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引言
中国汉字是中华民族悠久历史文化的象征，是目前世界上仅存的表意文字。汉字作为汉民族生活中信息传达的主要载体，其以独特的音、形、意共存的优势，越来越被平面设计者所重视。现代汉字的字体设计应在超越简单的“形”的装饰层面上，更多地表达出汉字独有的意境美，这样才能更本质地反应出中国汉字的文化精髓和独特魅力。意境美是形式美的升华，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所在，它应当成为汉字字体设计的最终目标。
世界上的文字丰富多彩，但总的来说无外乎两种体系，即表音体系和表意体系。中国的汉字主要经历了甲骨文-篆书-隶书-草书-行书-楷书的发展过程，以画图为主的“象形字”是整个汉字体系的基础，后来虽对字形进行了简化和规范，但仍然追求用典型概括的线条传达“神似”.由此可见，汉字 3 000 多年的演变历程从根本上并没能超出“表意”的范畴。从这个角度看，汉字作为一种视觉文化是世界历史上独一无二的。西方的拉丁字母只是一个个最小的语言单位，通过组合才能形成有意义的文字，而汉字与西方文字截然不同，几乎每一个汉字本身就能传达一个意义。如“好”字，我们的祖先用会意的方式创造了这个文字，该字的左边为女人--“女”,右边为男人--“子”,表示男女一同相融相尊，幸福美满，寓意着一切有益的事情。
中国汉字最为独特之处是它表达了一种汉民族惯有的思维方式，即“借物寓意”.如在《诗经·硕鼠》篇中，借“硕鼠”来比拟贪婪的剥削者，如果用英文“big mouse”来翻译，显然无法诠释该诗歌的精髓[1].因此，汉字作为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它最大的文化特征就是具备千变万化的视觉形体，蕴含博大精深的文化内涵，能够营造出独特的意境美。“汉字是一种‘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主观与客观‘卒然相遇，默然成契’的意音文字，具有广博的包容性，对社会和自然界的万事万物，无一不包，无所不容。”[2]
可以说，汉字作为世界上唯一使用的表意文字，它直观性与包含性的本质特点是其他表音文字所无法企及的。利用中国的汉字进行设计早已成为国外众多知名设计师热衷研究的课题，特别是日本、韩国的设计师都非常注重本土化的汉字设计，并将汉字出色地应用在招贴、包装、封面设计等各设计领域中。如日本设计师白木彰、杉浦康平等有许多利用汉字所进行的设计作品。韩国平面设计师安尚秀更是提出“一国视觉艺术的进步有赖于其文字的变化”的观点[3].当然，国内的设计师们也纷纷看到了自己老祖宗留下的博大精深的汉字设计发展的潜力，重燃汉字设计的火热激情，因而佳作辈出。靳埭强、陈幼坚、余秉楠等优秀设计师就非常善于将中国汉字融入其平面设计作品中，从而在作品中凸显东方独特的文化内涵和精神意蕴。
1 意境美在汉字设计中的作用
意境美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是中国传统美学的一个重要范畴。中国的诗歌、字画、音乐、戏剧、建筑等艺术作品都十分注重意境美的营造与表达。我国着名美学家宗白华先生说：“意境是情与景的结晶。”艺术作品中的景象与受众的思想感情达成一致，在其创造的有限的艺术形象中，让受众能够体会到无限的精神情感，从而产生情景交融的境界，这就是意境美。对于汉字设计而言，“意境美”的产生需要设计者投入情感巧妙地创意字的结构形式，营造汉字所表达的情景，从而使文字语意中内在的含义、情感、思想等无形的“虚”的部分，转化为视觉具体可感的“实”的内容。对于以图形构造为主的表意文字设计，营造意境美具有重要的作用。
1 . 1 提升汉字设计中的信息与文化内涵
