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曾说: "我的写作,想的更多的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人性能走到极致.在非极致的环境中人性的某些东西可能会永远隐藏.""不同于和平环境,只有在极致的环境被唤起的善良,才证明了人性是还有希望的"."极致环境"这个词被严歌苓反复提起,我们也可以在她的小说中常常看到各种各样的极致环境,将人性放到一个极端的环境中进行拷问,成为她写作中追求目的的一种手段.
一、极致环境的设置
在严歌苓小说中,这种极致的环境常常表现为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或一个被隐藏、被掩盖的秘密,或一种封闭的心灵世界.
( 一) 秘密
严歌苓在小说中有一个惯用的手法,就是设置秘密.秘密在严歌苓的小说中是无处不在的,大秘密中又产生很多小秘密,众多的小秘密又构成了大秘密.《小姨多鹤》中的多鹤是日本人的秘密,是三个孩子亲生母亲的秘密,是与张俭约会恋爱的秘密; 《金陵十三钗》中,教堂藏着学生、妓女、士兵的秘密,妓女替代了学生去赴日本人的宴会的秘密;《谁家有女初长成》中巧巧是被通缉的杀人犯的秘密; 《白蛇》中徐群珊是女性的秘密; 《第九个寡妇》中王葡萄把孙怀清藏匿在地窖中的秘密.这样的秘密设置使读者的心理随着秘密的诞生,秘密的掩饰,秘密的暴露,秘密最后被揭穿的过程而起伏纠结,这种阅读体验也成为严歌苓小说的一种独特魅力.
为了设置秘密,为了设置人生的"极致"环境,严歌苓擅长使用一种叙事方法,就是"隐藏"叙事.
"隐藏"情节模式包括对身份的隐藏、性别的隐藏、过去的隐藏,甚至是整个人的隐藏,这也是小说人物生命挣扎的体现.《小姨多鹤》中,多鹤必须隐藏身份,才能存活下来,才能有活着回到日本的一天.
《第九个寡妇》中,孙怀清必须隐藏至消失,才能存在.《谁家有女初长成》中,巧巧必须隐藏过去,才能苟且偷生,获得短暂的快乐.《白蛇》中,徐群珊只有隐藏女性的身份,才能在乡下逃过村干部的骚扰,才能伪装成要员去接近孙丽坤.
"秘密"的设置和"隐藏"情节,在严歌苓小说中似乎展示了前所未有的重要作用,一方面,秘密促进着故事不断地发展,逼迫人物做出各种艰难的选择和决定,秘密的爆发也将迎来小说新的高潮.另一方面,秘密不会因为不被知道,就被掩藏,它所包含的震撼性超过了那些被大家都知道的史实.正因为如此,秘密是一把钥匙,使我们看到那些被掩盖的东西,发掘更深层的意义.小说中的人物在"秘密"的洗礼中,或展示出了生命的坚强,或彰显出了人性的伟大,或完成精神的追求,从而更加饱满、生动.
( 二) 封闭环境
在设置小说故事环境时,严歌苓常常会有意识地给人物选择一个封闭的环境,这些环境就是一个个被历史暂时遗忘了的角落,暂时远离了社会的角落,被人群忽视的角落,这样的角落对主人翁来说是相对封闭、不自由,甚至会与外界隔绝的环境.
《陆犯焉识》中,陆焉识被判为"反革命",在人烟稀少的西北大荒漠上改造; 《第九个寡妇》中,孙怀清被王葡萄救了以后,就一直藏在狭小、灰暗的地窖里; 《白蛇》中,孙丽坤被关在歌舞剧院二楼的布景仓库; 《金陵十三钗》里,矗立于炮火和废墟中的教堂中藏着妓女、士兵的地下室,藏着女学生的阁楼.
