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固族是中国人口较少民族之一,传统上,是生活在河西走廊平川区和祁连山北麓山地区的游牧民族,自称 "尧熬尔",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独特的文化.虽然现有人口只有 1. 4 万,但却涌现出了一批有影响力的作家与作品,取得了很大成就,值得学术界高度关注和深入研究,以促进裕固族作家文学的繁荣与发展.
裕固族研究已经持续了一个多世纪,在对人口较少民族的研究中,裕固族研究无疑处于领先地位.裕固族学者钟进文先生主编的《中国裕固族研究集成》便是这方面的标志性成果.随着裕固族作家文学创作的发展,对裕固族文学的研究也由单一的对民间文学的搜集整理而逐步转向对作家文学的学术型研究与民间文学的深入挖掘并重,且新成果不断涌现.回顾 20 世纪 80 年代至今的研究历程,裕固族文学研究从社会历史、宗教、风俗等外部研究向口头、书面文学以及 "民间文化---作家文学"关系等文学内部研究过渡,出现了钟进文、武文、王锐等一批专家学者,出版了一系列专着,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纵观裕固族研究现状,研究领域还很不平衡,历史、语言、民俗等研究处在领先水平,而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的研究相对比较滞后.
严格意义上的裕固族作家文学产生于20 世纪80 年代初,之后获得迅速发展,涌现出了数位在全国文坛上有影响力的作家[1],如铁穆尔、贺中、贺继新、妥清德等.伴随着作家文学的发展壮大,个别走向全国的裕固族作家也引起了评论界的关注,对于推动和宣传裕固族文学起了关键作用.裕固族独特的地域风情和悠久的民族文化传统优势,那种萌生和散发在游牧民族身上的炽热的生命之火,拥抱生活的激情,对游牧精神的多层次、多角度挖掘,提升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使其作家文学越发彰显出独特魅力.至今,裕固族已有省级作家协会会员14 人,全国作家协会会员 3 人.
一、裕固族作家文学研究的历史回顾
通过对裕固族作家文学研究历史的回顾与梳理,我们不难理清裕固族作家文学研究在不同阶段所取得的成就.具体来说,裕固族作家文学研究大体经历了这样三个阶段:
( 一) 20 世纪 80 年代: 初潮期研究的基本空白
严格意义上的裕固族作家文学产生于八十年代初,之后才得到迅速发展,涌现出了数位在全国文坛上有影响力的作家,20 世纪八十年代是裕固族作家文学起步和探求发展的初潮期.虽有个别作家从创作初始便产生出令人瞩目的佳作,有一个较高的起点,但整体而言,无论是作家还是作品数量都相当有限,创作视阈较窄,且多是单枪匹马的个人创作,文学的相互联系和交流甚是缺乏.
贺继新、杜曼纳姆加和白文林的突然崛起,使裕固族作家文学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这些作家所取得的成就为裕固族作家文学的快速发展搭建了一个良好的平台,表现了打造本民族书面文学的极大信心和勇气,初步显示出其创作潜力.文学起步阶段的探索与不成熟,没有引起学界的重视,因此作家文学研究基本处于空白,作家们只是在默默耕耘与自我探索中寻求创作的发展与突破.
( 二) 20 世纪 90 年代: 涨潮期研究的开始活跃
进入九十年代,作家创作队伍日渐壮大,新人辈出,诗歌、小说、散文创作齐头并进,题材和表现手法有了新的拓展与深化,并出版了个人作品集和专门的作品选,荣获多种奖项,社会影响与日俱增.妥清德、铁穆尔、贺中是其突出代表.
妥清德、贺继新、贺中等人先后在《星星诗刊》、《民族文学》、《中国作家》、《诗刊》等发表了众多诗歌,引起了较为广泛的关注; 铁穆尔的作品以散文为主,纪实抒情倾向明显,他的 《裕固民族尧熬尔千年史》是用文学的手段写成的一部历史着作,不同于一般历史着作的写法,而是以讲故事的方式,散文化的笔法,文学性的语言讲述尧熬尔人的历史,具有开创性的意义.
在作家创作全面发展的同时,作家文学研究也开始活跃.这一阶段学界最为关注的研究对象无疑是贺中、铁穆尔、妥清德、贺继新等.