从中华民族的祖先创造文字开始，就可以看出中华民族有着明显的“意象”思维特征，汉字的字形、字音都只是字义的载体。通常情况下，人们对汉字能“意会”和“感悟”的，往往比“目睹”和“言传”的丰富而深远得多，这也是意境美最本质的特征--联想的表现。我国香港语言文字学家安子介曾说“汉字易使人起联想，而联想是一切发明之母”[5],汉字设计中注重意境美的表达更能激发受众的想象和联想，使作品传递更多、更深刻的信息内涵。在汉字设计中，要创造意境美必定要求设计者具备深厚的艺术修养，同时对文字进行深入的解读，当情感与技艺达到高度谋合时，意境才得以营造。所以，在汉字设计中创造意境美，无疑更能提升汉字设计的文化内涵，体现中国传统民族文化独有的魅力。
1 . 2 实现与受众的心理情感共鸣
好的设计作品不仅是设计者自身思想和情感的表达，更是大众乐于欣赏与接受的艺术作品。大众对作品的兴趣与需要是检验艺术设计作品艺术性与适用性的重要依据[6].汉字设计不仅要对字体笔画、外形加以装饰，更要以文字内在含义为依据，注重情感的渲染，做到以情动人，利用形式美创造意境美，从而获得受众的心理认同和情感共鸣。
2 汉字设计意境美的实现方式
意境美反映人类内在的心理感受，汉字设计要通过外在的视觉形象表达出内在的精神和情感世界的方式有二：一是采用书法艺术再设计，二是采用图文交替设计。
2.1 书法艺术再设计
笔墨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元素，是它造就了汉字独特的书写艺术--书法。中国独有的书法艺术是“真正意义上的‘有意味的形式’”[7].书法本就是一种以形传意的书写艺术，清代文学家刘熙载说：“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书贵入神，而神有我神他神之别，入他神者我化为古也；入我神者，古化为我也。”[8]
由此可见，书法之美最讲求的便是意境美。作为中华民族独有的一种传统艺术形式，书法艺术神化了汉字形象，它追求的气质、神韵、意境是任何其它文字都无法替代的，因为汉字本身就带有无所不能的装饰艺术功能。毕加索曾说：“如果我生在中国，我想我将成为一位书法家而不是画家。”[9]
然而，自进入新媒体时代以来，书法已渐渐被机器取代，书法艺术的生存空间不断萎缩。新科技革命给人们带来了快捷的信息传递，但作为艺术设计领域的字体设计，如果仅随大流，缺乏特色，没有思想，无文化根基，盲目简单地跟风，抛弃或无视民族传统艺术的精髓，必将成为他人的随从，在艺术领域无立足之地，并最终被世界艺术界所抛弃。因此，我国字体设计工作者应当视传统书法艺术为瑰宝，将书法艺术融入当代字体设计中。
图 1所示是我国香港着名设计师靳埭强先生《汉字》系列海报设计之“山、水、风、云”.这组以中国书法艺术表现为主要手段的海报设计以似曾相识的水墨风情、若隐若现的形态格局、浩渺无际的空白空间带领广大中国受众穿越到传统民族文化的始端，任由观者无穷无尽的思想和情感自由游离和驰聘。海报上书法艺术与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的图片浑然一体，书法线条的枯润浓淡，版式章法的虚实相生，畅快淋漓的水墨挥洒使整个版面透露出磅礴大气、灵韵动荡、韵味无穷、精妙绝伦的“意境美”.这种设计无疑能够打动每一位爱好中国传统文化艺术者的心灵。
无独有偶，香港另一位设计大师陈幼坚先生凭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喜爱，创作了许多借鉴中国书法元素的优秀作品。如图 2所示为陈幼坚先生创作的一幅书法招贴作品，该作品亦以中国书法文字及砚台（作品中的 2 个“点”分别为砚台的盒体与盒盖）为创意元素，采用中国对称设计的形式，以静态的安定感和对称所具有的平衡感，给人带来一种单纯、淡定、平和的视觉感受，而这种感受正是练习中国书法可以给人带来的一种独特体验[10].
