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研究方法
美国学者 Jean Lipman-Blumen 经过研究发现了社会危机与人物角色之间的相互关联, 并提出了"角色变化模型". 该模型认为危机是促成人物角色转换最充分、最有利的条件[1]. 当危机出现时,现有社会系统无法依靠其传统机制或现有资源有效地消除危机,因此整个社会面临生存的威胁. 在此种情况之下, 只有有效地利用各种机制和资源包括那些在通常情况下潜藏的、 甚至是被有意识压制的资源,才有可能化解危机,转危为安. 而在这一过程中,人物的角色也将发生转换,以作为应对危机的一种积极回应. 具体可表现为人物角色特定的权利、责任、态度、举止行为以及某种程度上被社会所普遍接受的价值、禁忌等的变化[1]. 根据"角色发展模型",此种变化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即角色稳定阶段(differentiation)、角色转换阶段(de-differentiation)、和角色重组阶段(reconfiguration).
在角色稳定阶段中,人物和社会角色相对固定,如丈夫、妻子、父母、子女等. 每个角色的言谈、行为、责任、权利等具有很强的特定性. 这样,一方面个体的角色趋向细分化和专门化,另一方面,各种角色又相互协调、相互制约,使得整个社会体系统能有效地运作. 当危机来临时,原有社会体系无法正常动作,因而进入了角色转换阶段. 在这个阶段中,人物一方面保留了其绝大多数原有的角色特质与功能,另一方面获得了一些新的角色因素,而这些角色因素之前为其它对立角色所特有. 这其中会表现为角色性别特征变得模糊和可转移. 这一阶段中,整个社会体系可以获得更多的功能和力量来作自我整合,以应对危机并促成其解决.
当危机解决之后,便进入了角色重组阶段,在这一阶段中,各角色纷纷回归其原有角色特质,因而角色重新变得相对稳定. 角色重组阶段代表了社会结构融合达到了一个新水平,高于角色稳定阶段,但低于角色转换阶段. 而这一阶段也成为了下一个危机来临前的角色稳定阶段. 由此,此三个阶段构成了一个整体循环.
本文将这一模型应用于《路得记》中,重点研究危机发生时故事主人公的角色转换阶段,包括如何添加新的社会角色,这些社会角色在非危机时期是不适用于主人公的,以此有助于对《路得记》的文学诠释.
二、研究过程
1.危机爆发,角色稳定阶段结束.在《路得记》中,饥荒代表了危机的爆发,作为对危机的回应,以利米勒全家离开了犹大,前往摩押地寄居. 接下来,以利米勒以及两个儿子的死打破了这一家庭原本稳定的结构,由此产生了更为严重的危机. 对于拿俄米而言,她丧失了两个最重要的家庭角色--妻子和母亲,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年老寡妇,除了与两个儿媳路得和俄珥巴相依为命之外,与外界社会已经没有什么联系了. 然而这里拿俄米角色还没有发生转换,因为她原本的主要角色都已丧失贻尽. 因此,故事开始的这场危机是三重性的:区域性的饥荒、家庭男主人们的亡故和拿俄米关键角色的丧失.其中,危机的第三重性在故事 1 章 13 节中得以体现,原文可译为"我比你们命苦啊. "(it is more bitterfor me [Naomi] than for you [Ruth and Orpah]. 另外在第 1 章 20-21 节中也得以体现"不要叫我拿俄米,要叫我玛拉,因为全能者使我受了大苦. 我满满地出去,耶和华使我空空地回来. 耶和华降祸与我,全能者使我受苦. 即是这样,你们为何还叫我拿俄米呢? "这场危机直接导致了主人公稳定角色的终结,开始了角色转换阶段.