钟进文的《祁连山的启迪---记裕固族青年诗人贺继新和他的诗歌创作》( 《民族文学》1991年第 6 期) 和张维国的《跋涉---记裕固族诗人乞根拉吾尔》( 《民族团结》1991 年第 5 期) 这两篇文章对贺继新的诗歌创作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评价,肯定了其创作的开拓地位和深远影响.这是对裕固族作家的最早评论,其意义超过评论本身,更为重要的是引起了文坛对裕固族作家文学的关注与研究.1994 年,杜秀英《裕固族当代文学创作概述》发表( 《甘肃民族研究》,第 2 期) ,文章就1949 年后裕固族近 40 年的书面文学创作了概述,并简要评价了杜曼纳姆加、贺继新、白文林、铁穆尔、贺中的创作,第一次把当代裕固族作家以集中评论的方式推向外界.钟进文的《寻根的人---裕固族诗人妥清德诗歌中的民族情结》( 《民族文学研究》1999 年第 3 期) 对妥清德的诗歌创作做了全面的评价与充分的肯定,阿坚的《不甘心的怀念---谈贺中长诗》很好地解读了贺中的长诗,指出 "贺中不是在讲英雄的历史,而是讲英雄消失的山野间只剩下悲壮的大心,在现代社会中挣扎,在怀念中陶醉,在突围时迷惑"[2],富于理论的深度与思想的高度.
( 三) 新世纪以来: 续潮期研究的进一步深入
新世纪以来,裕固族作家的文学创作集民族风情和个性张扬于一体,浸润游牧文化和历史思考,富有一定的思想深度和文化底蕴,提升了本族作家文学的品质和艺术水准。随着续潮期裕固族作家创作的全面发展,文学研究也进一步深入.从单个作家作品的解读到群体创作的分析,都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柯英的《民族心灵史的激情书写---浅谈裕固族青年作家铁穆尔的创作》、刘朝霞的《游牧文化的歌者---论裕固族作家铁穆尔的创作》、王锐的《"众小民族"诗意的文化寻根---以裕固族作家铁穆尔为例》和《裕固族作家铁穆尔的诗性写作》、杨献平的《苍天下---读铁穆尔散文集〈星空下的乌拉金〉》等文章集中对铁穆尔的创作做了全面深刻的解读与分析; 王锐的《永恒的家园---玛尔简创作谈》就裕固族女作家玛尔简的整体创作做了系统的分析评述,他的《裕固族学者杜曼·叶尔江和巴战龙的诗歌创作》对比分析了两位学者型诗人的作品,《裕固族当代诗歌创作的双壁---贺继新和妥清德》分析了他们的诗歌在传统与民族、传统与现实中如何彰显自己的个性与灵感的价值; 他的《当代裕固族作家的小说创作》、《裕固族作家文学论述》就当代裕固族作家近三十年的小说创作予以考察分析,王锐和宋云的《近三十年的裕固族作家文学》全面分析了自八十年代以来裕固族作家诗歌、散文和小说的创作情况.对作家作品的深入分析及从单个作家作品的集中解读到群体作家的对比分析,从点到面、从对具体作家作品的分析到对群体创作的宏观研究述评无疑使作家文学研究更为深入和系统.
学术研讨会的不断召开,也为裕固族作家文学的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2010 年 7 月 "魅力肃南·裕固文学---中国裕固族文学创作与研究论坛"在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召开,为裕固族作家和民族文学研究者提供了一个交流、对话的平台,与会学者就近年来裕固族文学事业的发展提出了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对于裕固族作家文学研究的不断深入产生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2012 年 3 月,第一篇研究裕固族作家文学的博士论文《多元文化语境中的裕固族当代文学》面世,作者钱文霞立足于文本细读,以动态的视角,将裕固族当代文学置于其独特民族文化与西方文化、中原文化等他者文化冲突、对话所形成的多元文化背景中对比观照,以期全面、客观审视裕固族当代文学的全貌.这是对裕固族文学较有深度又不乏广度的研究,使裕固族作家文学研究的视野更为广阔,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与创新意义.
2012 年 4 月出版的王锐的《裕固族当代文学创作论》是第一本关于裕固族作家文学的研究专着,对当代裕固族作家文学的发展历程和现状进行了系统全面的梳理与总结.在对作家的创作研究中,作者注重作品精读和多层面、多角度阐释,资料详实、全面系统,将具体的作家作品解读与文化现象探析结合起来论述,透过个体审视一般,发掘其文化价值、思想意蕴和审美特质,指出了裕固族当代文学发展的得失,并提出了若干今后值得努力的方向.
二、裕固族作家文学研究的若干思考
自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裕固族文学创作与研究都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不可否认的是依然存在一些问题,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 一) 与创作相比,对裕固族作家文学研究
重视不足,关注不够全面,有失平衡纵观裕固族作家文学研究,我们发现对裕固族作家文学从历史文化学角度研究的居多,把文学研究和历史、宗教、文化研究紧密联系起来,而真正从文学本身入手的内部研究较少,忽略了裕固族文学内部发展规律的深入探讨.
