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诗文用韵的研究,是汉语语音史的重要内容。“对于韵书出现以前的时期,诗歌押韵是观察古代韵母系统的最重要的材料;韵书出现以后,这些材料又可以印证韵书。”
金代共有283位诗人的2268首古体诗流传下来。一般认为古体诗的押韵不受官韵的束缚,因此,对于音韵学的研究具有较高的价值,是音韵史上极好的材料。金国的统治区域最大的时候包括了秦岭淮河以北的中国北方的广大地区,研究金代古体诗的用韵情况,对于了解金代我国北方的语音状况具有重要价值。本文拟从音韵的角度,归纳整理金代古体诗的诗韵,考察它们的用韵特点及其所反映的当时的实际语音情况。
本文采用的版本是由阎凤梧、康金声主编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全辽金诗》。
二、诗人用韵的部类
为了便于说明这一时期的用韵特点,下面在叙述各部时,先介绍该部包括哪些韵字,然后与《蒙古字韵》(以下简称《字韵》)进行比较。每韵包含《广韵》哪些韵字,除去声祭、泰、夬、废及入声韵外,一概以平赅平上去。囿于篇幅,不能列出全部韵谱,只能列举每一部内押IANDAIXUWENY2014.12韵数据,必要时列举本部字和其他部同用的韵例。因有些标题下有多首诗,为避免混乱,本文在引用韵例时,不采用原来的标题,而一律用该诗的首句前两个字作为标题,书名号后的阿拉伯数字是指《全辽金诗》里的页码。
(一)阴声韵
1.歌戈部
本部包括“歌戈”,大致相当于《字韵》的歌部,两者区别在于:《字韵》包括入声,歌戈部无入声。部内押韵82例(本文所说的“×例”指的是×个韵段)。本部与鱼模部同用2例,与麻邪部同用3例。
2.麻邪部
本部包括麻韵和佳韵的“涯画佳洒”和夬韵的“话”,大致相当于《字韵》的麻部。两者区别在于:《字韵》包括入声,麻邪部无入声;麻邪部包括佳韵和夬韵的个别字,《字韵》则不包括。部内押韵87例。
南宋的毛晃在《增修互注礼部韵略》有注语云:“麻字韵自‘奢’以下,马字韵自‘写’以下,禡字韵自‘籍’以下,皆当别为一韵,但与之通可也。盖‘麻马禡’等字皆齿音,以中原雅音求之,夐然不同矣。”这条注解表明,在当时中原雅音中麻韵三等和二等韵已经有了明显不同,应该另立一韵了,但是在诗人的作品里麻二麻三完全混用不分,大概反映的正是“但与之通可也”的状况,体现了诗人用韵比较保守的一面。本部与入声韵同用1例:【净照大师】塔罅下杀价《香林一塔》2122。
3.之微部
本部包括“之支脂微齐祭灰”和废韵的“废”,大致相当于《字韵》支部,两者区别在于:《字韵》包括入声,之微部无入声。部内押韵470例。灰韵出现在本部的字不多,只有“虺1推5催1摧1回1回2坯1磊1淬1罪4辈1昧1配1”(下标数字为各韵字出现的次数,下同)。从上面的数字可以看出,灰韵与止摄相押主要是平声,共12次,去声为4次。鲁国尧曾推测《广韵》灰韵系及泰韵合口押入支微部的也许首先是从去声开始的“[2],金代古体诗押韵材料不支持这种推测。除此以外,灰韵字还出现在灰咍部,并且灰韵字出现在灰咍部的要比出现在本部的次数多很多。
止摄精庄章组字(即《中原音韵》的支思韵)和该部其他字同用187例,其独用的仅22例,显然不能独立出来。
由此推断,这时止摄精庄章组字主要元音应该是[ ],而不可能是张民权所说的[ ],否则难以解释它们与该部其他字混用无别。
本部与鱼模部同用5例,这里列举3例。【侯善渊】字孤图虞无符珠都《太清》1487,【元好问】履着虑顾趣《荣叟》2405,【元好问】渡树路故去顾付父履附聚仆距怒露暮步慕助趣遇箸具处柱《土门》2490。
