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阳光普照》展现了一个家庭之间沟通空白的悲剧,影片关乎爱和救赎,通过对暴力和死亡的呈现,引申到对家庭情感以及精神世界的探究当中,迫使观众接受和思考影像人物背后的诉求。钟孟宏导演以边缘人物为主体,塑造了全员悲剧的形象,本文将从家庭情感悲剧和自身悲剧两方面来阐释影片中的悲剧人物群像,展现无法相拥的亲情以及无力抗争的命运,进而透过影像表象分析人物的精神内核、诉求及欲望的表达。
关键词:钟孟宏; 悲剧; 人物群像; 家庭情感;
《阳光普照》是台湾导演钟孟宏编剧、执导的第五部电影,做为台湾地区中生代导演,此前曾获得第47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导演奖和多次提名。《阳光普照》是他讲给观众的一个台湾家庭的悲剧故事,故事直击观众内心。对于创作这个故事的导演来说,冲击则更加直观,“这个片子会让我不知不觉进到事件的中心,那是你不自觉的,你完全被卷进去了,很多很多情感的纠葛。”
伴随着电影行业的飞速发展及商业需求的加剧,越来越多的导演商业电影,而钟孟宏仍然坚持为观众展现当前台湾社会和普通民众生活。2008年,台湾电影开始“文艺复兴”,他常以平凡的庶民生活为题材,将困境漂泊、身份找寻、自我认同等宏大命题置于细碎的日常生活展示中,对当下台湾社会精神危机的焦虑呼之欲出。[1]《阳光普照》展现了一个家庭之间沟通空白的悲剧,通过对暴力和死亡的呈现,引申到对家庭情感以及精神世界的探究当中,迫使观众接受和思考影像人物背后的诉求。在《阳光普照》中,钟孟宏导演以边缘人物为主题,塑造了全员悲剧的形象,反映当局底层社会状态和边缘人物真实现状,用强烈的边缘意识展示时代的真实模样。
鲁迅先生将悲剧做了一个简单的概括,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2]悲剧人物形象可以有多种表现形态,钟孟宏在《阳光普照》中塑造的悲剧人物群像,每一个人物都是割裂的,通过对比表现进行人物形象建构。看似强势的父亲其实是羞于表达、温柔和善的母亲却疏于沟通,双亲的非正确引导从而导致了亲情的错位,最终造成情感悲剧;外表阳光、无可挑剔的哥哥因为不堪精神世界的重压,与哥哥的优秀完全相反的“社会不安因素”阿和,因为从小活在阴影之下形成无声的反抗,被所有人认为是逃避不开的大麻烦菜头却重情重义,成长背景的不同,重压之下,无力抗争最终酿成了自身悲剧。钟导通过其特有的影像构建风格为观众展现了一个悲剧人物群像,对这些悲剧人物进行构建,形成了钟孟宏式的悲剧观。
一、家庭情感悲剧—无法相拥的亲情
家庭是最基本的社会设置之一,中国社会学家费孝通认为家庭是父母子女形成的团体。在钟孟宏的电影中,大多表达的主题为不健全的家庭情感,《阳光普照》展现了一个典型的父权家庭,叙事的天平从风格强烈的影像倾斜到“人物”身上,从家庭的失能到无法相拥的亲情导致了家庭情感的悲剧,每一个人都不是无辜的。
(一)情感矛盾的父亲
台湾电影中,“父亲”这一形象一直在被建构,父子关系也一直是被呈现的话题,《阳光普照》中虽然父亲阿文仍然是家庭权利的中心,可是父子关系却是陌生的、疏离的,他始终在自私地行使父爱,不公平的爱是酿成家庭情感悲剧的最主要因素。
影片中父亲这个角色是矛盾的,他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呈现了对称的情感表现,一面是对优秀的大儿子寄予厚望,完全倾斜的父爱可以被认为是“杀死”阿豪最直接的人,强势、沉默、密不透风的爱使阿豪喘不过气;另一面又不肯承认小儿子的存在,这种偏心让他最终真的“只有一个儿子”,无视的“爱”使小儿子始终活在阴影之下。这个角色的精神内核也是矛盾的,如拉康提出的“镜像理论”—镜子中的自己和现实中的自己。[3]对待大儿子的顺从、卑微和面对小儿子的偏执、强势,都集中在这一个人身上,其实,他也不过是一个挣扎于底层社会的小人物。
悲剧能使人在精神上变得高尚,使他们从日常生活的琐碎贪求中解放出来。中年丧子的悲剧使父亲终于将视线转向了不受待见的小儿子,可是阿豪的离开并没有改变“父亲”这个明显的符号特征,他总以为自己给予的就是好的。以前,他因为阿豪更能满足他对于生活的期待而“投射阳光”,现在他用父爱去保护阿和,他以为爱是可以靠无声的行动传递的,事实并非如此。他以父爱的名义将暴力合理化,将恶的罪行披上道德正义的外衣。大儿子阿豪和菜头的死亡,都是他造成的,最终让一家人都活在阴影之下,还会有救赎可言吗?观众不免思考,父爱,一定要是沉默的吗?
