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评话语分析与功能语法
语言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中的作用,语言、权力和意识形态之间的复杂关系,早就引起了西方发达国家的重视。自从Fowler等人的Language and Control(《语言和权力》)问世以来,批评话语分析(CriticalDiscourse Analysis)便得以迅猛发展。批评话语分析旨在透过表面的语言形式,从语言学、社会学、心理学和传播学的角度揭示语言、权力和意识形态的关系,语篇对意识形态的反作用,以及两者是如何源于社会结构和权力关系,又是如何为之服务的。
作为语言学的一个分支或者一种话语分析方法,批评话语分析的语言分析基础主要建立在现代语言学的各种理论上,尤其是以Halliday为首的系统功能语法。他不把语言看作是由规则组成的系统去描述,而是当作意义的一个来源,是一套与语言应用的环境相联系,供人们选择的“意义潜势”(mean-ing potential)系统。
二、话语的人际意义及其分析
语言交际的一个重要目的是进行意义的交流,建立并保持适宜的社会联系。我们在进行语言交流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定的目的,如影响他人的态度或行为,向他人提供信息,将自己的态度或行为向他人做出解释,或使他人为我们提供信息等等。语言所具有的表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功能被称作为人际功能。
在功能语法中,概念意义和语篇意义的研究已经较为普遍,但人际意义的研究却相对滞后,而且在话语分析的众多方法中,关于话语的人际意义分析理论比较零散。
根据功能语言学的观点,人际意义不但可以体现在语法中的语气系统和情态系统,而且还可以借助于称呼语、人称代词以及可以表达讲话者态度的动词、名词、形容词和副词等具体词汇来体现。
本文将选择美国前总统布什的一次广播电视讲话为语料,对其中的语气(mood)、情态(modality)、人称代词(personal pronoun)、时态(tense)以及可以表达说话者态度的词汇进行分析,从而揭示布什在讲话中是如何利用语言来实现话语的人际功能。
(一)语篇背景介绍
本文分析的是布什发表于2004年7月31日的一篇广播电视讲话。这是美国总统选举的最后冲刺阶段,距11月2日大选还有不到100天的时间。美国参议员克里作为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开始正式向共和党现任总统布什发起挑战。据美国民意测验显示,在布什发表讲话期间,竞选双方在大选中齐头并进,双方的争夺呈现白热化的趋势。
布什当政4年间,国内失业人数居高不下,联邦预算赤字猛增,贸易出现前所未有的不平衡。布什曾抓住美国人关心的安全问题大做文章,其支持率一度上升。然而随着“情报门”和“虐囚门”事件的曝光、改造伊拉克和中东民主化计划的搁浅、与欧洲盟国关系的紧张等等,布什的外交政策越来越受到国内民众质疑。美国民众在此次总统大选中,选克里还是选布什,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两人在大选中的表现。
(二)语气分析
在人际功能中,语气是重要的功能载体。Hal-liday认为人们在交际中主要扮演两个言语角色(speech role):一个是“给予”(giving),另一个是“需求”(demanding)。人们在交际中进行交换的可以是“信息”(infor-mation),也可以是“物品与服务”(good-&-service)。
交际者通过对以上言语角色和交换物的选择,可以分别实现4个不同的言语功能:提供(offer),命令(command),陈述(statement),问题(question)。这4项功能可以通过陈述句(declarative clause)、疑问句 (interrogative clause)和 祈 使 句 (imperativeclause)这个最基本的语气系统来体现。
在具体的语篇中,说话人正是通过这一语气系统体现其意图:是陈述信息还是寻求信息,是提供服务还是索取服务。语气主要是由主语(subject)和限定成分(finite)组成。通过分析主语和限定成分,我们就可以判断一个句子是陈述句,是疑问句还是祈使句。
在对布什讲话进行语气分析时,我们可以发现,整个语篇都是由陈述句构成。由于陈述句的主要功能是提供信息,这说明布什在讲话中向听话人提供了大量信息。
布什在讲话的第1、2段试图告诉人们:美国的经济正处于良性阶段。例如:
(1)This week we received encouraging re-ports that show our economy is gaining strength.(2)Consumer confidence hit a two-year highin July.(3)Americans are benefiting from the fulleffects of tax relief.(4)I have traveled across America,meeting smallbusiness owners who are investing tax savings intonew equipment,and I have met families who are usingtax savings to pay for their children's needs.在以上内容中,既有布什的客观描述,也有布什的主观经历。从中可以看出布什希望从各个方面向人们强化“美国经济良好”这样一个信息。通过语气分析,我们可以得知:布什想让美国民众知道美国的良好社会经济现状和他的未来政策。