以上关于侯善渊本部和鱼模部相押的韵例,丁治民《金末道士侯善渊诗词用韵与晋南方言》(以下简称丁文)认为这是方言现象[4],笔者认为,这种说法值得商榷,因为侯善渊是山西临汾人,在临汾方言中,”字“的韵母为[?],遇摄韵母为[u]或[y](见《山西方言调查研究报告》[5](P678),以下简称《报告》),它们相去甚远,另外在四川①、江苏②、安徽③、福建④、北京⑤等地的诗词用韵中都有此类现象,魏慧斌指出”鱼支合叶是宋词用韵普遍特点,共有140例“[6](P96),因此,本部与鱼模部同用应该是通语中的现象。”履“本属于《广韵》脂韵,在现代汉语语音中,韵母已经和遇摄三等字相同,从韵文材料来看,它与遇摄的合流应在[y]产生以前。本部和灰咍部同用3例。
4.鱼模部
本部包括”鱼虞模“及尤侯韵的唇音字,大致相当于《字韵》的鱼部,两者区别在于:《字韵》包括入声,鱼模部无入声;鱼模部包括尤侯韵的唇音字,《字韵》则不包括。部内押韵326例。
虞鱼模三韵混用无别,这说明该部的主要元音是[u],虞鱼的韵母还应该是[iu],而不是[y],因为从现代汉语来看,[y]一般只与[i]押韵,而不与[u]押韵。本部与尤侯部唇音字同用17例:母6富5妇3桴1蜉1亩1,这些字应该归入鱼模部。其中有些字还同时和尤侯部字相押:母2富1妇4蜉1亩1,表明流摄唇音字向遇摄的转化还在进行中。本部与尤侯部同用1例,与萧豪部同用1例,和歌戈部同用1例,和麻邪部同用2例,与屋烛部同用4例。
5.灰咍部
本部包括”咍灰皆佳泰夬“,大致相当于《字韵》佳部,两者区别在于:《字韵》包括入声,灰咍部无入声。部内押韵144例。蟹摄各韵(齐祭已转入之微部,除外)同用无碍。灰、佳、泰、夬除少数字出现在麻邪部外,大部分出现在本部。本部和昔职部同用2例,和药铎同用1例。
6.萧豪部
本部包括豪肴萧宵,大致相当于《字韵》萧部,两者区别在于:《字韵》包括入声,萧豪部无入声。部内押韵135例。效摄各韵同用无碍。朱晓农在《北宋中原韵辙考》中[7](P272~274)指出豪韵和肴萧宵不通,并推测”豪“主要元音和”肴萧宵“不相同。从金代的古体诗来看,豪韵的主要元音已和”肴萧宵“趋于相同。
本部与尤侯部同用3例,这里列举1例:【王寂】高髦豪曹滔骚逃翱濠鳌遭劳槔搔旄叨羔芼醪糟刀饕袍毫操毛蟊蒿皋韬嗷陶褒舠萄篙遨膏桃牢涛臊敖号璈《姬公》557。其中”蟊“在《广韵》属于尤韵,现代读”máo“,从上例可知在金代就可能有这个读音了。
7.尤侯部
本部包括“尤幽侯”,相当于《字韵》尤部。部内押韵212例。
(二)阳声韵
1.真文部 本部包括臻摄各韵和元韵,相当于《字韵》的真部。部内押韵219例。”痕魂“除了与”元“同用外,与臻摄各韵混用无别。
“元”和“痕魂”同用。“元痕魂”同用11例,“元魂”同用9例,“元痕”同用2例。元韵在刘宋时期开始离开山摄,和痕魂合为一部,但最晚在宋代初期,元韵已经回归山摄,因为元韵在现存最古老的韵图——《韵镜》中,和山摄的山、仙韵同处一图(分别为外转二十一开、外转二十二合),而《韵镜》产生于公元1007至公元1037年之间[8](P164)。因此,元韵和痕魂通押,显然是仿古,但从押韵情况看,元韵应该归入本部。元韵除了和痕魂同用外,还同时和文谆押韵:【赵秉文】孙源根论轮崘坤闻盆言《吾闻》1284。这显然是受到仿古的影响。
本部和山摄同用3例:【段成己】蹇返稳挽远晚《青山》2860,【滕茂实】官难关漫还骞迁垣残肝欢安颜奔言1屯奔尊孙炖痕鲲墩温荪昏分尊琨扪魂垠辕烟喧《太行》2055。这里和山摄同用都与元魂(痕)押韵的仿古有关,在此基础上元韵字与山摄其他字相押。
