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营行也指出 “叶商货物、股票尚易估计，惟房产、地皮难估，外欠亦难如数作抵，当谨堂宪示，详细查明，必部行公款、欠款足可相抵方敢议贷”。⑥在众商与营行商议之际，十三日 ( 18 日) 沈桐亲赴省城奉天，面陈东三省总督徐世昌营口现状，磋商挽救营口商业之办法，提出拟向户部银行借款 150 万两以挽救危局。⑦徐世昌得到面陈后，先后给户部银行总行及度支部致电求助。十四日 ( 19 日) ，张允言致电徐世昌，称度支部已经同意筹款百万接济营口市面。
次日 ( 20 日) ，度支部也致电徐世昌称: “令部行各筹款百万，由行酌量接济营市，言不日贷款来奉”⑨。十八日 ( 23 日) ，徐世昌给总行张允言致电表示感谢，称 “营埠此次坏局赖执事竭力维持，商情始定，曷胜感佩，以后整顿办法，当饬地方官，悉心筹划，实力执行，执事主持全国财政，尤希随时指教，以匡不逮”瑏?瑠。高层对东盛和案如何筹议的，恽毓鼎的言论中有所记载。十六日 ( 21 日) ，恽毓鼎日记中记载道: “叶氏家道殷实，所营之业，亦未分毫失败，无端拐逃，必有他故，或谓其与日本沟通，未倒之先，曾运洋货两船往日本”; “予因草一折一片，请户部银行暂时担任，严追该商家产变抵，并行文日本，追还前船，特派大员前往讯办”。?瑏瑡 十九日 ( 24 日) ，恽毓鼎上奏 “将该粤商产业由地方官迅速查封，抵还各产，其不足之款可否由户部暂时担任，力为维持。致营口关道沈桐于此案办理不甚得力，请另派大员驰往营口提讯叶道广，从严究办”。该折、片上奏后，送往军机处被大臣抄阅，谕旨称 “当将该商等查封押追，并商由度支部、直隶、东三省总督拨及款项，以资周转，仍俟筹定抵押分摊各办法，再行具奏”。① 二十日 ( 25 日) ，军机处抄阅此奏折，并致电东、直总督 “当奉寄谕，交贵处专派大员，驰往提讯，严行追究”。② 在朝廷同意借款救济之际，徐世昌也给营口商会致电，要求其接受户部银行要求，达成借款协议。③ 二十一日 ( 26 日) ，署直隶总督杨士骧复电军机处称 “即赶派曾任营口道之津海关道蔡绍基迅速前往”，“一面维持市面，由直、奉两省各筹巨款，一面严究奸商倒骗”，但 “惟现银腾挪极难，津市尤易摇动，只得设法罗掘五十万，幸国家银行允筹两百万，以救眉急”。④ 同日，徐世昌也复电军机处，简要陈述了东盛和倒闭的原因及负债情况，并指出已同户部银行总行监督张允言及署直隶总督杨士骧电商，筹款 200余万两接济市面，商情可期大定。⑤ 同时，也派大员会同沈桐利用营口贸易冬歇期，将此案认真清理、查追。这样经过朝野高层的商议，基本议定户部银行拨款救济的计划。
三、借款合同议定与东盛和案债务的清偿
借款意向达成后，营行与营口商会总理潘达球、协理李恒春，各帮代表马贞等草拟了借款合同。其主要内容为以东盛和全部产业抵押与户部银行，抵借银 200 万两，以资接济众商，长年 6厘起息，以 1 年为期。户部银行欠款以东盛和产业招商变卖归偿，如产业变卖不足以偿还户部银行，每领款 1 万两者，每年出银 400 两拨补，还至公款本利全清为止。抵押于道胜银行的产业由直、奉两省接济的 75 万两协济银赎回。此外，东盛和产业估价招商承领，随时报告大众，如有追出叶氏隐匿财产应匀摊各债户，道胜赎款的实际数目应宣布大众周知，以昭核实。⑥合同草拟之后，营行联同沈桐给农工商部、度支部及奉直督抚致电，陈述借款合同的主要内容后，指出“此定议约计各欠户所得之债，已在五成之上，全营商业可免倾危，官款暂济一时缺乏，计期可以归偿，无虞短欠，一举两得，商民市面利赖无穷。转瞬岁阑，群情望泽，倘蒙核准电覆，并恳将部款迅速分批运营，涸鲋顿苏”。⑦然而，正值户部银行考虑借款合同之时，早先直隶承诺发给的协济银却突生变故。因北洋财政拮据，拟作罢。鉴于此，户部银行对借款开始犹豫。