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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化万物”的牺牲母题的文化内涵

来源:学术堂 作者:周老师
发布于:2015-06-30 共4726字
摘要

  神话虽不是现实生活的科学反映,但是它是人们“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1]的产物,其中包含了远古时期人们有关宗教、伦理、哲学、历史、生产、生活等物质精神文明各方面的信息,也为后世艺术创作提供了宝贵的资源,被誉为氏族时代的“百科全书”.《梅葛》称得上是彝族人民的“百科全书”和“根谱”,它不仅以现实主义的手法描绘了远古彝族人民的生活状貌,而且还表现了他们在大自然中的劳动创造及其风俗文化。本文将试从史诗中“虎化万物”这一牺牲母题展开论述,对其中所蕴含的文化内涵进行初步探讨。

  一、“虎化万物”的牺牲母题

  根据彝族史诗《梅葛》第一部分“创世”中的记载,老虎被杀来创造万物,它的骨头和肩膀分别被用来作撑天的柱子和四方的方向,眼睛被用来造了日月,它的血肉皮毛等则变成世间其他珍贵之物,这与汉族盘古开天辟地、化生万物的神话传说颇为相似。在西方北欧神话中也有大神伊密尔被杀来创造万物的说法。同时,在西南少数民族里面,布朗族的创世神话《顾米亚》中有犀牛化身万物,白族创世史诗《开天辟地》中有巨人木十伟造万物,哈尼族创世史诗《奥色密色》中有龙牛造天地,在云南弥勒县流传的彝族史诗《阿细的先基》中也有黑埃罗波赛神死后,眼变日月、牙齿变星、乳房变山、呼气为风雨云雾的神话记载,如此种种。可以说,牺牲母题在创世神话中数见不鲜。

  考察“牺牲”二字在《辞源》上的解释,它最初指供祭祀用的纯色全体牲畜,后来引申为为公而捐弃生命财产等意。在远古,祭献活动中所用牺牲多以人和动物为主。跳出创世神话的范围,“牺牲”的例子可以说更是不甚枚举,而且牺牲通常与祭祀仪式紧密相关。例如,在上古传说中就有汤祷于桑林的故事,“祭师王”的汤以自我牺牲的仪式来求雨;基督教《新约》中记载了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为人类受罚;伊斯兰教中也有专门的“牺牲节”,即“古尔邦节”,节日源于《古兰经》内一段类似《圣经·约伯记》的故事,讲述了真主安拉为考验信徒易卜拉欣的忠诚,指示他祭献他的儿子,而当易卜拉欣准备牺牲儿子时,天使吉卜利勒奉安拉之命制止了他,以后都改用牲畜祭献。与此相对,虎的被杀也可看作是仪式性的献祭。

  创世神话不仅体现了原始先民朴素的唯物创世观,而且也使“牺牲”这一母题在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中得以显现。集体无意识主要是借着原型组成的,“与集体无意识的思想不可分割的原型概念指心理中的明确的形式的存在,它们总是到处寻求表现。神话学研究称之为‘母题’”[2].虎的牺牲即是彝族先民集体无意识的一种表现。众所周知,西方戏剧是在宗教仪式中发展形成的,牺牲母题在悲剧中也经常出现,作为语言的神话与实践的仪式原本同为一体,然而在历史演进过程中仪式逐渐消亡了,而神话故事则保留了下来。要想找出后者的痕迹,现只有通过对神话的推演才能实现,其意义在于“在神话与仪式的合体之中,可以归纳出早期人类的基本生存需要。神话作为文化的有机成份,以象征的叙述形式表达出特定社会文化群体的基本价值观”[3].而在彝族中,毕摩仍在发挥着沟通两者的作用,“毕摩使神圣与世俗兼容,使宗教仪式与史诗神话表演综合,毕摩通过对史诗神话的吟诵来沟通天地人神。原始宗教信仰的深层观念形态由毕摩对史诗神话的吟诵来传达给在那个特定表演空间的信众(仪式的参与者)”[4]考察《金枝》当中神的死而复活,国王任期届满或者有表示其精力衰退即将之处死以及以活人祭祀谷物等内容,可知远古神话仪式中牺牲这一母题所起的重要意义---人们希望藉他们的死亡或祭献神灵,以达到丰收和生活安康幸福的目的。早期出现的人头祭和国王的被杀等行为也是出于此一目的,在《梅葛》中虎的牺牲亦寄于了彝族人民对于生活的美好期许。