本部与寒仙部同用而与元魂痕无关的只有2例。总的说来,本部和寒仙部的界限还是很清楚的。本部和东钟同用6例。丁文[4]把本部与东钟合为一部,乔全生也指出“段(克己)、侯(善渊)、刘(志渊)三人的诗词用韵说明金代晋南方言的臻摄与通摄字也是完全合流的。”[9](P214)但笔者认为应该分为两部,并且认为即使合为一部也不能据此认为金代晋南方言两摄字完全合流。因为:(1)在晋南籍诗人作品中,臻摄和通摄都有很多自押的韵段,东钟(冬)自押183例,真文自押219例,真文和东钟同用仅6例,这不能算“完全合流”,它们之间同用应是用韵宽所致;(2)现代临汾方言中臻摄为[-n]韵尾,通摄为[-N]韵尾。(见《报告》P678)1春鳞身伸薪神分云斤贞轮贫巾《苍烟》796,【麻九畴】民贞贫《缊缊》2188。“贞”在《广韵》属于清韵,从这两例来看,在金代已经转变为前鼻音。
本部和东钟、庚蒸部同用1例,与侵寻部同用6例。
本部和廉纤部同用1例:【杨宏道】存文奔门盆元艶浑蕃昏言璠《尝读》2298。“艶”在《广韵》属于盐韵,这里与元魂痕文同用,说明其[-m]尾已经转化为[-n]。
2.寒仙部 本部包括“寒桓山删元仙先”,包括《字韵》的寒部和先部。部内押韵369例。
本部韵例显然受到《广韵》同用规定的影响:寒桓同用35例,山删同用31例,仙先同用多达123例,都有一定的分用趋势,尽管如此,它们彼此之间不能分开,而是应合为一部:寒桓、山删同用21例,寒桓、仙先同用14例,山删、仙先同用14例,寒桓、山删、仙先同用7例,元韵和寒桓山删仙先各韵同用达60例。 本部和监咸部同用8例。这些例子和真文部与侵寻部同用的例子表明[-m]韵尾开始消失。本部用韵比较特殊的有2例:【侯善渊】先然动玄月禅死绵前天《三圣》1503,【李汾】年钱城才鹃前《洛阳》2764。今山西临汾方言中,山摄韵母一般为[an]或[iEn],“动”的韵母为[u?N],“月”的韵母为[yE],“死”的韵母为[?](见《报告》P678),这几个字的读音和山摄字的读音可以说相去甚远,这里应是失押现象。李汾是山西太原人,今太原方言中,山摄韵母一般为[ie]、[??]或[u??],“才”的韵母为[ai],“城”的韵母为[??](见《报告》P389),故以今音观之,“才”与山摄字相押,应是主要元音相近;“城”与山摄字相押,应是是鼻韵母和鼻化韵相近。李汾的这首诗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太原方言的特点。
3.庚蒸部 本部包括“庚耕清青蒸登”,相当于《字韵》的庚部,两者区别在于:《字韵》包括东韵的“雄熊”2字,庚蒸不包括。部内押韵278例。
虽然庚耕清有同用的趋势,达84例,但是不能独立为一部,因为“青”与“庚耕清”同用98例,“蒸登”和“梗摄”更是混用无别。本部与东钟部同用11例,刘纶鑫曾指出“正统的诗歌且不用说,金元的词作虽与诗韵有别,但也没有发现庚青韵字押东钟韵的情况”1,刘纶鑫显然有失察之嫌。
本部与之微同用1例:【侯善渊】气肌澄《八言藏》1504。这种现象在宋词和金元词中都没有出现。乔全生指出晋方言并州片梗摄丢失鼻韵尾后,多读[i]、[?],而这种现象所保留的正是唐五代西北的某支方言,在这种方言里,丢失鼻韵尾的清青韵和齐韵同用现象很普遍[9](P198~201)。笔者认为尽管临汾方言不属于并州片,在今临汾方言里也没有梗摄字读[i]、[?]的现象,但侯善渊作为一个道士,云游四方,在作诗时受这些方言的影响还是有可能的,而且,在侯善渊的词里也有这种现象,【侯善渊】静镜性始《益寿美金花·灵源》(唐圭璋主编、中华书局1979年出版的《全金元词》[上册]528页)。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应是山西方言的表现。