2.角色转换阶段. 作为故事的主人公之一,路得的名字在第 1 章第 4 节中首次被提及. 而到了第 1章第 14 节时,她才真正出场. 饥荒与家中男性的亡故为其作为主角登场铺平了道路,也直接引发了路得角色的转换. 故事中俄珥巴最终听从了婆婆的劝告,以丧夫的身份回到娘家去,这样她结束了自己作为以利米勒家儿媳的角色,附合当时人们对于丧夫女子归属的看法. 与之相反,路得并没有听从婆婆的劝告,也背离了人们对于寡妇归属的基本判断:"路得舍不得拿俄米"(1:14)She clings to Naomi 这里的 cling 的希伯来原文动词 意思为"坚守","对某人的挚爱"[2].在希伯来对圣经中常常用这个词来指人们"对上帝的忠贞",有时也指"对于以色列民族的忠诚"(约 23:12,王上 11:2)[3]. 此外,希伯来圣经中有八处用这个词来形容人与人之间忠贞不二的关系,例如在《创世纪》2 章 24 节中提到:"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cling to his wife),二人成为一体. "这里的原文动词(cling)特指男女之间的婚姻与爱情,或是男女间亲密的性关系. 此外,它还指在确立婚姻关系时,男性的扮演的角色. 这个词在《路得记》中总共出现过四次,而在此之前,它从未用于女性身上. 因此,路得在 1 章 14 节中的表现是非常特殊的. 伴随着危机的加深,路得的角色开始发生转换:一方面她维持着作为儿媳的女性角色,尽管这个角色已丧失了基础; 另一方面路得坚贞不二、誓死不离开拿俄米(1:16-17)使她获得了一个新角色:即一种类似于婚姻的亲密关系中的男性角色. 从此刻起路得实际扮演起了拿俄米丈夫的角色. 这是角色添加的一种表现. 由于危机中已无其他男性来扮演这一角色,因而只能由路得来承担这一男性角色.而拿俄米最终也默认了路得的这一新角色(1:18). 这样一种新的家庭关系得以确立,这是一种类似于夫妻实质的关系,路得的角色转换暂时解决了拿俄米丧夫所面临的困境.
在第 2 章中,路得的角色转换继续进行. 当婆媳俩返回伯利恒时,面临着最严峻的问题:生存.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路得对拿俄米说"容我往田间去,我蒙谁的恩,就在谁的身后拾取麦穗"(Let me go tothe fields and glean among the ears of grain, behind someone in whose sight I may find favor)(2:2). 这样路得又添加了两个角色,拾穗者和寻求者. 对于拾穗者,在《利末记》中有详细地记载,规定在庄稼的主人在收割时,必须将遗落的麦穗留给穷人和寄居者(利 19:9-10). 这一律法规定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以色列最底层者的生活. 于是,路得所扮演的拾穗者既是家庭中男性角色的延伸(拿俄米年纪太大而无力从事该劳动),又为解决婆媳二人的饥饿问题找到了办法,尽管这一办法是临时性的,并且靠路得一个人的拾穗要解决两个人的饥饿是十分困难的. 为此,路得就必须扮演第二个角色:寻求者. 由于律法规定所有庄稼的主人必须尽义务,将遗留的麦穗留给拾穗者,所以路得并不需要征得主人的同意拾取麦穗. 这样看来,路得的"蒙谁的恩"似乎不仅仅是要找到施舍的好心人. Berquist 认为这里的"tofind favour in one's sight"并非是获得某人首肯之意,而是专指路得希望在拾穗过程中寻求找到可以建立婚姻的另一半. 这样,路得扮演这一角色,试图找到一位丈夫,从而永久性地解决她和拿俄米面临的饥饿与贫困. 事实上,路得也是这样做的:(她)来到田间,在收割的人身后拾取麦穗(2:3). 在希伯来原文中,此处"收割的人"是一个阳性名词[4],是指男性, 这一点也可以从上下文推断得出. 而在 2 章 8-9节中波阿斯对路得说的话表明当时还有不少女性收割者在场(but keep close to my young women. Keepyour eyes on the field that is being reaped, and follow behind them).
故事第 2 章中男主人公波阿斯出场了. 他的基本角色是个大财主,除此之外有关他信息都被简化了. 当他了解了路得的情况后,就承担起了保护者的角色. 他安慰她说:"你来投靠耶和华以色利神的翅膀下,愿你满得他的赏赐"(2:12). 显然,波阿斯在这里代表了耶和华. 他处处照顾路得,让她在自己的田里拾穗,给她吃喝,并且明确吩咐路得要跟他的使女们在一起. 到了吃饭时,波阿斯对路得说:"你到这里来吃饼,将饼蘸在醋里"(2:14),这表明路得已被接受为波阿斯家庭中的一员,因为"将饼蘸在醋里"是共融的象征[5]56. 路得却将波阿斯对她的保护理解成"蒙恩"(2:10), 而波阿斯却似乎只有保护她的意思,并且不让她跟随在其他男工后面拾穗. 因此路得的寻求者的角色受到了阻碍,她只能继续扮演拾穗者,而这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生存危机,时间飞逝,一转眼麦子收割完了(2:23),由此故事的叙述到此似乎陷入了停顿.