(二)软弱纵容的母亲
在钟孟宏讲述家庭的电影中,女性/母亲的角色经常被边缘化处理,父亲通常是家庭的中心,在《阳光普照》中,仍然延续了“家庭温情缺失、母亲被边缘化、父子关系有待重建”的叙事主题。可是将精神分析学置于家庭中,母亲的角色是无法替代的,俄狄浦斯情节就是人类早期的自我认同感实质上是通过母体来建立联系的。母爱缺席造成家庭失和,悲剧发生。
母亲琴姐没有逃脱影片全员悲剧的命运,她也有自己的悲剧,她常年麻木于无趣、无望的家庭生活,导致在家庭中的母爱缺失,阿和小时候的顽劣,她无法管教,阿豪被父亲的期待压垮,她无法分担。对家中两个孩子的“无法施予”,造成了两个孩子的悲剧。对丈夫与儿子的矛盾虽然没有彻底放弃但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她接受了生活的所有不公与磨难,她的个人感情早已被生活的疲惫磨损殆尽,麻木便是她的悲剧。或许她才是是这场家庭悲剧的帮凶。
这个家庭的母亲像许多传统中国家庭的母亲一样,默默陪伴,独自承受,把苦难与挫折当日子过。如果不是母亲的存在,这个四口之家早就解体了。然而影片笔墨不多地塑造这个寡言的女人时,情绪失控却发生在得知丈夫为了帮助阿和重获新生,不惜以杀人的方式在暗夜里解决了菜头的纠缠。这个接近结尾的重场戏被安排在阳光普照、绿意盎然的阳明山上。阿文杀人事件的黑暗阴影将在夫妻未来的人生中挥之不去。
(三)躲在阴影里的少年
哥哥有多优秀,弟弟就有多不堪,钟导运用对比表现的手法将二人呈现在荧幕之上,阿豪和阿和在就像阳光和阴影的强烈对比,一个被关照到无处可躲;一个被忽视到无处可去。如果说阿豪是“太阳”,那么他同时也在创造阴影,人们常常因为阳光的存在忽略阴暗。弟弟是活在哥哥的阴影之下的,他不受重视、不被认可,选择自暴自弃,渴望在社会关系中得到阳光,却误入歧途,被黑暗阴冷的环境包围。调查显示,有心理问题的青少年大多是因为父爱的缺失,阿和的暴力与叛逆是他向父母宣泄不满的武器,是他的悲剧。
做为电影中的驱动性人物,阿和的变化才是真正从阴暗之中向阳生长的人物形象转变。他从一开始的卑劣、懦弱到有责任、有担当,完成了少年的蜕变。在塑造阿和的形象时,导演运用色彩的铺陈来隐喻人物前后的变化。少年刚进少年辅育院时夜晚是蓝色的,象征着压抑;阿豪死后,阿和进入到绿色房间,象征着希望;回到社会后工作环境是明黄色的,象征着阳光普照。当他在得知菜头被杀后在桥上奔跑,他应该是释然的,随着摄像机的后移,视角越发广阔,天空放晴,似乎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
二、自身悲剧—无力抗争的命运
与其说钟孟宏的电影是关于家庭,不如说是关于死亡的种种,《阳光普照》中,通过两个少年的两场死亡,展现了自身命运的悲剧,让故事的内核被不断地思考。是雨中海德格尔意义上的“向死而生”,在各种关系的交织里,在人和人的争吵和别离中,在天地间广阔空间里,寻找死的意义和生的未来。
(一)无处躲藏的“太阳”
在中国式家庭里,诚恳地沟通似乎意味着矫情。导演借助阿豪这个角色,暗示了让家庭关系裂解的根源:无法拥抱的亲情和沉默的沟通。他善于感知他人的情绪需求,却长时间压抑自我。为了满足父亲的期望,他将自己活成了父亲想要的样子。他像温暖的太阳一样,将光和热给了所有人。通过暗示,重考医学院也很可能只是屈从于父亲的期盼。又从袁哲生小说中的“司马光”找到了阿豪这个角色的灵魂。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人关心他需要什么,没有人了解他内心的孤独与阴暗。就像阿和说的:“哥真的是很好的人,什么事都替别人着想。但其实没有人真正知道他在想什么。”本部影片里的司马光就是《大象席地而坐》里的大象,“大象无处不在,我们无处可逃。”