4.江阳部 本部包括江阳唐,相当于《字韵》的阳部。部内押韵218例。
阳唐江混用无别。本部和庚蒸同用2例,这里分析1例:【阙名】喤芗房疆《宫庭》3135。“喤”《广韵》属于庚韵,现代读“huánɡ”,从上面的韵例看,“喤”在金代已经归入江阳。
本部和寒仙部同用1例:【刘迎】茫苍肠香央铓坊傍翔方凉野桑岸床狂章阳光琅场当囊皇《山娟》693。这里应该是合韵,其中的“野”显然是出韵。
5.东钟韵 本部包括东钟冬,大致相当于《字韵》东部。两者区别在于:《字韵》包括曾梗摄的部分字,东钟部则不包括。部内押韵183例。
东韵独用86例,显然是受《广韵》的影响,但东和冬钟同用93例,因此,东冬钟应合为1部。本部和侵寻部同用1例:【王处一】心通《心是》884,说明其[-m]尾已经转化为[-n],然后与[-N]相±押。
6.监纤部 本部包括“覃谈咸衔凡严盐添”,相当于《字韵》的覃部。部内押韵23例。
7.侵寻部 本部包括侵韵,相当于《字韵》侵部。部内押韵67例。
本部与监咸同用1例。本部和阳唐部同用1例:【长筌子】寝桄品《萧闲》3046,这里的“桄”和侵韵韵尾和主要元音都不同,应该是出韵现象。
(三)入声韵1.屋烛部 本部包括“屋烛沃”和没韵的“骨”以及物韵的“物”。《字韵》无入声韵部。本部大部分字被《字韵》并入鱼部。部内押韵93例。
“屋烛沃”混用无别,臻摄入声合口如没韵的骨9和物韵的物5应该归入本部。
值得注意的是物韵同时还和遇摄通押:【元好问】欎雨举宇羽庑阻语取楚苦《湿暑》2421,【赵秉文】闾菟壶腴庐蕖竽舆乎娱髴吴吾无驴图《幽州》1245,而在《四声等子》里通摄入声又是与遇摄相配的。一方面,臻摄入声合口同时和通摄入声与遇摄同用,另一方面,在韵图里通摄入声又与遇摄相配。元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之四》“广寒秋”条说:今中州之韵,……蜀、术等字皆与鱼虞相近,说的应该就是这种情况。这些迹象表明,没韵、物韵和术韵的某些字开始与屋、烛韵合流,它们的主要元音已经趋同,并且主要元音应该就是[u]。王力指出:在《四声等子》里,遇摄只和通摄的入声相配,但是在《切韵要法》(本文作者按:这里指的是《字母切韵要法》)里,裓摄合撮(等于遇摄)却兼和臻摄入声相配了(“骨”配“孤”,“出”配“枢”)。但是……在十四世纪(?)以前臻合口入声还没有搬家(本文作者按:王力的意思是臻摄入声合口的主要元音还和臻摄舒声保持一致,还没有变成[u]或[y]),而且在现代非“官话”区方言里也并不念[u][y]。[11](P204)从金代从大量的臻摄入声合口和通摄入声相押情况来看,王力的观点值得怀疑。
本部与药觉部同用2例:【元德明】谷哭鹄朴(简陋意)俗绿《山中》1201,【丘处机】束辱曲斲《青天》
1035。其中的“朴”《广韵》属于觉韵,现在读“pǔ”,从以上例子可以看出这个字在金代已经归入屋烛部。
2.昔职部 本部包括“陌麦昔锡职德缉质术栉迄物没”,分别被《字韵》并入佳部、支部、鱼部。部内押韵259例。
“陌麦昔锡职德缉质术栉迄”同用无别,物没除与屋烛部相押外,还同时与本部的昔锡职德质等韵同用。除了个别字出现在“屋烛”外,“物没”大多数出现在本部。
本部和之微同用10例,这里列举7例:【麻九畴】李籊《太阴》2177,【王喆】事二七《余当》329 ,【王处一】易地世几贵会《未达》913,【王处一】地世鬼易贵会《得失》914,【朱之才】世翼沛《薄酒》110,【杨宏道】艺域《蓄川》2281,【阙名】岂极《四海》3139。从以上几例可以看出,与之微部押韵的都是臻摄、曾摄、庚摄三等韵字,表明这些韵字的主要元音开始与其一二等韵分化,变得与之微韵相同。
