就有的这些形象色彩越来越弱化,凸显了它的语体色彩。tal 作为常用的个体量词,表示“支、张、片、块、颗、条、根、个”等意义,在不同的语境中表现出强调、细长、较小、随意的色彩意义。如“一个苹果”维吾尔语一般可以直接说 bir alma,也可以用 bir tal alma 这个数量名结构,但用 tal 后有明显的强调作用。
(三) 模糊性
语言所反映的客观现实是无穷无尽的,而语言单位是有限的,语言中不可能具有精确地反映外界一切事物的词。所以人们进行交际时,除去使用语言的确切义之外,还使用模糊义。量词是计量单位,数量不多。在计量无限的外界时不免产生一定的模糊性。量词的模糊义是指量词对表量对象所指称范围的边缘缺乏明确的界限,即外延划界不清,伸缩幅度较大,表量不确定。
它不是绝对的,模糊义和明确义有着相对性。由于有些量词具有多种义项,同一个量词,在不同的语境里,表现了不同的意义(或明确、或模糊) 。维吾尔语个体量词 tal 也有多种义项,它既可以指细长的、较小的物体,意思为“根、颗、粒、条”,又可以计数个体的量,意思为“个”。当词义为“个”时,其语义是明确的,如 bir tal ?aptul; 当词义为“根、颗、粒、条”时,其语义相对模糊的,如 bir tal ?oka(一根筷子) 、bir tal ?arpa(一条围巾) 、bir tal uruq(一粒种子) 。这里 tal 凸显的是事物的“细长、较小”的语义特征,但细到什么范围、小到什么程度都无法有一个明确的划界。
二、tal 的用法
我们知道,当我们使用语言进行交流时,总是会联系着各种各样的其它因素,从来不会单独使用。量词也一样,它的依赖性很强常跟其它词类组合一起用。所以量词研究直接受其它词类研究的影响和制约,尤其是名词与量词关系很密切,许多量词是由名词转化来的,正因为量词与名词存在着这种天然的关系,所以我们谈量词的用法就不能离开名词。谈到名词与量词的关系,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名词与量词的搭配问题。认知语言学家认为,量词与名词的搭配具有选择性共现关系,这种关系实际上是它对名词代表的概念进行范畴化的过程。
(一) tal 对名词的语义选择
量词在维吾尔语词类中被单独划分起来是比较晚的。早期的语法书甚至没有单独给它立类。随着语言研究的发展,人们越来越注意到量词表达的重要性,并且试图用新的理论和方法去分析它、研究它。但至今维吾尔语量词研究仍然不够充分,比较系统全面地从多角度研究探讨的文章还很少。
维吾尔语没有现成的名量词搭配表,我们以吕叔湘的《现代汉语八百词》和郭先珍的《现代汉语量词手册》的名量词搭配表为语料,考察维吾尔语名量词搭配情况,研究 tal 对名词的语义选择。《现代汉语八百词》共收 438 个名词,《现代汉语量词手册》共收 570 个名词。据我们考察这些名词大多可以直接与数词结合标量,但也有部分是可以用 tal 标量的。《现代汉语八百词》中有208 个,《现代汉语量词手册》中有 252 个。分析这两份名量词搭配表,我们发现 tal 主要与展现日常生活中具体事物的个体名词搭配,不与集合名词和抽象名词搭配,它主要称量以下几类名词。
1. 可称量细条状的名词。tal 称量这类名词最多,《现代汉语八百词》中这类名词有 78 个,占总数的 37. 5%,《现代汉语量词手册》中有 85 个,占总数的 33. 7%,我们可以把这类名词分出很多类。有生活用品类的,如 bir tal sεrε?gε(一根火柴) ; 有军事用品类的,如 bir tal ?εm?εr (一把剑) ; 有工业用品类的,如 bir tal polat ?iwik (一根钢筋) ; 有水果类的,如 bir tal banan (一根香蕉) ;有食物类的,如 bir tal kolbasa (一根香肠) ; 有动植物类的,如 bir tal jilan (一条蛇) 、bir tal pur?aqyndyrm isi(一根豆芽) ; 有商业类的,如 bir tal ta-maka(一支烟) 、bir tal hasa(一根手杖) ; 有服装类的,如 bir tal ?arpa(一条围巾) ; 有文学艺术类的,如 bir tal nεj(一支笛) 、bir tal sunaj (一直唢呐)等。这些名词涉及的内容丰富多样,有人身上的细条物,如 bir tal ?a? (一根头发) 、bir tal barmaq(一根手指) ; 有用木材而做的用品,如 bir tal?inaza(一口棺材) 、bir tal tywryk(一根柱子) ; 有表工具类的,如 bir tal siz?u?(一根木尺) 、bir talqεlεm(一支笔) 等等。据我们观察这类名词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形状上的细条性,这说明人们关注的焦点是事物的长度。
