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男尊女卑思想
詈骂可以分为四种:有针对性有骂意的文骂与武骂、无针对性有骂意的泛骂、有针对性无骂意的戏骂与笑骂以及无针对性无骂意的佯骂。前两种是詈骂的常态,后两种是詈骂的变异用法。与詈骂一样,詈称的用法也有常态、变异两种。文骂、武骂、泛骂中所用的詈称是常态用法,在戏骂和笑骂时所用的詈语则属变异用法。最典型的要数国骂“他妈的”.就连鲁迅先生都“惊异于国骂之博大而精微:上溯祖宗,递连姊妹,下递子孙,普及百姓。”②常见的如:“孙子”、“奶奶的”(NND)、“姥姥的”(LLD)、“他妈的”(TMD)之类,这两年流行的还有个“你妹”.无论这些詈语怎么改变,大多指向对方家中的女性、外族人。虽然以上这几个詈语没有带脏字,但也属于性骂,只是省略了一些刺眼、低俗的字眼。性骂是对女性的极大侮辱,是极恶毒的詈骂,体现了男尊女卑这种畸形的社会观念,也说明男性在性上的绝对优势。在两性关系中,男性始终占有绝对优势。从字面意思理解,骂对方“丈人、小舅子、妻侄、妻孙”等,就是在性上占有对方家里的女性。但现在此种意义已经弱化,当地人普遍认为是骂其娘家或者姥姥家人的。
通过考察我们发现,詈骂所指的对象一般是女性、外族人,来自妻族的这组称谓语演变为詈语,也充分证明了男尊女卑思想的根深蒂固和对女性的严重歧视。
( 三) 受“你这个 NP! ”构式的影响
在沈丘,如果指责对方岳父或内弟的不是,常说:“你这个丈人真爱钱!”“你这个小舅子真不是个东西!”这里的“丈人”、“小舅子”都是实指,但此种说法和用于詈骂的第一种形式是同形的,是歧义句。如果单看句子是很难判断该句的主语是“你”还是“你的丈人(小舅子)”.这也让我们不禁想到了“你这个 NP!”构式特殊的表达功能。
张新华(2005)指出:“你这个 NP!”格式用于直抒情感体验状态,具有斥责功能,既可以独立成句,也可以组成具有内在的逻辑关联的前、后小句。
①蒋华(2010)则认为“你这个 NP!”格式既可以用来表示愤怒义,也可以用来表示娇嗔义。② 而本文中的“你个 A!”只能用于詈骂。“个 A”可以用来詈骂,也可以用来表达不良情绪,或者表达喜爱之情,这与二人的分析有相同之处。
另外,“X 个 A1”格式中,“X”可以是人名、人称代词或者指示代词“这”、“那”,“个 A2X”前面一般带有指示代词“这”或“那”.据此我们可以这样推断:“个 A4”可能是从“这(那)个 A”省略指示代词“这”,经过长期高频使用固化的结果。“个A4”前必须有其他成分,一般用于句末,其表达的不良情绪主要来自与之相连的事件,二者存在逻辑关联。这种格式和“你这个 NP!”构式有相似之处。
在此理论基础上我们可以这样设想:“丈人”、“小舅子”、“妻侄”、“妻孙”一开始只是称谓语,后来由于姻亲关系紧张,这些词渐渐变成了詈词,失去了称谓能力,用于詈骂,适用对象逐渐扩大,词义也逐渐虚化,最后演变为语气标记“个 A4”.
( 四) 句子的主观性
意义的虚化,主观性起重要作用。主观性是指说话人在话语中总是或多或少带有“自我”成分,说话时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感情与立场,留下主观印记。句子的主观性体现在说话人的视角、情感和认识三个方面。“主观性”是导致语义虚化的主要动因。
③作为语气标记,其意义已经发生高度虚化,其功能是用来表达说话人对句子命题的主观认识。“个丈儿、个小舅子、个妻侄、个妻孙”等词用于句末时,表达说话人的一种情绪,并隐含着对前后相关事件的态度,比直接指责显得委婉一些,也符合交际原则。
④沈丘方言中的詈语大多以女性或其娘家亲眷为目标。詈骂所指的对象一般是外族的或妻族亲眷。同辈人经常互相谩骂、开玩笑,“丈儿”、“小舅子”、“妻侄”、“妻孙”是最常用的词语。如果骂晚辈,也有性骂“奶奶嘞 X”、“妈嘞个 X”等,但过于粗俗,易引人反感。沈丘方言中可用于“个 A4”格式的还有:“个熊渣滓”、“个鳖孙”、“个龟孙”、“个球儿”、“个丈儿家儿”等。与其他带性器官、性行为的詈语相比,这组词詈骂色彩较弱,相对来讲比较中性一些,所以使用频率高,使用范围广。
我们认为,这几个称谓语一开始用于詈语,可能是一种即兴的表达,后来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渐渐获得了大部分方言母语者的认可并得到稳定发展,而后经过框架提取和规则化,逐渐形成具有能产性的固定表达式。
三 “丈儿、小舅子、妻侄、妻孙”的演变规律