近年的裕固族文学研究淹没在文化研究之中,很少从文本出发,探寻其内部规律和特点,这是裕固族文学研究的最大缺憾.当然,对于民族文学的研究需要具有一定的民族历史文化等方面的知识,每个民族都具有本民族自身的特征,"每一个民族的特性,表现在什么地方呢? 就在于那特殊的、只属于它所有的思想方式和对事物的看法,就在于宗教、语言,尤其是习俗"[3].
正如铁穆尔在《裕固民族尧熬尔千年史》"后记"所说: "游牧人寻根溯源的衷肠,是很难有人能了解的.游牧人民的历史只有在游牧人中进行了彻底的灵与肉的体验后才能够解释.只有真正理解草原游牧文化、历史、生产和生活样式的人,只有真正理解游牧人民心情、理解草原心情的人,自然会明白."[4]
因此,对于裕固族作家作品的解读需要具备一定的裕固族历史文化知识.亚欧草原上的游牧文化,是裕固族作家创作最主要的源泉之一,对于草原游牧文化的陌生,对于他们语言、生活和情感的不熟悉,使得我们难以进入他们的历史文化和内心最深处,无法准确把握该民族宗教信仰、神话意识对本民族文化思维模式的影响,很难理解裕固族聚居区这片土地特殊的馈赠.裕固族文学研究专家武文指出: "裕固族具有悠久的历史,长期以来形成了以宗教为核心的民俗主体.其中绝大部分是裕固族先民的神话和宗教的遗形,具有较大的文学性和历史性.神话意识和宗教活动渗透在裕固族人民的各个生活领域,成为他们的道德精神力量的源泉和范本."[5]
因此,对于本民族历史文化知识的了解是理解其作品的前提.比如,被裕固族人民视为 "牧人心灵的翅膀"的 "马"频繁地出现在裕固族作家的小说、诗歌、散文等多种文学体裁中,如果我们不理解 "马"在牧人生活中的地位,我们就无法理解裕固族作家作品中对于马的神性描写以及所倾注的特殊感情; "骨笛"在裕固族人眼中也是一种神性的象征, "笛声在呼唤着什么,在呼唤着草原游牧民的神灵,那是天神汗腾格里,是灿烂的北极星,是大地女神于都斤额客,是辽阔的高山大河.他在呼唤,在祈祷这些神灵来帮助人们赶走苦难和不幸"[6].如果对于有关骨笛的文化意蕴所知甚少就无法理解铁穆尔《魔笛》中的情怀; 打猎,草原游牧民族一种重要的生存生活方式,如果对草原环境陌生,对草原生存知识匮乏也就无法理解达隆东智《苍茫群山》中游牧民族对动物、对同伴的那些特殊情感. "在裕固族人的心目中,举凡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森林草原、牛羊马鹿等等,无一不具有神性."[7]就很好地说明了裕固族作家文学作品中文学意象的独特意义与内涵.
因此,对于裕固族文化了解的不全面、不深入,使得大多数学者的研究多选择历史文化学的角度,忽略了裕固族文学内部的规律和本民族自身的特异之处,不仅会影响对裕固族作家创作的有效指导,也影响了裕固族作家作品走出本族文化,寻求普世价值与人类的共同情怀.因此只有跨越沟通的鸿沟,比如语言、民情风俗和性格心理等,努力接近它、感受它进而准确地把握它,才能更贴近裕固族作家的创作心理与创作实际,进而探讨其自身的内部规律、深层意蕴,促进裕固族作家不断提高创作水平.
( 二) 对民族特性与普世价值把握的失衡
矛盾具有普遍性与特殊性,但特殊性是寓于普遍性之中的.文学艺术作为掌握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它的一个重要特点和规律,就是以独特的个性表现普遍的共性.民族文学描写少数民族的独特民族地域生活,呈现他们独特的生活方式或生存状态,描写本民族风俗习惯,反映他们独特的民族文化精神,揭示他们独特的民族性格特征,因而也势必凸现出其独特的民族性.但在强调民族性的同时我们也应该意识到: "民族性不是民族主义,民族性不是民族本位主义,民族性更不是民族沙文主义."[8]
作为少数民族作家,以本民族的历史文化、民族风情为题材抒写民族情怀本无可厚非,但一味地进行本族文化的书写,这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拒绝了本民族以外的广大读者? 如果简单地停留在本族文化记忆的书写与文化变迁的解读上,形成一味 "向内看"的写作惯性,就很难产生内外兼容、历史与现实融合、民族情怀与普世价值并重的有气度和力度的文学巨着.