营口商会得到消息后，致电总行称: “闻户部漾电直隶允筹款五十万拟作罢，赎产无资借款恐无成议等语，此案迭蒙列宪及道宪、户部行竭力维持统筹妥计，始有转机，且逼近年关，银根紧急，前议倘有更动，则全埠恐慌将复不支，况此公款即以叶产作抵，不足之数仍由全体商人担任，是公款有着，商界赖以补救，仍求宪台体贴，商恳恩准作主”。⑧ 此时王伊提议，“东案借款北洋以支绌颇难定局，如北洋出名向部行借二十五万，似可通融，道胜赎产六十万有成说，以私计将来不过亏三四十万，三年定可还清，部行不至受累矣”。⑨对于商会及王伊函电，总行并未回复。当时寒冬已至，辽河封河，逼近年关，营口众商纷纷返乡，商贸停滞，此案只好来年再议。
来年正月，罗饴赴营口继续处理倒闭案，抵达营口接洽后，其禀称 “东号各条尚未实行，道胜总行来电要收十足，不能折扣，域多利轮船已为沪商拍卖，商会要扣抵饼、油、飞，香港货价为西商控留，北洋款颇难如愿，如此类抵款愈少，行款愈不能借。现拟虚与官商委蛇，设法将已到手之件，请官立案，并将货物价银由行存扣以抵欠款，站稳地步，再行宣布不能借款实情”。①在罗饴建议下，户部银行开始寻找借口，辩称商会尚未查明详细账目，“本系官款，若无确实凭据，实难照发”。②由于道胜银行押有东盛和大部分财产契约，若不议定赎产之事，户部银行既无法处理东盛和财产以变现银，众商也难以重新估算借款金额。因此，在查清东盛和抵押在道胜银行产业数目后，营行、商会及营口关道开始着手赎产事宜。道胜银行起初欲十成收回或变卖抵押产，但此时东盛和产业都在中方控制之下，且营行也声称属于抵押借贷，沈桐指出 “以照商律三十七条，物如有抵押多处者，应由董事变卖均分”。在这种情况下，经多次磋商议定以 85 万卢布赎回东盛和财产，由上海户部银行在五日内，按照当日买入卢布价格，交付九八规银。③道胜银行押产赎回之后，此时也确切得知因北洋财政拮据，直隶协济款据确无着落。三月十三 ( 4 月 13 日) ，众债户与户部银行代表罗饴集聚于商会，重新磋商借款办法。最终，经众商户妥协，议定五条改定办法，即 “( 一) 原议息借二百万改为借一百五十万，以叶产、货物全归户行承受，任凭户行作主转售。( 二) 道胜押产议定八十五万卢布归户行垫款取赎。 ( 三) 洋款、沪款由商会担任不与户行相干。( 四) 人欠叶商仍归户行追收，先尽户行归还二十万两，其余均归各商公摊。( 五) 奉省官款二十五万存户行十年后，无利交还以资补助”。④ 改定办法商定之后，罗饴赴京请核夺。而后，根据协议商会开始与众洋商磋商债权公摊事宜。洋商债权中正金银行数目较大，商会满足正金银行对于东盛和存正金银行款准其抵扣要求后，正金银行同意与众债户公摊。⑤这样经过商会的努力， “各洋商公阅数日，看明情节并无异言”，同意与众债户公摊。
半月之后，罗饴传来消息， “借款之事已奉部准，款由行筹，已电知东督”。⑦ 决定借款后，户部银行一方面尽快处理东盛和产业变现款，另一方面筹措发款。在处理东盛和产业方面，股票、货物、轮船等大都拍卖获取现银，房产、地皮继续出租，两座油坊也被招租经营，而德芳卷烟厂难以脱手，由营行改组后变为官办经营。⑧ 发款方面，“奉谕准分三批交付，第一、二批尽六月交讫，末批俟营粤款齐，以昭慎重”。⑨ 数月后，前期 100 万两公款顺利运抵营口，由商会负责公摊。根据债权额度，本可供众债户摊还 35% 债务，先期仅到款 100 万两，仅够发还华洋众债户 23%左右。但营口众商本着 “克己优待外人一次全领之数，而华商只能先领二成”瑏瑠?，华商的余款等第三批 50 万到款后再摊发。按合同要求，第三批本应收齐粤款后拨发，但粤款涉及香港荣新货款之事，久不能商妥。在商会和债户再三要求下，户部银行准第三批借款先行拨发。①最终，普通华洋债户均按 35%的比例得到偿还。拨款事务完结后，户部银行集中力量清缴东盛和在粤资产，叶氏在广东产业比较容易收缴，惟涉及香港荣新货款比较复杂。叶氏与荣新行在香港对簿公堂，经数月审判，除诉讼费外共收回 7. 8 万余两②。宣统元年 ( 1909) 正月，东盛和产业及款项基本处理完毕。至此，历经一年半有余，东盛和倒闭案在官商协作下，办理结案。