根据语言演变的共性,通过总结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其演变规律。为了便于解说,下面仅以“个妻侄”为例进行解释:“妻侄”做为称谓语,最初指“妻子的内侄”,后来受到社会文化等因素的影响,渐渐成为詈语,词义发生虚化。在高频使用中,由于方言中广泛使用量词“个”,“X 这(那)个妻侄”渐渐省略指示代词“这(那)”,形成“X 个妻侄”的简略表达式,具有詈骂色彩;继而使用对象扩大到人以外的其他事物,形成“个妻侄 X”的格式,詈骂色彩有所减弱。在频繁使用过程中,“个”与相连的“妻侄”逐渐固化为“个妻侄”,失去詈骂色彩,具有强调作用,主要用来表达说话人的不良主观感情,语法功能得到扩展。作为固定格式的“个妻侄”之间不能停顿,中间也不能插入其他词,说明在使用过程中,“个妻侄”已经发生了词汇化,成为一个固定语,进而发生语法化,成为用于句末的语气标记,用来表达不良情绪,其辖域也发生扩大,涵盖整个句子,有时也包括整个句群。“个妻侄”作为语气标记,可以不用,且不影响整个命题的表达,由此可见,“个妻侄”不参与构建句子的命题,但表达效果不同。在使用过程中,常用量词“个”与“妻侄”连用,这些成分发生组块化和一体化,成为固定语,经过语法化逐渐固化为语气标记,其意义的变化过程则体现了话语意义的规约化与语义化,在语义上,经历了词义虚化、主观化的历程。在句法上,辖域从命题内扩大到整个句子或上下文相关的事件。
“个妻侄”等的演变过程可以概括为:【1】
四 余论
王琴讨论了阜阳方言[·k?0t?‘i213ts?]的用法,并写作“个妻子”.文章的附注中介绍:“安徽淮北、萧县有’个妻侄[·k?0t?‘i213ts?]’的结构式,其用法与阜阳方言的‘个妻子’非常相似,”并指出“阜阳方言‘个小舅子’也有类似的用法”.①沈丘与阜阳相邻,同属中原官话的商阜片,共同特征是今普通话读作 sh 拼合口呼的字,方言读作 f 拼开口呼(单韵母 u 除外),另外两地方言还存在诸多相似之处,但沈丘却没有[·k?0t?‘i213ts?]这个格式和詈词“妻子”.另据王琴(2012)的《皖北阜阳方言同音字汇》介绍,阜阳方言的舌尖后音声母zh、ch、sh、r 声母字全部读作舌尖前音 z、c、s、[z],②据此可以推断:轻声的“妻侄”和“妻子”是同音的。
而沈丘方言舌尖前音 z、c、s 和舌尖后音 zh、ch、sh、r分得很清,不存在混用现象,“妻侄”与“妻子”不同音,所以沈丘方言中的“个妻侄”与“个妻子”应该不是一个词。
在周口东部同属商阜片的鹿邑、郸城两县同样存在此种现象和用法。另据考察,在同属中原官话区的河南省商丘、洛阳两市,安徽省的淮北、阜阳、灵壁与萧县,山东省的邹城、汶上、微山和滕州等地也存在“个妻侄”格式,却无“个妻子”格式。山西长治黎城和襄垣两县的人开玩笑时互骂“小舅子”、“小妻侄”、“小外甥”.我们也查阅了关于沈丘人口迁徙方面的记录。
据《沈丘县志》记载,曾从山西、河北、山东多次移民沈丘。
③另据《周口市志》记载:明代洪武年间,大量移民从山西、河北、山东等地涌向中原,在周口定居者甚众。嘉庆年间又从安徽亳县、山东曹县等地迁入部分移民。
④另据老人介绍,我们那一片的人是从山西大槐树下移民来的,也有人说是从山东枣庄移民的,有一个特征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小拇脚趾甲盖都是两瓣的。据历史记载明朝洪武年间,山西曾向山东、河南、安徽、河北、陕西等省大量移民。
在周口的沈丘、郸城、鹿邑方言中,今普通话读作 sh拼合口呼的字,均读作 f 拼开口呼(单韵母 u 除外),“刷”“发”同音。这个特征,在山东、河南、安徽,尤其是山西、陕西等省的方言片也大量存在,很多专家认为这是移民造成的。另据胡士云(2001)的统计显示:青岛、西安、太原、娄底也有称谓语“妻侄”,该称谓用语零星分布于北方方言区,⑤这也许是判断北方方言区各方言点亲缘关系的一个特征词。
通过对沈丘方言中共存的这四种表达式进行分析,我们梳理出一个由称谓语到詈骂用语、再到语气标记的演变规律,从中也能看出其间词汇化与语法化的关联,为地方方言的语义演变提供一个例证。至于这组称谓语成为詈语的时间和内在的文化动因尚需要我们进行更细致的调查和研究。也许从一些特征词入手进行比较研究,我们可以进一步了解各方言点的特点与亲缘关系,并为方言分区提供一些参照标准,文中不当之处敬请各位方家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