本部和屋烛部同用4例,与叶薛部、药觉部同用1例。
3.叶薛部 本部包括月薛屑狎叶业帖及黠没末等韵的部分字,分别被《字韵》并入鱼部、麻部。部内押韵67例。“月薛屑狎叶业帖”同用无别。本部和昔职部关系密切,宋洪民《金元词用韵与〈中原音韵〉》[12]P22、P40,李爱平《金元山东词人用韵考》、鲁国尧《宋代辛弃疾等山东词人用韵考》、鲁国尧《元遗山诗词曲用韵考》[15](P430)、朱晓农《音韵研究》[7](P291~294)一般将这两部合为一部。笼统地看,两部同用32例,占的比例很高,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相当一部分跟文人仿古有关。《韵镜》中,月韵和山摄的鎋韵、薛韵同处一图(分别为外转二十一开、外转二十二合),因此这里月韵和没韵相押完全是文人仿古,月没同用共5例。第二种是月和没韵押韵,这是仿古,在此基础上,再与臻摄字或其他山摄字押韵,这种情况有6例。其他21例中,有13例出自赵秉文之手,这不能排除与他个人用韵习惯有关。因此,应该分为两部。
本部与昔职部、屋烛部同用1例,与灰咍部同用1例,与之微部同用1例。
4.药觉部 本部包括药铎觉及末合曷乏鎋黠等韵的个别字,分别被《字韵》并入歌部、萧部、麻部。部内押韵70例。药铎与“觉末合曷乏鎋黠”混用无别(末合曷乏鎋黠等韵仅出现个别字)。丁文说觉韵不与药铎部(即本文所说的药觉部)互叶,因此把觉韵归入月贴部(即本文所说的叶薛部)。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觉韵与药铎互押的有10例,仅举3例:【杨宏道】乐(音乐意)昨乐(欢乐意)《鹧鸪》2301,【元好问】勺缚橐讬鹤壑薄藿乐(欢乐意)慤却泊虐《千辰》2426,【元好问】弱薄慤学愕落郭讬杓乐(欢乐意)《吾女》2447。以上两例中的“乐”(音乐意)“慤”“学”都是觉韵字,其余韵脚字都属于药铎韵。因此,本文把觉韵归入药铎部。
在《经史正音切韵指南》中,铎韵和果摄相配,这里有两例可以与之相印证:【长筌子】乐(音乐意)和婆哥《我好》3044,【杨宏道】乐(欢乐意)歌何《鹧鸪》2301。而在《切韵指掌图》中,山摄入声一等和果摄一等相配,唐作藩认为“这可能表明铎韵和曷末的主要元音已相同或很近,韵尾的区别已经消失”[16](P210)。药铎与山摄入声一等同用两例:【段克己】脚壑寞薄落钵缚药错乐凿着廓《我爱》2823,【元好问】药活渴《江南》2523。从这些押韵材料来看,唐作藩的意见是正确的。综合以上数例,我们可以看出药铎、果戈及山摄入声一等的主要元音已经相同。本部还与萧豪部同用1例:【王寂】噪落错《君不》562。江宕摄入声在《中原音韵》同时被收入萧豪韵和歌戈韵,王力认为这是文白两读:“并入歌戈者大约是文言音,并入萧豪者大约是白话音”[17](P429),江宕摄入声同时和萧豪部、歌戈部押韵显然也是文白异读。长筌子、杨宏道是山东人,王寂是河北人,宁忌浮认为“白读音是大都旧音,文言音是从汴洛方言吸收来的。”[18](P40)从上面的韵例来看,宁忌浮的话并不准确。
三、结语
综上所述,金代山西古体诗的韵母系统可以归纳为18部。尽管山西古体诗韵零星地体现了古山西方言的特点,但从总体来看仅是反映了当时在广大北方地区通用的语音系统,正如王力所说“我们发现时代对于用韵的影响大,而地域对于用韵的影响小”[19](P5)。笔者对于丁文认为侯善渊诗词用韵的语音基础是晋南方言的观点不敢苟同。这一韵母系统的阴声韵、阳声韵与同时期的中原一带词韵的韵母系统基本一致[6](P145),因此,可以说是当时中国通行的语音系统。
