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部小说的核心是"罪恶",起始于一个有夫之妇和年轻牧师的越轨行为. 社会心理学认为,所谓越轨行为指社会成员偏离或违反一切公认的现存社会规范的行为.[1]
其实,越轨行为产生的原因可能有多种,其中, 笔者认为不容忽视的是一种社会心理学的解释:一个较为复杂的社会包含了一系列的文化群体和亚文化群体,它们各自都有属于自己的道德规范和社会价值,其中强大的群体就可以把弱小群体的许多价值观和行为视为越轨,这就是说,越轨不是因为行为本身,而是因为社会反应,是他人定义的结果.正如劳伦斯的评价:"罪恶的开端不是行为,而是对行为的了解. "[2]
小说中,海斯特和丁梅斯代尔真心相爱,追求爱情无可非议. 因为海斯特经历的婚姻本来就是不幸的,况且与牧师相爱时,丈夫已是几年杳无音信,甚至传言他死了,在这种情况下,女人追求自己的幸福又何罪之有呢? 但是,那些心里极度想犯罪却没能抢先一步或者是故意放慢一步的人带着妒意说:"大逆不道,是犯罪,要严惩!"因为当时的社会规范就是禁欲,无论是在基督教教义,还是在文学作品中,禁欲的萌芽开满了灿烂的花朵.
二
小说还牵涉"赎罪"问题,赎罪的前提是堕落,人格的堕落.人格都是不完善的,神格也是,上帝也爱邪恶.赎罪过程就是人格、神格完善的过程.荣格告诉我们, 人的本性中有一部分是原始的部分叫做阴影,它是人性中阴暗的、未被意识的一面,人身上一切邪恶的根源存在于阴影之中.[3]
在海斯特身上必然会有阴影,她的阴影在当时是被称为"叛逆"的东西,但它已经违背了社会道德规范和价值观,被斥为"恶",她必须为此接受惩罚. 德国哲学家诺伊曼指出,人类应该学会接受阴影,接受邪恶,接受自己的罪.承认阴影就是承认自己的不完善,她要驱除邪恶,就必须压抑和排斥阴影中的兽性的一面.[4]
诺伊曼进一步用人格中的阴影去探索人的道德问题,在他那里,新旧道德的分歧集中体现在对待阴影(或邪恶)问题的态度上. 旧道德被认为是一种"片面"的道德,是对消极面的否认,通过抑制或压抑消极面来实现. 对于海斯特来说,她根本没有越出旧道德的范围,她的"消极面"就是她的反叛精神,这种精神毫不迟疑地被赋予"邪恶"的称号.清教社会的道德标准是一个集体的标准---禁欲,这是旧道德的内部权威,一个称之为"良心"的东西,它要求社会中的个体通过压抑和抑制消极面去顺应这个集体标准,它是不容许阴影存在的. 它知道人格是不完善的,因此就要她追求完善. 对海斯特来说,通过胸前佩戴的红字来完成她的赎罪过程,压抑个性和情感,实现人格的完善.最终,她通过七年时间的含辛茹苦,凭借自己的手艺和一颗帮助别人的真挚的心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彻底改变了红字的社会寓意,由"耻辱"变成"能干"、"受尊敬"、"天使"等,真正地完成了向圣母形象的转变.
珠儿似乎也成了耶稣的代表,从一出生就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枷锁. 如上面所说,耶稣其实就是个私生子,不过他是个伟大的私生子,肩负拯救人类的责任,同时承担痛苦替人赎罪.珠儿就是在罪恶的环境中出生,自己成了社会最大的罪恶,她对抗一切,揭露一切,"犹如一个火炬可以点燃一切". 她是海斯特耻辱的标志,促使她忏悔,也是海斯特的精神支柱,促使她"完善";她的真诚率直勇敢衬托出丁梅斯代尔的虚伪自私懦弱,促使他冲破桎梏,完成灵魂的"净化";她的纯洁天真衬托出齐灵沃斯内心极度的邪恶,表达作者的善恶观念---践踏别人的心灵才是最大的"罪恶".
珠儿的结局不像耶稣, 她没有经历受难甚至复活,但是她传达了一种美好愿望, 对于新道德的向往和追求,她自然的人性与清教社会的压抑的人性是根本对立的,她的结局也因此是美好的.
