詈语指的是粗野或恶意地侮辱人的话,包括恶言恶语、粗言脏语、淫语秽语等等,也就是平时所说的“骂人话”。而反语是指故意使用与本来意思相反的词语或句子,来表达本意的一种辞格。在现实生活中有选择地使用一些詈语来表现“致詈者”对“受詈者”积极向上的立场、态度和语气,从而表达一种亲密的关系和亲昵的感情,这就是本文所说的“反用詈语”的社会语言现象,是一种语言和修辞的结合使用。“反用詈语”就是用反面的语句去表达正面的意思。例如,《白洋淀》里的妇女骂自己的丈夫是“狠心贼”表达的却恰恰是自己对丈夫的爱意。
1、 分类与列举
“反用詈语”的分类是按照此现象的适用对象来划分的,因为反用詈语来表示亲昵都是用于有较为亲密关系的人之间,所以我们按照人际的关系将其分为三类: 大多数用于同辈同性之间(也有用于关系密切的异性之间) 表示亲昵的,总之为表达友情方面; 情侣夫妻之间表示亲昵的,总之为表达爱情方面; 长辈晚辈之间表示亲昵的,则总之为亲情方面。(当然,这种分法也有其交叉之处,只是一种较为明晰的分法) 下面则是一些实例。
(1) 友情。同学之间或朋友之间往往都会有“绰号”,而绰号中的一些恰好是“反用詈语来表示亲昵”的鲜活事例。例如,“痞子”“强盗”“地主婆”“守财奴”“花痴”“阿呆”“呆子”“呆鹅”“笨猪”“懒猪”“地瓜”“母夜叉”“人字拖”之类; 生活中常用的称呼对方“傻瓜”“坏蛋”“丫”“小子”以及情景用语中的“去死吧”,“死定了”,“不地道”,“龌龊”“猥琐”,“牛逼”,“人模狗样”,“(靠|操|哇塞) 你他妈太有才了”等等都可以归为此类。
(2) 爱情。爱情可以说是友情的一种升华。在反用詈语表达亲密的时候会和(1) 中多有重合却表达更深一层的感情。爱情中使用詈语相对是较多的,一般的詈语如“奶奶的”“滚蛋”“烦人”“傻蛋”“傻样”“东西”“我恨你”“死鬼”“冤家”“狼心狗肺”“没良心”之类都是经常使用的表示亲昵的用语。当然也有一些只属于情人或夫妻之间的“粗野而侮辱性”的“绰号”同属此类。
(3) 亲情。此类更多的限定与长辈对晚辈的使用,如“傻孩子”“傻妮子”“丫头片子”“混小子”“兔崽子”“狗崽子”“王八羔子”“马拉巴子”,以及方言中的“小色孩子”(滨州方言) “小(song 上声) 货”(河南灵宝方言) 等。从上面的分类和列举可以看出,在“反用詈语”的使用中,一般都是通过称呼语(如“傻瓜”“呆鹅”) 和描述性用语(如“龌龊”“牛逼”) 来表达的。
2、 一般特征
(1) 对象性。正如篇始提到的,“反用詈语”的使用有很强的“对象性”,并非所有的情况下对所有的人都可以使用,不合时宜的使用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尴尬。在其使用中应注意有一些称呼和表达是只能用于合适的人。朋友、“死党”之间的称呼不能随便地使用于关系一般或相处不久并不密切的人,你可以毫无顾忌地称胖乎乎的室友为“小猪”,也可以说他“懒猪”“笨蛋”,但是你对相识不久的人便如此随意,会赚的别人的厌恶,甚至引发“战争”; 同样的情侣之间的“詈语”不能用于普通朋友,否则会让人误解或者觉得使用者轻佻轻浮; 长辈可以称小孙子“兔崽子”可万万不能反过来相互用; 尤其是在正式的场合和应该表示尊重的人交往时,一定不能为表现你的热情而胡乱“反用詈语”以免让人大跌眼镜。
(2) 地域性。由于中国的地域广阔,“反用詈语”的情况也有很大的地域性差异。在一个区域内感觉很具有侮辱性的难以接受的词语在另一个地域内却可以正常使用,所以对于地域背景或者文化认同不一致的人在使用的时候也是应该注意的。河南方言中称活泼,闹腾的孩子为“婊子货”,而在普通话使用中,不仅仅一个“货”字让人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特别是“婊子”一个用来表示辱骂妇女和表示娼妓的词是万万不可随便使用的,大多数人会觉得这个词的人身攻击性和侮辱意味太强; 又如浙江的同学在闲谈中会说到“笑得好淫荡”,这在北方也是大不敬之语了; 湖南人对诸如“犯贱”“骚货”这类只有在北方泼妇骂街时才会用到的词也是“淡然处之”的; 再如东北人夸人长得漂亮会说“这个姑娘长得好浪”,若是在北方,这话未完,姑娘的巴掌一定是早已落到你脸上了。