这一韵母系统比“平水韵”宽得多。过去语言学界认为宋代以后的诗歌固守“平水韵”,脱离口语,如王力说过:“到了宋代,找口语不要向诗中找,而应该向词中找”[11](P24),通过本文对金代山西古体诗研究来看,这种观点有失偏颇。宁忌浮说:“《平水韵》是金元明清四代的考试用书,也是文人用韵的根据”[20](P157),这个论断不但与金代用韵实际不符,而且在时间上也有问题。因为《新刊韵略》(即“平水韵”)最早版本刊于公元1229年,在短短的5年之后,金代在公元1234年就被灭亡了,试问“平水韵”在金代会有如此之大大的影响吗?
这个韵母系统与《字韵》的韵母系统是非常接近的,与之相比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入声仍然作为独立的韵部存在。这里有两点需要注意:
第一,[-p]、[-t]、[-k]韵尾字基本混用。一方面表现在:山咸两摄入声混用不分,臻深曾梗四摄入声混用不分。相对于以上几摄,通江宕入声与其他入声韵同用较少,这是因为通江宕摄的主要元音和山咸臻摄深摄曾摄梗等摄在听感上差距比较大。对于《切韵》的韵母系统,人们一般为山咸臻深曾梗等摄构拟的是前元音或者央元音,而通江宕摄的主要元音一般构拟为后元音⑥,两者在听感上差距比较大,因此山咸臻深曾等摄向来与通江宕摄同用较少。虽然后来这些韵母也在发生演变,但这种彼此对立的格局在宋辽金时期基本保持不变。所以通江宕入声与其他入声韵同用较少,但这并不意味着屋烛部的[-k]保存完整。不过这方面的材料可以从韵图中得到弥补。在《七音略》里宕摄入声除了和本摄阳声韵相配外,还和效摄相配,这是现存韵图中最早出现的入声兼配阴阳现象。到了《四声等子》里,不仅宕摄兼配宕摄阳声韵和效摄,而且通摄入声兼配本摄阳声韵和遇摄。这表明通江宕摄的入声塞音韵尾已经不清晰了。另一方面,山咸臻深曾通江宕各摄都有和阴声韵同用的例子。综上所述,[-p]、[-t]、[-k]韵尾已经不存在,已经演变为[?],大概就像现代的吴方言,“甚或已经变成一个短调,或仅有紧喉作用,连-?尾也没有”,但“它还自成一调,与平、上、去有别”[21](P67),可见,李新魁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第二,某些入声韵的主要元音也发生了变化。比如臻摄入声合口韵与屋烛同用,臻摄、曾摄、庚摄入声三等韵字和之微部同用,铎韵和歌戈部同用,这些都表明它们的主要元音和同一摄的主要元音也开始了分化。
此外,监咸部、廉纤部、侵寻部都有与[-n]韵尾字同用的例子,这表明[-m]韵尾开始消失。杨耐思指出“就汉语共同语来说,到了十三四世纪,才有少数[-m]尾字转化为[-n],这主要反映在周德清(1277~1365)的《中原音韵》(1324)里”[22](P51),从金词用韵来看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研究古体诗的用韵具有重要价值。
1.古体诗的诗韵和词韵在汉语史的研究上具有同样的价值。这首先表现在古体诗的韵母系统和同时期的词韵基本相同,有些地方甚至比词韵更能体现实际语音,比如,据笔者考察灰韵字在金代山西词韵中,与止摄字同用仅1例,而在诗韵中则多达5例,体现了灰韵字与止摄字的合流,这种现象更接近《中原音韵》,因而,更接近口语。通过对押韵现象进行考察,我们还可以发现一些语音演变的轨迹。除了元韵因仿古同时出现在寒仙部真文部外,还有很多类似的现象:灰韵同时出现在灰咍部之微部,佳韵同时出现在麻邪部灰咍部,流摄唇音字同时出现在鱼模部尤侯部,臻摄入声合口同时出现在屋烛部昔职部,末韵同时出现在昔职部薛月部等等。这绝非简单的合韵,因为主要元音相近才能合韵,而以上所列举这些韵部的主要元音差距比较大,所以,只能说这些字产生了两读现象,体现了语音演变的一种方式。王士元的词汇扩散理论[23](P45)认为语音的变化是突然的、离散的,这种突然的变化在词汇中的扩散却是逐渐的、离散的。