  二、彝族虎崇拜的文化背景

  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原始初民对于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欲望也随之增强,面对广袤而陌生的生存空间他们提出了一系列的疑问,并借助想象的翅膀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也正是由此从而产生了各个民族的神话。彝族史诗《梅葛》中杀虎的描写,人、神的伟力英雄,既歌颂了彝族先民的勤劳刻苦,又反映了他们崇尚英雄的内心情感。另外,彝族人民的生活文化与虎息息相关,对虎的神话想象也与茅盾先生说的神话创造“就地取材”这一特点相互吻合。

  在牺牲母题下,彝族史诗中虎的形象蕴含了该民族众多的文化信息。费尔巴哈曾说过:“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氏族,并非依靠一般的自然,也非依靠一般的大地,而是依靠这一块土地、这一个国度;并非依靠一般的水,而是依靠这一处水、这一条河、这一口泉。埃及人离开埃及就不成为埃及人,印度人离开印度就不成为印度人”.在彝族中,“彝族先民把老虎想象为世间万物之源,虎就是彝族先民的图腾,成为彝族先民心目中天地宇宙的原型”[6].另一本彝族创世史诗《查姆》也记载了关于虎的牺牲贡献,人们用它的血和胆来染绸缎,“六个姑娘接过护心血,六个姑娘收下老虎胆,她们晚上织绸缎,白天染绸缎,绸缎染得红彤彤,绸缎染得光闪闪”[7].在虎化生万物的神话中,有的学者注意到虎化万物中没有人类,针对这点潜明兹先生认为人也是从虎变来的,“雪、水、海石都与水有关系,海水本为虎水。究其根底,虎宇宙观认为,没有虎也就没有人类”[8].另外,虎崇拜也有祖先崇拜的影子,彝族先民自命为虎的子孙,并以此为荣,认为人死后魂魄会变回虎。据《云南通志·种人》记载,地位显赫的黑彝在过去死后以虎皮裹尸在野外焚化,这一葬礼仪式其做法便是源于人死后返祖变回虎的认识。从泰勒的“万物有灵论”说和弗雷泽《金枝》中关于的宗教仪式的相关论述,我们可以认为在原始初民那里他们不仅认为万物有灵,而且它们还被视为一体,物与物之间根据触染律等巫术仪式可以互相转化,它们在灵魂之间也可以进行交换、互变。在原始初民的潜意识中,上述一切想象其实都可认为是他们对生老病死的一种恐惧和困惑,对生命永驻的渴望与执着。这一点在鄂伦春族所奉行的“古落-仁”仪式中亦有所体现。

  葫芦在西南少数民族创世神话中常常作为避难的工具出现,这与彝族人民的生活文化也是紧密相连的。在《梅葛》中的格滋天神创造的第三代人因为心不好和懒惰引起了天神的愤怒,天神决定换人种,最后一对好心的兄妹因为葫芦而幸存下来,兄妹婚生下的葫芦里走出了后来的各个民族。可见,彝族人民对于葫芦充满了感恩之情,而虎与葫芦两者之间是分不开的,刘尧汉先生指出,“祭山神庙和祭祖演奏的葫芦苼本身就象征虎,从葫芦苼里发出来的声音,是纪日十二兽之首母虎的声音,也就是山神和彝族祖先的声音”[9].虎在彝族先民看来是最凶猛的动物,人们欣赏它的力量,又在内心祈祷它不要伤害他们,人们对它既崇拜又敬畏。从生活方面上来说,虎是彝族先民们重要的食物、药材和经济来源,他们的生活中离不开虎的存在,潜移默化中,彝族先民对虎的崇拜引申出了相应的虎文化,融入到他们的民族生活习俗里面,在《查姆》流传地区的傩文化---虎傩就是其反映之一。

  随着彝族社会经济的发展,虎与人们的关系变得不再那么紧密,它也逐渐退出了图腾崇拜与图腾神话的观念,所以到了后来的《老年梅葛》里面,创世的虎变成了牛,这与后来农耕文明的发展密不可分,但虎的地位还保留在民间的文化活动中,一年一度“老虎笙”即是一个例子。而到《老年梅葛》牺牲这一母题的内容依旧没变,人们在牺牲母题所寄予的期许和情感也没有改变,都藏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老虎这一形象也折射出了彝族人民的美好品德,在最后分老虎肉的环节,讲究的是平等分配、众生平等的原则,“虎肉分成十二份,一份也不多,一份也不少”[10].因疏忽了饿老鹰,没有分到肉的饿老鹰便带来了新的灾难,它遮住了太阳使得天地万物一片漆黑。在《查姆》当中,人们因为没有找白蚂蚁和黄蚂蚁商量,也永远地失去了上天的机会,二者的主旨是一样的。