故事第 3 章开始了转机. 首先, 拿俄米的角色发生了转换, 作为婆婆的她, 添加了一个新的角色---媒人. 她主动告诉路得如何寻找一个"安身之处"(3:1-4). 这里的"安身之处"希伯来原文是指可供人休息之处,因此在有些译文中也称其为"家". 由此找到一个安身之处可以使得路得不必再从事不附合其身份的劳作,而且能为"婆媳"二人提供长远的生活保障. 按当时的以色列风俗,孩子的婚姻通常是由父亲来安排的[6]. 因此,此处拿俄米添加了一个男性角色,希望通过促成路得与波阿斯的结合,从根本上解决危机. 路得听从了拿俄米的安排,也照着吩咐一一做了,这样她恢复了其寻求者的角色(3:5-7). 当波阿斯半夜被惊醒发现有女子躺在自己脚下时,路得说:"我是你的婢女路得,求你用你的衣襟遮盖我,因为你是我的一个至近的亲属"(3:9). 在希伯来圣经中,"婢女"是侍妾的谦称,而用衣襟遮盖,是请求波阿斯娶自己的另一种表示. 此外,在希伯来传统中,"脚"是男性阴茎的委婉说法[5]51.
因此,在这里路得积极主动地扮演着寻求者的角色. 波阿斯继续着他保护者的角色,他安慰路得不要惧怕. 而"凡你所说的,我必照着行"(3:11)则十分明确地表明他愿尽至亲的本分,同时也是对路得内心表达的接受.因此可以看作波阿斯的一种婉转的求婚方式.由此,他又添加了一个求婚者的角色.至此路得成功地完成了寻求者的角色,故事朝着危机的解决又迈进一步.
进入第 4 章,波阿斯又添加了赎买者的角色. 根据以色列律法,如果某人因穷困而出售了自己的土地,他的至亲有义务将其赎回(利 25:25). 故事中以利米勒已将自己的田地出卖,很可能用于还债,这也很可能是迫使全家离开犹大的一个重要因原. 波阿斯欣然同意为路得和拿俄米尽至亲的义务. 但是由于还有一人与以利米勒家关系更亲,因此必须得先征求他的意见. 当那人表示愿意赎买时,波阿斯就强迫性地要他再娶路得(4:5). 事实上,按以色列律法,为同族人赎地并不必然要履行娶妻续后的义务[5]43. 最终那人因为赎买的价太高而放弃,于是波阿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唯一的赎买者. 波阿斯尽了赎买者的义务,然而田地的赎回还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拿俄米和路得面临的问题:她们没有钱购买麦种,也无力耕种,遇到灾荒时更是无法生存. 因此她们还是处于被孤立的社会边缘.
于是波阿斯的角色转换仍得继续,直到他在众民和长老面前宣告娶路得为妻---成为其丈夫,这是波阿斯最后添加的角色. 而这一角色从法律上确认了波阿斯必须为路得和拿俄米的将来负责,也从根本上解决了婆媳二人生存问题,使得危机最终得以解决.
3.角色重组阶段. 故事结局时,路得又重新成为了人妻,从而恢复了其在角色稳定阶段中的角色,所不同的是她成了波阿斯的妻子. 此外,她怀孕生了俄备得,变成了母亲(3:13). 而拿俄米成为了孩子的养母,从而恢复了其最初的母亲角色(4:16),也使以利米勒家族最终得以延续. 本故事以饥荒、死亡和不育为开始,经过三个不同阶段,最终以丰收和获得新生命而结束.
三、结语
对《路得记》的分析表明,故事情节的演变也是主人公角色的转换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原先相对稳定的角色特性被打破,角色的性别特征也常常变得模糊、具有很强的流动性. 故事中路得不断地添加新的角色,而这些角色都具有男性的特征. 拿俄米的媒人角色也表明了这一点. 作为故事的男主人公波阿斯,一方面其角色转换成为叙事的关键因素之一;而另一方面他身上了体现出一定程度的非男性特点,如故事结尾时,是由以色列众妇女为孩子取名字,而不是作为父亲的他. 因此,《路得记》中危机的解决并不是在一个常规的社会制度和环境下进行的, 而是当所有主人公的角色转换达到最大程度时,才得以实现的.
参考文献
[1] LIPMAN-BLUMEN J. Role De-Differentiation as a System Response to Crisis:Occupational and Political Roles ofwomen[J].Sociological Inquiry,1993(43):105.
[2] FEWWL & GUNN. Compromisting Redemption [M]. London:westminster John knox Press,1991.
[3] WEINFELD M. Deuteronomy and the Deuteronomic School [M]. Ocfurd: Clarendon Press,1972.
[4] SSUCHAT R B. The use of Symbolism and Hidden Messages in the Book of Ruth [J]. Jewish Bible Quarterly,2002(2):31.
[5] 李炽昌,游斌.生命言说与社群认同---希伯来圣经五小卷研究[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2003.
[6] DE VAUX R. Ancient Israel.I. Social Institutions [M]. New York: McGraw Hill,1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