即开始的时候,可能只在某些词中有变化,开始产生一种新的读音,但同时还保留旧有的读音,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先在少数词中发生的变化逐渐扩散到所有有关的其他词中,最后全部完成,也就是完全抛弃了旧音,只保留后产生的音。离散的扩散方式可以用下表来表示:【表1】W代表一个词, 表示已经完成变化的词。表中W1表示已经完成了变化。W2和W3还处于变化的过程中,所以有时候可以念未变时的语音形式,有时候也可以念已经完成变化的语音形式。W4表示还没有变化。比如,灰韵中的某些字如“推5催1摧1”,正处于从灰咍部向之微部变化的过程中,也即上表中“W2-- 2(W3-- 3)”阶段,通过一个词一个词的变化,最终所有的词的读音都进入之微部,也即上表中的 1阶段。因此,笔者认为,这些两读现象是对词汇扩散理论的最好诠释。
2.可以在某些方面弥补韵书之不足。比如说,在《四声等子》中,咸摄、深摄入声只和本摄舒声韵相配,不和阴声韵相配。这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二摄的入声保留得相对完整,唐作藩就说过:“《等子》(本文作者按:指的是《四声等子》)的入声韵,已经打破了《广韵》系统,不仅兼承阳声韵和阴声韵,而且混同了[-k][-t]尾。它们已经演变为[?]尾。只有[-p]尾还独立存在”[16](P213),从本文的押韵材料来看,[-p]尾和[-t]、[-k]尾同用的有73例,[-p]尾独用的只有8例,[-p]尾基本上不能独立存在。
再比如,曾梗两摄的入声与深臻两摄的入声密切相关,在韵图上基本看不出来,通过这些押韵材料我们可以看出,曾梗深臻四摄的入声已经合为一部,主要元音应该趋于混同。
3.可以与韵书相互印证。如臻摄入声合口既和遇摄同用,又和通摄入声同用,表明臻摄入声合口的主要元音和遇摄的主要元音是相同的,这说明《四声等子》把臻摄入声合口和遇摄相配是有根据的。再比如,江摄与宕摄合为一部、曾摄与梗摄合为一部也与《四声等子》分别放在一张图上相互印证。
4.对于韵书的研究也有重要价值。比如关于《字韵》的性质,有不同的说法,郑张尚芳认为它属于宋金雅音系统⑦,王玉枝[24](P354)认为它属于吴方言,而李立成则认为《字韵》的音系“应当是根据和林和上都及其周围地区(甚至包括大都在内)所流行的汉语标准语为基础之制定的。”[25](P89)从上面的比较可以看出,在《字韵》的15个韵部中,有14个与本文归纳的韵部是基本相同的(区别主要在于入声韵),特别是在元韵的处理上,两者如出一辙。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字韵》反映的语音特点应该属于宋金雅音系统,郑张尚芳的观点是正确的。总之,在古体诗的诗韵中,透露出了不少语音演变的信息。当然,从语音史的角度来看,古体诗的用韵也有不足之处,即有些地方受到了《广韵》的影响,如元痕魂韵同用、月没同用等,而这种情况在词韵中就比较少见,在研究过程中应该注意此类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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