四、从东盛和案处理看清季政府的经济职能
东盛和倒闭案，引发了营口严重的经济危机。在官商协作下，通过户部银行承购东盛和产业，借贷 150 万现款而挽救危机。此后许多通商口岸出现钱庄倒闭，爆发了区域性经济危机，如汉口三怡钱庄、上海元源、天津义善源等。③东盛和倒闭 “举凡街市川换、存欠及贸易通运等事，银根一紧，银根周转不灵，所及若奉吉黑，若京津沪粤，南北之间不通划汇者至两三月之久，恐慌达于极点。”④ 这是清政府首次应对大规模的区域性经济危机，也是处理清末区域性经济危机中较为典型、妥当的个案。通过对整个经济危机的应对过程的考察，至少能从一个侧面反映新政时期清季政府在实际经济运作中的表现。
传统中国钱债纠纷规模较小，多由民间调解，少数纠纷会讼至官府裁决，也未闻救济之政策。但晚清以来中国经济发生了重大的变革，开埠口岸贸易的繁荣，使区域性经济逐渐成一个整体。商业交流的频繁，使钱债关系已超越简单一对一的债权债务关系，变成一个复杂的债权债务关系网络。钱债关系影响范围也远超过一家一户之商号，而是与区域性经济稳定密切相连。东盛和本是一家小商号，其借着近代东北沿海贸易崛起之势，逐渐发展成一个在营口有着广泛影响力的 “商业集团”。东盛和突然倒闭，严重危及整个营口商业的稳定。面对严重的区域性经济危机，清政府户部银行的官员指出 “国家银行为全国商业之母，营行者营市商业之母也，救济恐慌责无旁贷”⑤。观察整个东盛和案处理，的确能看出清季政府的确开始履行经济职能，在实际活动中振兴工商，但清政府所跨出的这一步并不顺利，其最终同意救济东盛和，受多种外力的推动。首先，只有实施救济，才能保证户部银行在整个营口的债权安全。从表面上看，户部仅被东盛和亏几十万，但若放任商业危机爆发，致 “营商全歇闭，我行及沈、沪各行款在营者约一百五六十万，若大局坏，全无着落”。⑥ 因此，清政府为维护户部银行的债权，也不得不通过救济保证营口商业的稳定。同时，通过救济活动，清政府还能掌握债务清偿处理的主导权。救济活动的方案，由清政府根据实际情况制定、修改，这保证了救济款能顺利偿还，从而免除了后顾之忧。其次，涉外争端与威胁。东盛和案涉及洋商众多，且债权比重不低。营口本就是日俄角逐之地，若放任华商与洋商争议，难免会造成争产纠纷，引发涉外事件。况且，日方还有意提供巨额资金救济，意图控制营口商业。若清政府不行动，不仅仅会使华商遭受损失，正如恽毓鼎所言“国家担任维持，似为刻不容缓之事，不止为一隅商务也”。⑦ 同时，东盛和大规模产业抵押于道胜银行，若不由清政府出面，赎回抵押产业，户部银行、华商都难免会遭受损失。再次，各方声援，力求救济。债案爆发，正值清政府力图改革、振兴商业之时，众商从清政府所宣称的通商惠工、保护商业方面上书，力求挽救商业。同时，地方督抚、关道从维持地方经济稳定方面也竭力配合扶持。此外，山西票商还动员高层给张允言发电，称 “两宫亦深眷晋商”， “中国仅晋商尚可抵制欧东各银行”，请拨款救济。① 这些声援，也促使清政府做出决定救济危机。由此可见，清政府最终决定救济商业危机，是各种因素合力的结果。清政府经济职能的履行，并非如其新政政策中所宣扬的积极主动，而是在保证清政府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受多种外力共同敦促的结果，正如罗饴所言其过程“不知经多少折磨困苦，费多少唇舌、笔墨，始克就绪也”②。但最终圆满的结果表明，清政府已不同于以往对经济危机漠视的态度③，只顾自身利益，而是在实际经济活动中履行其振兴商业的承诺。这反映出清季政府职能的初步转型，这是近代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标志。当然，同时也要看到早期政府职能转型过程中，蕴含着多方考虑及利益纠葛。