(3) 个人性。“反用詈语”的“对象性”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其“个人性”,诸如“绰号”之类很多都是因为使用双方之间曾经发生的共同记忆或者共同爱好而被赋予特定的含义。如父母的传统意识根深蒂固的话,往往会为了孩子“长命”而起“贱名”,如“狗嫌”“狗剩”“狗蛋”等却恰恰表达父母的关爱。又如情人之间往往有“代号”“暗号”之类诸如“……猪”“……狗”等别人可能无法轻易理解和接受的,却是情侣之间的“语言约定”。
3、 社会文化心理机制
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认为,语言不能脱离文化而存在。洪堡特曾经说过: 语言是精神的不由自主地流射。研究詈语可以揭示民族的文化心态,窥探民族文化心理的变迁。在詈语反用表示亲昵这种语言现象中,有趣且值得探究的一点则是语言的游戏与狂欢。
詈语的解禁无论是思维认识上的现代化还是对传统的民族文化形成的围墙的突破,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文明程度对这种进程的影响。一方面,文明的程度越高人们越不容易拘泥于传统的束缚; 另一方面,反而是文明接受相对较慢的农村或偏远地区,对这种詈语的使用更加大胆而无拘束。民间是一个复杂又包容的喧哗语场,“民间既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场所,也是一个生命力盎然蓬勃的空间; 民间既是一个充满恐惧、教条、崇敬、虔诚的世界,也是一个对一切神圣物的亵渎和歪曲,充满了同一切人以切实的随意不拘的交往的世界,民间社会理性和非理性交融、权力意识和野性生活方式混杂、无政府状态和伦理权威崇拜交错,民间是一个永恒的复调民间。”
这就是詈语反用在心理机制方面体现出来的最重要的方面: 詈语的游戏性使用———语言的狂欢。
在很多农村地区,农民劳作的田间地头,包含“性”或者其他的詈语往往会成为人们之间大胆的调笑、戏谑和娱乐来缓解劳作的苦累。这时詈语作为一种人们用来取乐的载体,反而能增强人们之间的交流联系和亲密关系。诸多文艺作品中也多次出现这样的现象。这种无拘无束,放肆大胆的群体行为是酒神精神的一种体现,是乡土民众的狂欢。在民间用詈语来表达关系的亲近或者是群体性使用,首先都是人生存的一种自在、自由方式的体现。文明开化较晚,一方面人们受着强于城市的传统程式与教条的压力,另一方面也保存了较强的原始性。人们长期生活在特权、禁令和避讳中不堪重负时,身上存在的这种向往自在,渴望自由的力量在合适的情景中便会对种种束缚形成强烈的反击,人们挣扎着摆脱枷锁,回归自身,展现自我,追求自己自身存在的自由形式。这个时候詈语则作为一种发泄的出口,并非真正的表示恶意的咒骂贬损,反而是一种消解了传统的制约,解除了规矩和秩序的钳制,抹除了地位身份的界限的狂欢,就是在这种宽松的气氛中,尽管人们在大量的使用詈语,人们之间的感情反而得到了加深。
巴赫金说: “一切有文化之人莫不有一种向往: 接近人群,打入群众,与之结合,融合于其间。不单是同人们,是同民众人群,同广场上的人群进入特别的亲昵交往之中,不要有任何距离、等级和规范,这是进入巨大的躯体。”人们在交流中使用詈语,如同拿着一张群体的认同令,在这个群体中大家毫无顾忌,因为相互平等,因为不拘束于地位等级和差别,人们对自身的认同感和自在的生存方式而感到欣喜。詈语在这种情况下成了人们展现其心理空间的载体,使语言的狂欢得以实现,语言狂欢的背后是意识形态的狂欢,意识形态的狂欢通过詈语的突破性使用而体现。在这个过程中,人们无拘束的肆意调侃,使人们享受到语言狂欢所带来的快感。
当詈语摆脱传统的约束时,它实际上已改变了一般交往与对话的意义,变成了交往与对话的一种极端形式,一种变体。维特根斯坦认为,一个词的意义就是他在语言中的运用。詈语的反用尽管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一种玩世不恭、自由自在的“顽主”的心态,但它是对语言的重新利用和意义扩展,是对语言游戏的最好诠释。
“詈语反用表示亲昵关系”是一种鲜活的社会语言现象。很多学者认为詈语与祖国语言的纯洁和健康发展是相左的,其实无论是詈语,还是雅言,从语言自身而言本无所谓高低贵贱,都是人与世界一切关系的表现形式,都是们所赖以了解和认识世界的工具,而“反用詈语”的现象恰恰是沟通了雅言与詈语,丰富了汉语言的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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