今天，我们提倡书法艺术再设计，提倡在字体设计中运用书法艺术，不是以传统书法书写为目标，更不是对书法字体进行简单的临摹与拼贴，而是要将书法独具的意境美渗透到字体设计构成原理和现代图形创意中，对汉字的笔画从外形到内涵进行打散与重构，使其达到形与意的重合和再生。图3（图片来源同图1）所示为靳埭强先生为“创意香港”所创作的海报作品《创意》。海报中“创意”二字绝不是传 统 书 法 书 写 的 构造，为更好地体现该作品的创意个性，靳埭强先生以传统的笔墨语言，结合现代设计元素，对“创意”二字进行重构，得到了“情理之中却是意料之外、本是寻常却换来特别”的效果。图 4所示为获得日本字体设计协会大奖的首位中国设计师洪卫的“福禄寿”系列海报。作品中的“福”“禄”“寿”3 字，皆采用了书法字体笔画的异形重构， 其中的“福”由“平安”二字构成，“禄”由“衣食”二字构成，“寿”则由“生命”二字构成。通过这种书法字体笔画的异形重构体现当下人们对“福禄寿”的全新认识：平安即是福，简单的衣食温饱即是禄，“生命”的质量就是寿。
从以上这些着名设计师的字体设计作品可以看出：他们以自身对中国传统文化独特的视角将中国汉字的“意境”重新演绎出来，将汉字的个性和自我的精神情感同构在一起，将民族文化的精髓召回到现代汉字设计里，让世界惊叹中国熟悉而又新奇的“神韵之境”.
日本有个流行的说法：“棒球是一亿多国民的体育，而书法则是一亿多国民的艺术。”日本书法爱好者占其国家总人口的六分之一，杉浦康平说：“汉字成为我抗衡向西方一边倒的日本现代设计的重要力量，给我上世纪 70 年代以后的设计带来转机，学习中国传统文化以及对全亚洲传统文化的探求成为我的创意思维之母。”[ 1 1 ]中国是传统书法艺术之“母国”,我们每一位中国字体设计者都应该好好学习和认真研究书法，并运用书法艺术进行再设计，在设计作品中创造出独特的意境美。
2.2 图文交替设计
中国的造字法包括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称为“六书”），除转注与假借外，其它造字法皆源于“象形”[12],由此可知，我们中华民族的祖先，其思维方式带有明显的“形象”特征。从最早的甲骨文开始，汉字就是自然界各物象的简化表现形式，无论什么字，都“像”它所表达的事物。
而西方文字却大不相同，其只是各种曲线符号，没有任何象形的意味，他们的思维方式呈现出严密的逻辑性，可见东西方思维存在较大的差异性。正因为中国人惯有的形象思维，形成了中国人在视觉方面的一种偏向，那就是人们在面对艺术作品时总会不自觉地去寻找其熟悉的事物，并联想与主体相关的情境意蕴。利用这个特点，在字体设计中可采用图文交替的方式，营造意境美。如图 5所示为一幅典型的图文交替设计作品，名为《一片冰心在玉壶》。该作品出自清道光年间状元龙启瑞之手，图中“一片冰心在玉壶”7 字小篆结合在一起，形似玉壶，以文字组成图形，图文融合。该图构思巧妙，给人优美灵动的感觉。
在 当 代 字 体 设 计中，设计师抓住国人习惯于形象思维方式的特点来主导设计思维，非常有利于创造字体设计的“意境美”.在文字设计时，可插入“像”其含义的图形，使它们在意义和外形上相互交融。这一点，在西方早已获得认同。美国审美直觉心理学家鲁道夫·阿恩海姆曾指出：“视觉是一种主动性很强的感觉形式”,“积极的选择是视觉的一种基本特征。最有效的方法是找到与之相关联的视觉形象加以表现，找到这种感情产生的最直接、最生动、最形象的载体”[13].图 6（图片来源同图 1）所示为“中国银行”的经典标识，这是靳埭强先生所设计的，该标识的创意表现在将中国的“中”字与古钱币形象地交替重叠表现。此时，画亦是字，字亦是画，该设计独到的意境美令人拍案叫绝。