我们说,当时社会推行的道德标准从今天看来是"旧道德",前面说过 ,这种道德观规定了一种完美的集体标准,而这种标准通过"良心"来实现,通过它来压制个体人性中不完善的地方,也就是人性中原始的一部分称为"阴影",也是一切邪恶的栖居之所. 旧道德要求个体一定要服从集体,至少在意识上,这就要压抑和排斥阴影.而所谓的"良心"只是公众习惯成自然的、约定俗成的权威,根本不是人们内心真正的"声音",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是假的"声音". 但是这种"良心"压倒了内心真正的"声音",当然就造成了不健康的心理.
三
人人都有心理的"阴影",人人都有邪恶的潜能.集体会制订一个伦理规范,树立"良心"或者是伪装成"良心",尽管人人都不想遵从. 这就像那些清教主义的坚强卫士、忠诚奴仆,他们人人都具有邪恶或者说是心理"阴影",但他们不敢正视自己的恶,同时为了证明自己似乎是正义的,于是"替罪羊"出现了.
小说中有罪的人物海斯特、丁梅斯代尔和齐灵沃斯都是遭受了别人的"阴影"投射.清教的卫道士们意识中的与社会公认的价值相抵触的阴影不能被自己接受成为自己精神的消极部分,因为他们要保持自己行为与"良心"的统一,要显示自己是表里如一的正义,那么,这部分阴影必然被投射,也就是被转移到外部物体身上, 而上述三个人物就是被当做外部的异己. 对待他们的是斗争、惩罚甚至消灭. 海斯特、丁梅斯代尔和齐灵沃斯就充当了他们的替罪羊,承担了莫须有的罪恶.
替罪羊的功能基本上是相同的,就是承担本不属于自己的罪恶,即给别人一个理由,让他来迫害自己,发泄他的邪恶,而这种把自己的邪恶投射给他人的做法恰恰是邪恶的. 这个社会作为一个集体,它有一个人格的平均水平,诺伊曼认为高于这个水平的优秀人格或者低于这个水平的低劣人格都是边缘者,他们都被群众当做牺牲品.群众的懒惰本质使他们不愿意让出自己的核心位置,他们在冠冕堂皇的道德下一直制造着大量的邪恶.[4]
可尊可敬的先生们"强制一个妇女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大庭广众之中,敞开自己内心的隐私",年长的牧师"列举了形形色色的罪感,并且时时涉及那不光彩的字母",德高望重的约翰·威尔逊牧师的"这种好心肠与其值得自我庆幸,不如视作一种耻辱". 他们的虚伪、报复和自私,由于禁欲而产生的施虐心理全部转嫁给了他们的替罪羊丁梅斯代尔.他们自己原有的无意识阴影成分就在替罪羊的牺牲的残忍中尽情地放荡,这就是这些有意识的心灵保持了自己与较高的价值一致,并在"良心绝对清白"的庄严宣誓下所犯的暴行.
四
总之,小说传达了一种思想:旧道德鼓吹所谓的"人格完善"只会带来新的沉沦,应该追求新道德. 这种新道德不是反道德,而是勇于接受自己的人性弱点并且整合它而不是一味地投射给别人,"祖先们曾经对罪恶的害怕是没有必要的,只有逃避和虚伪才是致命的. 拒绝认罪,拒绝红字,就是拒绝救赎".[5]
要对这个世界的价值进行重新评估,最终获得整体性和人格的整体.
参考文献.
[1] 朱 启臻,张 春明.社会心理学原理及其应用[M].北 京:中 国社会出版社,2000.
[2] D. H.劳伦斯.劳伦斯文艺随笔[M].黑马,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4.
[3] 荣格.分析心理学的理论与实践[M].成穷,王作虹,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4] 埃利希·诺伊曼.深度心理学与新道德[M].高宪田,黄水乞,译.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
[5] 简功友.不能忘却的《红字》:霍桑的清教主义紧箍咒[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29(4):97.
[6] 霍桑.红字[M].姚乃强,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6.
[7] 涂纪亮.美国哲学史(第一卷)[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