哥哥阿豪所想的,可能总是和家长们,或者这个社会认可的不同,这才导致了他的抑郁和自杀。少年人最不喜欢别人定义自己,非得用尽各种方法撞个头破血流来向大人证明自己。哥哥的自杀,有一部分,是报复,跳下去的那一刻,他也知道会伤害父母,可他还是这样选择。鲁迅认为悲剧是借以有价值的东西在毁灭之后,激发强烈的美感,唤起人们对新事物的向往和追求。[4]阿豪选择用自己的命,换父母的醒悟、换弟弟的明亮人生。看起来是一个人死了,其实是一个家庭的同归于尽。对于自杀的少年,社会中总是有很多指责的声音,不负责任,不为父母着想,幼稚、冲动、傻,可这些都不是自杀的原因,他就是要走这条路,哪吒闹海,拔剑自刎,哪吒不是傻,哪吒是没办法。如果阿豪和父亲能敞开心扉,坐下来好好沟通,或许就不会发生那个跳楼的惨剧。
(二)不可忽视的“麻烦”
影片中还展现了除开家庭情感悲剧中的另外一种悲剧形式,即“小人物”平凡命运的悲剧。菜头作为影片中“小人物”的代表,他站在了社会各个角落巨网的对立面。从精神分析视角看,菜头也是有两面性的,一方面他不学无术、违法乱纪,被阿和一家人认定是不可忽视的大麻烦,可他又是影片中唯一坚守着道义的人,他因为对朋友仗义而行凶,他因唯一的亲人被执法送入安养院而心存芥蒂,他又因为怕弄脏借来的车子而下车吸烟被害致死。他的道义在阿和推卸责任和狱后疏离显得荒唐可笑。一种极端的善恶辩证呈现,就是这样一个不得不成长为奸诈狡猾且心狠手辣的底层小人物,被贴上了刻板印象的标签,他成为了光明社会成员厌恶又惧怕的那一类人。
活在弱肉强食这个社会丛林法则里的菜头,没有肯帮助他的人,甚至被杀,似乎也是无足轻重的。菜头的命运悲剧,表达了他对自由的向往和追求以及对理想社会的渴望,就是这样一个“带坏别人家小孩”的存在,丧命的原因,就单单是因为害怕朋友因车内有烟味被骂,选择下车抽烟,这才让阿和的爸爸找到了一个杀死他的合适机会。他最终死于自己的善良和别人的自私。菜头只是个法律意义上的坏小孩,他不得不变坏,而最后他会死,居然也是因为他还坏得不够彻底,讽刺意味十足。他才是始终活在阴影里的底层人物,但凡有一点阳光普照到他,事不至此,在观众看来,他远比其他人更加悲剧。
《阳光普照》为观众呈现了怎样的悲剧呢?终于是阿豪自己和自己相见时,他选择放弃阳光去拥抱黑暗,将自己解放,却囚禁了家庭;既救赎了他人却也桎梏了他人。被阳光照耀久了的人,渴望阴影的遮挡;永处阴暗中的人,渴望阳光普照。影片中的所有人都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解脱。罪恶与救赎、阳光与阴影,时时刻刻汇于一体。这部片名温暖、故事残忍的悲剧电影,本就是社会中引人深思的真实写照。
影片结尾,阿和骑着脚踏车载着妈妈,就像小的时候妈妈载着他一样,阳光洒下,绚丽多彩。就是这样一个镜头,让观众和角色一起被过去的伤痕疗愈。即便早已看惯“阳光下的罪恶”,依然要相信阳光的温度。“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将看到我的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参考文献
[1]徐胜男.钟孟宏电影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19.
[2]鲁迅.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187.
[3]崔鲁冰.精神分析视阈下电影《阳光普照》人物分析[J].西部广播电视,2020(12):86-87.
[4]郭宁.论《史记》悲剧人物群像与司马迁的悲剧观[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04):76-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