以往学者研究挽救清末经济危机时，多注重考察商会发挥的作用。④ 从东盛和案处理过程看，商会的确在诸多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⑤ 但仔细考量整个倒闭案处理过程中，会发现其实商会主要扮演具体执行者的角色，而清政府各机构、部门才是平复危机的主导者。东盛和案正是借助了强有力的行政力量，才使得财产能尽快追缴，涉外债务得以处理，现银能迅速筹集。从具体看，本案中主要涉及营口海关道、奉直督抚及户部银行等机构。其中营口地方关道是整个倒闭案处理过程中的实际操作者，它相对于众商属于官方代表; 而面对中央、督抚，地方关道又成为众商人的利益维护者。地方关道不仅指导商会稳定营口市面，还作为众商的代表与户部、洋商进行交涉，充当了官、商之间润滑剂和联络人。地方关道从保护地方利益出发，着力维持整体商业稳定，与各方联络、谈判以求尽快挽救商业危机。在东盛和案中地方关道虽力主维系救济，但关道在清政府中央并无太多话语权。考察整个筹款救济过程可以看出，东、直督抚的建议是促使中央户部银行最终决定救济的关键性因素。此外，为救济市面银根紧缩，东省督抚还从省款中协济25 万以解营口燃眉之急，并最后把它列入促成户部银行借款的保证金中。因此，督抚虽没有在具体救济活动有所作为，但其在关键点上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户部银行作为一个新成立的国家金融机构，是清政府的国家银行。它既是涉案主体，又是商业危机的主要施救者，在该案中为挽救商业危机，户部银行筹借巨资，承揽东盛和财产。虽然其在救济过程中多有反复，并更多从己方债权及救济款的安全方面考量，但在最终债权额度上也有所让步，“东盛和倒累户部银行四十四万两，该行总办罗观察焕章特将欠债减收十四万两”⑥。通过该案处理结果看，户部银行借贷 150 万，这表明其已经初步扮演着中央金融机构的职责，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维护经济体系的整体利益。户部银行及其各地支行作为清末所建立的一套新式金融机构，曾在清季多处区域性经济危机中借贷巨资救济市面⑦，它成为了清政府在实际经济运作中扩展其经济职能的重要工具。
纵观东盛和案能看出，清季政府的职能开始扩展，其所关注点不再仅局限于政治稳定，而开始深入到经济活动的内部，调控、稳定经济。在其职能发挥过程中，新式金融机构与传统督抚、关道是并行不悖的两条体系，它们在稳定金融秩序、拯救经济危机中相互合作，发挥着不同作用。
主要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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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罗饴编： 《东盛和债案报告》，大清营口银行印，东洋文库藏 （ 影印本） ,1909 年。
[3][日] 仓桥正直： 《营口の世商东盛和の倒产》，《东洋学报》第 63 卷，1981 年。
[4] 黄鉴晖： 《帝国主义侵略下民族工商业的命运---清末营口东盛和五联号的发生与倒闭》，东北三省中国经济史学会编，《中国经济史论文集》下册，吉林大学出版社，1982 年。
[5] 孔祥贤： 《大清银行行史》，南京大学出版社，1991 年。
[6] 林开明等编： 《北洋军阀史料： 徐世昌》，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 年。
[7] 赵洪宝： 《清末铜元危机与天津商会的对策》，《近代史研究》1995 年第 4 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