图7所示的《徽州印象》为王军强的字体设计作品，该作品中的“徽”字，虚实相生；在朦胧含蓄的笔画结构中依稀可见徽派建筑的马头墙、白墙黛瓦以及房屋错落有致等特征，让人仿佛身临其境。该作品通过文字与图形的巧妙组合，营造了扑朔迷离、耐人回味的意境美，并将“徽州印象”的主题诠释得淋漓尽致。图 8所示为我国着名的平面设计教育家余秉楠教授为表达台湾回归祖国的期盼之情而创作的海报作品《家》。作品中一个大大的草书“家”字背后隐藏着数个不同字体的“家”,最为特别之处是中间彩色渐变的图形，它就是宝岛台湾的地图轮廓，而“家”字的右下部分恰恰与中国东南沿海的海岸线外形相吻合，这一图文交替的设计巧妙地描绘出祖国统一的美好情境。图 9（图片来源同图 1）所示为靳埭强先生的作品《仁者》。该作品中体现了“仁者乐山”的中国古代思想，“乐山”二字以中国山水画写意的方式来设计汉字造型，图文互相交替，看字如画，表达出“仁者”坐看风云、稳重不迁的博大胸怀，而正是这虚空淡泊之境营造出作品中意蕴深远的意境之美。
现代设计中图文交替的汉字设计方法即是象形文字的传承，也顺应了“读图”时代的发展需要。人们在看到字体形态的同时也能够领会到文字的内涵，使文字设计同时具备了语言和图形的双重个性，因此，图文交替的汉字设计受到广大设计师的青睐。用图形与字体交替设计的方法营造意境美有着一定的表现技巧。许多设计尽管使用了图形，但作品中不但没有意境，反倒显得世俗与肤浅。究其缘由，就是因为图形没有经过形式美的艺术处理，过于具象与直白，单纯地再现自然，没有留给观者一个思考与联想的空间。而意境美的重要表现在于“形欲止，而意无穷”、“话欲出，而言不尽”.意境不是再现物象，而是以引起受众感动的物象为依据进而超越物象[14],从而达到主客体心灵与形态的水乳交融。当代美学家宗白华先生就曾表示过：“意境的实现，依赖艺术家平素的精神涵养，天机的培养，在活泼泼的心灵飞跃而又凝神寂照的体验中突然地成就。”[15]文字设计工作者平时应注重培养自身高度的艺术修养和娴熟的表现技巧，将图形变形、概括，使其似像非像，并与文字合二为一，从而达到“形”与“意”的完美结合。
3 结语
21 世纪全媒体时代的到来，使得成千上万种电脑字体吞噬着人类创意思维的表达。在西方设计思想占主流的形势下，我国内地的设计师对于汉字的设计与创意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且力不从心。仅在对字形、笔画的装饰方面，我国的字体设计已经与西方拉丁字母设计拉开了较大的差距，更谈不上满足广大受众日益提高的视觉文化传播修养和延续汉字本身魅力的需要。在视觉艺术快速发展的环境下，我国的设计师们只有不断注重汉字文化内涵的挖掘，追求汉字文化独有的“意境美”,才能不停留在肤浅的、表层的字体设计中，曲解和误导中国汉字的文化根源。
鲁迅先生曾经指出：中国汉字具有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16].意境美在中国汉字设计中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价值，只有具备意境美的现代汉字设计才能避免成为新媒体的附属品，摆脱千篇一律、没有文化生机的审美疲劳，才能使汉字设计具有现实意义和强大生命力，从而在世界字体设计中大放异彩。同时，通过形式美的汉字设计，传递中国汉字内在的精神意境，“以形表意，以意传情，以情至境”将是今后汉字设计的发展趋势，也是我国设计师奋斗的目标。（图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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