《谁家有女初长成》中,巧巧一开始被拐卖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站上,后来又逃到更加偏僻的边防小站.在这种环境中的人的行动看似是不自由的,因为他们的活动范围被迫固定在了一个极其狭小的地方,接触到的人也大大受限,但实际上,严歌苓正是要通过这种不自由的环境,让人物从行为的不自由中分离出来,到达一种心灵自由的状态.严歌苓曾说: "自由的概念本身就是对自由的妨碍,因为一个知识分子被概念束缚起来了."陆焉识到了大草地,变成一个犯人,在监牢中,没有人阻止他去思念自己的家人,包括对爱情的忏悔,发现本来他对其没有感情的妻子变得美好起来; 孙丽坤被关押之前,是个风光无限、声名显赫的舞蹈演员,一个为舞蹈活着而不是为思考活着的人.在被关押的孤独中,她开始思考她到底是谁,没有舞蹈以后的她到底是谁,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用严歌苓的话来说就是: "其实是概念害了他们."等他们逐渐洗掉那些概念的时候,反而获得自由.
每个隐藏的人在封闭的空间中都得到了新生,只有与外界拉开了距离,内心才能得到安宁,经过时间沉淀,心灵才会得到沉静.严歌苓向我们展示了身体和心灵相互分离却又相互促进的成长.人物的身体被禁锢在了闭塞的某处,没有接触到新思想的途径,却通过对自身的探索,对过去、现在、未来的思考,灵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升华,心灵得到了自由的飞翔.这样的环境也将成就人们对心灵自由的重新认识,也许就像严歌苓说的: "这是一个反思,对自由的反复咀嚼."只有通过反复的咀嚼,才能摒弃形式上、观念上的自由.
二、极致环境与外部世界的关系
这些隐藏叙事、封闭环境固然为小说中的人物创造了一个走向心灵的窗口,形成了人物自身的小世界,但外部的大环境、大世界仍然是存在的,并且大世界不可逆转的潮流在不时地拍打着这些小世界,推动着这些小世界的发展,也在不时冲击着这些小世界,破坏它们的稳定.
在王安忆的小说中,历史也许就只是过渡小说时间、场景的几句话,王安忆也主张不要特殊的环境和人物.但严歌苓的小说则不同,严歌苓在作品中常常写到各种历史、政治事件.曾有记者问严歌苓,你是否有意在小说《第九个寡妇》中提及那些政治事件? 严歌苓对此表示了肯定,她指出自己虽然不是故意的,但却是下意识这么写作的,她想写的就是"历史中颠覆又颠覆的一种状态",她的小说中发生的事,都是有本国特色的,无论是思想的、行为的.小说是以历史为背景,时代是故事的来源,里面的人物都是处在时代中,即使人物有时不加以理会,但时代事件还是会间接或者直接地影响人物的生活.时代的变化会改变人们的生活,时代的苦难会成为人物的苦难,时代的病态也会是人物的病态.
严歌苓笔下的故事并非都是自己的经历,这些故事来自她对这些真实的历史事件的认识.严歌苓并不是单纯地展现特殊年代的生活和经历,她只是选择了这种非常的历史时期,让人性的善与恶都得到了极致的展现.因为严歌苓更看重的是一种反思,她认为"这些故事中主人公的经历都是一种成长的过程,这个过程是跟历史、社会各个方面都联系在一起的,个体的经历从来不是单独属于一个人自己的,它带有一种历史性,众多个体的历史凝聚成了整个历史,这些历史同时又是属于每一个人".
三、结语
严歌苓通过秘密叙事、隐藏情节、封闭环境等手段塑造出的"极致环境"成为了她小说中映照人物内心的镜子,小说中的人物在这样的"极致环境"中,或挣扎于生存,或挣扎于内心,极致环境对人物产生压迫作用的同时,也让读者在这样的环境中感到压力,得到另一种途径的思考,也得到一种全新的阅读感受.这样的小环境,又处在社会这个大背景、大环境下.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不停碾压着这个环境,使人性在极致的环境中得到极致的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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