2. 可称量较小的东西。这类名词《现代汉语八百词》中有 17 个,《现代汉语量词手册》中有 18个。tal 本来就有“细长的、较小的”语义特征,与之搭配的名词往往也由此特征。虽然这类名词的数量不多,但涉及的范围较广。有农业、军事、商业、艺术、医疗、文化等方面的名词,如 bir tal uruq(一粒种子) 、bir tal oq (一颗子弹) 、bir tal tygmε(一粒纽扣) 、bir tal ?ahmat uruqi (一个棋子儿) 、bir tal dora (一粒药) 、bir tal almas (一颗钻石) ;有表现自然宇宙、动植物和干果的名词,如 bir talyultuz (一颗星星) 、bir tal ?iwin (一只蚊子) 、birtal pur?aq (一粒豆子) 、bir tal yzym (一颗葡萄) 、bir tal gazir (一粒瓜子) 等等。这类名词指称的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最熟悉的事物,在实际语言交际中可以省略量词,但是如果用 tal 则凸显了它“较小的、个体的”语义特征。
3. 可称量形状各异的名词。维吾尔语中有一定数量的量词,但没有汉语那么多,使用起来也没有汉语那么复杂。在书面语除了使用少数专职量词外,实际语言交际中,假如说话人无法或不必要表达精细的意义,也不需要凸显名词的形象色彩时可以用语义泛化了的、口语化了的量词 tal 称量。在两书中这类名词最多,《现代汉语八百词》中有 113 个,占总数的 54. 3%,《现代汉语量词手册》中有 149 个,占总数的 59. 1%。这类名词纷繁复杂,它们形状各异,有表块状的,如 bir tal xi?(一块砖) ; 有扁平形的,如 bir tal belεt (一张票) ;有薄片形的,如 bir tal εjnεk (一面镜子) ; 有带平面物体的,如 bir tal ystεl(一张桌子) ; 有圆形的,如 bir tal dumbaq(一面鼓) 、bir tal ?aq(一个轮子) 等。这类名词涉及的内容丰富多样,有反应农业生产、交通运输及动植物的名词,如 bir taltygmεn(一个磨) 、bir tal ma?ina (一辆车) 、bir talgyl(一支花) ; 有展现人们日常生活用品及服装、首饰等方面的名词,如 bir tal qulup (一把锁子) 、bir tal ?εpkε(一个帽子) 、bir tal yzyk(一个戒指) ;有表食物果蔬类的名词,如 bir tal ?i? moma(一个馒头) 、bir tal tawuz (一个西瓜) 、bir tal pεmidur(一个西红柿) ; 有艺术、科技、军事等方面的名词,如 bir tal nax?a(一首歌) 、bir tal mikraskup(一个望远镜) 、bir tal tanka (一辆坦克) ; 有表各种机电器类的,如 bir tal telewizor (一台电视机) 、birtal tok dεzimal(一个电熨斗) 等等。这类名词除了与 tal 搭配外,较少与其它量词搭配。如 bir talrεsim 可以说 bir pa?ε rεsim,但用 tal 搭配说明人们关注的是物体的量,而用 pa?ε 说明人们更关注照片的平面用途。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维吾尔语的名词与量词搭配强调名量词之间的语义一致性原则。由于人们观察的角度及侧重的方面不同,一个名词往往可以有若干个不同的量词供其选择,反之一个量词也常常跟若干个名词搭配。
三、tal 的认知语义分析
随着人们对客观世界以及对自身认识的不断扩展和深化,需要计量的事物越来越多,领域也越来越广。但描述事物的量词是有限的,况且人的大脑的认知和记忆能力也是有限的。所以,当一种新的事物出现时,大脑就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对其进行分类和汇总,及对事物进行范畴化,这个过程就是人们认识外部世界的过程。根据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能与 tal 搭配的名词各自构成一个范畴。范畴内部各成员的地位是不平等的,有典型成员和非典型成员,典型成员是直观认知能够理解的搭配,非典型成员是指通过隐喻、转喻、意象图示转换而理解的搭配。
下面我们借鉴于贺群教授的分析法对 tal 的认知语义进行分析,利用此法可以更清楚、全面的解释 tal 背后所包含的认知因素。tal 本义指的是“柳树”、“葡萄藤”,引申为量词。它是从计量柳树、葡萄藤等细长物开始、凸显的是它们的形象性,由此产生了“细长的”语义特征,这一语义特征是它的典型特征,一批这样的名词成为它的典型成员。同时称量“葡萄藤”的语义特征通过转喻的方式投射到葡萄上,由此产生“称量形状跟葡萄一样较小、颗粒状的事物”这个语义特征。tal 所称量的都是个体事物,由此产生了“个体的”语义特征。随着认知的发展变化,tal 的“细长的、较小的、个体的”语义特征逐渐被投射到计其它细长的、个体的事物上,“较小的”语义特征越来越弱化了。随后这一语义特征又通过转喻的方式映射到计量其它个体事物上,这时候“个体性”得到进一步凸显,形象性则渐趋弱化,这样一批名词成为它的非典型成员。
tal 以这种方式继续向外映射,扩展了适用范围,发展成为比较通用的量词。从 tal 的认知过程我们可以看出,tal 是由人们最熟悉的、与生活密切相关的事物,向不熟悉的事物映射逐渐成为一个典型的个体量词。它与名词的组合向着形象化、精细化、多样化的方向发展,为言语交际提供了多种选择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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