  三、牺牲母题下的悲剧意识

  自然灾害以及人的生老病死等,使人进一步认识了自己和这个世界,随着彝族先民对自身局限性认识的加深,他们将现实中的各种艰难困苦接受了下来,但这种局限性是相对的。如果把人类所有的功绩和劳动成果放在宇宙的渺渺洪荒中,那么它们似乎最终都会消失无踪,一文不名,但现实中人们并没有因为最终的消亡而崩溃。对比虎化生万物和其他神话传说中的牺牲母题,我们感受到更多是乐观进取的精神,它所体现的正是原始初民悲剧意识下的不懈追寻、奋发拼搏的勇气和超越精神。

  “人类自身的生成和发展,就是一个悲剧性的历程。人类自身生成和发展的历史,也就是人类悲剧意识不断自觉的历史”[11].悲剧意识是人们在改造自然和社会的过程中,面对结局注定的失败而锐意进取,逆流而上的精神和心理趋势。天地是由格滋天神发下的金果、银果所变的五个儿子和四个姑娘共同创造完成的,但它们最初造出来的时候是不稳固的。地经不起地震的考验,天经不起打雷的测验都毁坏了,于是他们又想法设法重新补好了天地,为防止天地的摇晃,捉来了大鱼和猛虎,用他们来支撑天地这样才稳固下来。

  素朴的神话想象背后所反映出来的是人类在刀耕火种时期,生存艰难和逆境中人类为求生存不断斗争的现实。人类的诞生充满艰辛,文明史即是人类与自然的不断博弈、斗争的历史,人们通过克服重重艰险慢慢成长起来。在彝族好几部创世史诗中,彝族先民都并没有将人类的诞生简单化处理,而是经过好几代人的一波三折,《查姆》和《阿细的先基》人类经过了三代存活下来,《梅葛》中人类则经过四代才最终幸存得以延续。人类最终的繁衍生息经过了好几代人的考验,这一情节与希腊神话和《变形记》中所记载的人类经过黄金时代、白银时代及青铜时代等几个阶段的思维也是一样的。

  人类在寻求生存和自我价值实现的同时,免不了会有牺牲,与其所处环境之间必然会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牺牲母题所反映的正是人类在改造自然社会及自身中所面临的困境:造福人类与自我牺牲。悲剧在人类生命中是不可避免的,悲剧中牺牲的主角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特定时代社会人民群众的精神性格、思想情感或道德倾向。悲剧主人公出于某种正义或合理立场,在强大的窒息人的环境下,在实现自己的理想和完善自己的人格过程中,那种压倒一切、抛弃一切甚至毁灭生命的崇高行为和崇高精神,迫使我们对悲剧主人公产生敬仰、认同”[12].面对不可为而为之,面对可能出现的灾难和可怖的情景敢于迎面向上,这是人类行为的可贵之处,未来向人类大门敞开,充满了无尽的可能。《梅葛》在悲剧意识中,给人带来的是崇高感和超越的心灵慰藉,彝族人民最终经受住了来自自然界的旱灾洪涝等种种考验,从原始社会进入了农耕文明,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美好家园。牺牲母题掩藏下的是彝族先民在悲剧中追求解脱超越的一面,而人“无论原始与否,人只有在具有这种悲剧知识后,才算真正地觉醒”[13].

  四、结语

  一个母题所代表的绝不单单是个人的感官体验,它所回荡的是整个人类的声音。艺术创作中对集体无意识的把握,就是将其赋予形式展现出来,而一旦作者在他的作品中道出了原型,他就等于把“他正在寻求的表达的思想从偶然和短暂提升到永恒的王国之中。他把个人的命运纳入人类的命运,并在我们身上唤起那些时时激励着人类摆脱危险,熬过漫漫长夜的亲切的力量”[14].彝族史诗《梅葛》中的牺牲母题,它不仅展现了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巨大能量,而且对原始初民的原始信仰及其神话仪式的内在隐秘进行了一定的揭示。同时,我们由此也看到了彝族人民身上那种不畏艰难,勤劳创造的美好品德与锐意进取,迎难而上的超越精神。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瑞士]C.G.荣格。集体无意识的概念[A].叶舒宪选编。神话---原型批评[C].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3]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的理论与实践(上)[J].陕西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2)。

  [4]陈永香,曹晓宏。彝族史诗《梅葛》、《查姆》中人类起源与灾难神话研究[J].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11,26(2)。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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