因此,民族文学必须同时超越过度聚焦民族性的局限,上升到全人类的层面,这便要求作家站在人类的高度培养普世情怀.对本族历史、文化和人性的思考应该寻求与人类多民族文化的共同点或者对接点,以使得从 "小我"走向 "大我",寻求一种普世价值与人类共同的悲悯情怀.
正如阿来所指出的: "文学从来就是这样---用特殊来表达普遍,讲的是一个人的命运,但往往映射的是一大群人的命运,讲的是一个人的遭遇,但放眼整个世界,不同的民族在不同的发展阶段有类似的遭遇,也就是说反映一种普世的价值观."[8]
那么从本族文化特殊性的角度去对比、去寻求本族文化在普世价值中的地位也就成为了民族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目前国内裕固族文学研究仅仅出现了和邻近民族如蒙古族、藏族等文学关系的研究,除此之外,几乎没有采用比较的视角,很少涉及与其他民族文学的关系研究,更缺少与汉民族的比较研究,这无疑也是裕固族作家文学研究的不足.
( 三) 从事裕固族文学研究的队伍数量少,研究机构少、规模小,对裕固族作家引导不足
从20 世纪末开始,裕固族出现了一批当代意义的作家,但大多属业余创作,专业创作队伍还有待进一步壮大.尽管如此,他们笔耕不辍,书写着自己的民族情怀,展示着自己民族的特色,抒发着对裕固历史文化传统的眷恋之情,丰富的文化景观、深沉的民族情怀、普遍的人类学内涵、独特的思维表达和诗化的语言风格,使其创作成为文化多元化的重要象征,同时他们也在现实的困境中守望着民族精神,关注着本民族生活和灵魂.少数民族作家文学已经成为我国当代文学中不容忽视的一支生力军,目前只有语言而没有文字的裕固族,也在同样背景下依凭汉语写作发展起本民族作家文学,并取得相当大的成绩,不仅拥有自己的作家队伍、文联组织和文艺刊物,还涌现一批在全国有一定影响的作家.然而与这种火热局面不相适应的是文学批评的默然,报刊上零星的一些评论基本集中在个别作家的创作研讨上,这对于鼓励和宣传裕固族作家,及时总结创作中的经验和不足,促进其创新发展,都是远远不够的.
与裕固族作家的创作热情相比,研究与评论的相对不足,大大延长了裕固族作家的 "潜水期".和其他少数民族文学相比,缺乏研究者的深度评论和大力推介,显示出其生机与活力的不足,使得裕固族作家的创作视阈不够宽阔,题材相对集中,更为重要的是,在裕固族文学中缺少集大成的标志性作品,缺乏境界阔大、思想成熟、技术圆熟的优秀作品,思考深度也有待进一步开掘.时至今日,最能彰显文学力度、厚度与深度的公开发表或出版的长篇小说还是空白.
李卫华说: "民族作家需要在民族本位、中国气派和世界胸怀的三位一体的空间架构中对自己的文化身份进行有意识的建构……只有明白了这种有意识的文化身份建构,我们才能从较为狭隘的民族意识中走出来,吸纳全人类一切有益的文化成果,走出一条民族文学创作真正的康庄大道."[9]
所以说,用宏观的战略眼光和不断开拓的坚毅勇气潜心创作,把本民族丰富的民间文化资源有机渗透到创作中去, "在变异中的民俗里创造新生活的人"[10]是裕固族作家们应该共同着力的方向,裕固族作家文学最终能够走出一条属于自己民族,更属于全球、属于全人类的文学大道.
参考文献:
[1] 王锐. 裕固族民间文学和作家文学研究综述 [J].西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 ( 2) .
[2] 阿坚. 不甘心的怀念---谈贺中长诗 [J]. 西藏文学,1994 ( 5) .
[3][俄] 别林斯基. 文学的幻想 [M]. 合肥: 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 24.
[4] 铁穆尔. 裕固民族尧熬尔千年史 [M]. 北京: 民族出版社,1999: 177.
[5] 武文. 裕固族文学研究 [M]. 兰州: 甘肃人民出版社,1998: 17.
[6] 肃南裕固族自治县 《裕固文艺作品选》编委会. 裕固文艺作品选: 小说卷 [Z]. 兰州: 甘肃文化出版社,2007: 102.
[7] 武文. 裕固族文学研究 [M]. 兰州: 甘肃人民出版社,1998: 17.
[8] 於可训. 小说家档案 [M]. 郑州: 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 511.
[9] 李卫华. 论民族文学创作中的空间书写 [J]. 当代文坛,2007 ( 2) .
[10] 过伟. 朝气蓬勃的毛南族文学 [J]. 民族文学,2001 (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