布什在讲话中实现的是语言的陈述功能,由此我们可以了解语篇所要传达一个什么样的字面信息,但还无法了解深藏在字面意义之后的人际意义。因此,对语篇再做进一步分析是很有必要的。
(三)情态分析
Halliday对情态曾作过详细阐述,他认为情态是介于“是”与“否”之间的意义领域,情态具有归一性(polarity)。Halliday又把情态进一步区分为“情态化”(modalization)和“意态化”(modulation)。情态化是指当交换物是“信息”时,交际者从“可能性”(probability)或“经常性”(usuality)的角度对信息可靠性的判断、估计和评论。意态是指当交换物为“物品和服务”时,交际者对可希望性的判断。
在“命令”(command)句中,意态涉及到的是不同程度的“义务”(obligation);在“提供”(offer)句中,意态涉及到的是不同程度的“倾向”(inclination)或“意愿”(willingness)。情态化与意态可以通过情态动词、情态副词、评论状语、情态名词、情态实意动词和情态形容词来体现。
情态有高、中、低量值的区别。例如,may可以表达说话人不肯定的口气,will的肯定程度要高于may,而must的肯定程度最高。
1 情态动词分析
布什在讲话中,共使用了三种情态动词,即can、will和must。其中can被使用了三次,分别出现在下面句子中:
We have expanded Pell Grant collegescholarships so that more students can attend col-lege…American workers and farmers and entre-preneurs can compete with anybody,anytime,an-ywhere.We must have sensible regulations so thatAmerica's job creators can focus on satisfying theircustomers and not bureaucrats in government.can可以表示能力、许可、请求和可能等多种意义。句(5)和句(7)中的can表示的是可能性,是布什对句中提供的信息的可靠性的一种推断。
can属于低量值的情态动词,意为“可能”。这说明布什对句子所陈述的内容不确定,这会给布什的反对者提供反驳的机会。句中的can表示能力的意思,是布什对美国民众能力的吹捧之辞。
布什在下面的句中两次使用了will。will的情态意义表示的是中量值的不确定性和推测。
布什第一次是在对减少财政赤字预测时使用了will;另一次是在讲话尾声时,他对美国未来所做的推测,但是这两次推测却有很大区别。
My administration now forecasts that thecombined deficits in 2004and 2005 will be about$100billion less than previously expected……we will bring our prosperity to everycorner of America.句是一个投射句(projecting clause),主语是my administration(我的内阁),谓语是forecast(预测)。被投射句(projected clause)是that引导的从句,是预测的结果,也是will出现的地方。
布什将这种可能性不高的预测放置在被投射句中的直接结果是:作为投射句主语的my adminis-tration需要对预测的结果负责。也就是说,如果财政赤字无法向预期的那样减少,那么对这种预测失误应该负责的就是布什的内阁,而不是布什本人。
因此,布什有将来为自己推脱责任之嫌。是一个普通的陈述句,句子的主语是we,很显然它包含了布什本人。
will虽然是个中量值的情态动词,但如果美国可以实现真正的全面繁荣,那必然又有布什的功劳,因此,布什在使用句(9)时又有揽功之嫌。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不同的主语和情态动词搭配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在政治话语中,说话人可以利用不同的主语和情态动词组合,尽可能使自己多受益少受损。
布什在讲话中使用最多的情态动词是must,我们知道,must既可以用于对可能性的推测,也可以表示义务,是个高量值的情态动词。它表示的是一种坚定的、强硬的口气,是具有权势的象征。
must句型在语法结构上符合陈述句的特征,但在语义层面上具有命令的功能,是以陈述句的形式出现而起到命令的功能。布什在讲话中通过对must的使用试图告诉人们:他所要推行的经济政策是惟一的、必然有效的。但这种句型可以缓和命令的口气,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掩盖了交际双方权势的巨大差别。
2 其他情态词的分析
这里的情态词是根据彭宣维的分类而定的,它们包括:情态实义动词、情态形容词和情态短语。这些情态词带有褒贬感情色彩的评价意义,它们可以体现说话人的好恶倾向。
Thompson指出,这些具有评价意义的情态词已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语法领域。他认为评价是任何语篇的核心部分,所以,对任何语篇的人际意义分析时,评价语的分析都是必要的。但需要注意的是,情态词的褒贬意义是相对的,在特定的语境中它们可能会表达相反的意思。
布什在讲话中使用与new有关的褒义词最多,它们都是用来说明美国经济正处于一片繁荣的新景象。这些夸赞之词可以使布什与美国民众之间建立一种良好的人际关系,缩短了布什与普通民众之间的社 会 距 离。在 下 述 句 式 中 布 什 还 两 次 使 用 了Thanks to这个具有褒义的短语:
Thanks to the No Child Left Behind Act,we are improving our public schools…Thanks to tax relief enacted since 2001,a family of four earning 40 000ayear now paysnearly$2000 less in federal taxes.句中的Thanks to都被用来修饰布什的两项政策,这两项政策的优点被布什突出强调了,这是他对自己能力的一种间接表扬。
另外,布什还使用了许多其他涉及美国经济的褒义情态词,与此相比,贬义情态词却寥寥可数,它们主要集中出现在语篇的最后一段中。
Terrorist attacks,recession and corpo-rate scandal hurt the wallets of millions of Ameri-cans,but these shocks to our economy did notdamage our spirit.句使用的是过去时态,所以,布什希望告诉人们,恐怖袭击、经济萧条、公司丑闻等等都已经结束了,它们并没有给美国民众的精神带来影响。但布什对自己遭受最猛烈抨击的伊拉克政策丝毫未有提及,说明他只想表明他有能力带领美国民众走出恐怖袭击的阴霾和经济困境,而对自己的过失却进行消极的隐瞒。句中的这些贬义情态词并未给布什带来什么负面影响,反而为他进行了正面宣传造势。
3 时态的人际意义分析
时态是语气中限定成分的一部分。时态是从时间方面限定命题的有效性,即命题只有在一定的时间范围之内才能成立。
例如:
He climbed up the tree.在句(13)中的过去时表明说话人描述的是一件过去发生的事,所以,相对与说话人的时间来说,“他爬上树”这个命题,只有在使用过去时的情况下才能成立。
在布什的讲话中,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凡在对美国社会经济状况的良好形势描述时,布什很少使用一般现在时,而几乎都使用了现在进行时或可以表示现在进行时意义的现在分词。
频繁使用现在进行时可以实现什么功能呢?现在进行时在时间上指包括说话时间在内的当前一个有限时段,表达该时段内的一个持续概念。
请看下面例子:
Jane is living in London.涉及说话人在说话的同时,也表明了另一件事:
Jane曾经住在别的地方。但Jane现在正住在伦敦。所以,现在进行时可以被看成是一种否定,它否定了过去,肯定了现在,并形成一种对比,即现在发生的事在过去一段时间内没有发生。
从上述的分析可以推断出,布什大量使用现在进行时是想表明美国在过去一段时期内的经济社会状况虽不令人满意,但是在临近大选时期已经出现了转机,且会持续下去。这又是布什对自己领导能力的宣传,意在增加选民对他的信心,以期在大选中获得更多的支持。
4 人称代词的人际意义分析
人称代词和上面讨论的情态词类似,并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语法范畴。但是人称代词能表明说话人对语篇或语篇涉及到的人物持何种态度。人称代词有助于在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建立一种特定的关系,所以,人称代词也具有实现语篇人际意义的功能。
布什在整个语篇中,频繁使用了人称代词we和其所有格形式our。布什为we/our赋予了两种所指意义:第一,布什及其政府(的);第二,美国及美国民众(的)。
布什在整个语篇中混用了两种意义。这种人称代词的混用可以使布什显得同美国民众隶属于“同一个圈子”,又进一步缩短了他和美国民众的社会距离,他们没有身份、地位和权力的差别。
在整个讲话中,他们似乎共同经历同样的困境,共同制定国家政策,共同收益,共同决定国家的命运。但事实并非如此。众所周知,布什及共和党具有很强的白人种族主义和宗教保守观念,白人中下层、广大黑人和其他少数族裔受到歧视。
此外,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政府实质是资产阶级的“总管家”,代表的是资产阶级的利益,而总统是资产阶级的代言人。
可是美国的选举制度又决定了没有广大民众的选票就无法当选总统,所以,布什在大选的关键时刻,暂时抛弃自己的意识形态,为了与广大选民建立一种貌似亲密的关系,在讲话中大量使用第一人称we,这同时掩盖了他与选民之间各方面的巨大差别。语言成为他获得选票的一个工具,这也是政治话语的特色之一。
三、结语
通过人际意义分析可以发现,布什在总统大选的关键时期,不断利用间接语言夸赞自己的政绩为自己邀功,利用语言刻意抬高美国民众的身份地位以掩盖他们之间权势的巨大差别,往往出现言过其实,甚至谬误的情形。
这些语言使用中的异常现象,通过人际意义表现出来,并显得与说话人身份格格不入,足以促使听话人进行逻辑推理来探究布什讲话的真正意图。
通过以上并非面面俱到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说话人可以选择各种语言模式来表达自己的意图和权力阶层的意识形态,同样也可以用语言掩饰自己的意图和权力阶层的意识形态。
当然,语言形式和意识形态之间并不一定有对应关系。然而它一旦出现在特定语境中,与其它结构相联系,便可能产生重要的社会意义。
运用系统功能语法理论挖掘出语言与较为隐性的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从而增强人们的语言意识,这正是批评性语篇分析的宗旨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