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语义趋向( semantic preference) 与语义韵( semantic prosody) 是 Sinclair[12]基于共选研究( co-selection) 提出的扩展意义单位中的两个要素。较之搭配( collocation) 、类联接( colligation) ,语义趋向与语义韵的研究突破了以语法为中心的研究方法,把意义和功能有机地结合为一体,是对搭配和类联接研究的延伸和扩展。近些年来,出现了不少关于语义趋向和语义韵的讨论,主要是对这两个概念做进一步的阐明和研究,如 Stubbs[16]、Tognini-Bonelli [19]、卫乃兴[36]、Partington[9]、Xiao & McEnery[20]等,但其中也不乏一些质疑的声音,如 Whitsitt [22]和 Hunston[3],这些研究推进了语义趋向和语义韵研究的深入。目前学界对于语义趋向和语义韵概念的界定已基本达成共识,Stubbs[17: 225]总结为: 搭配词的共同语义特征构成了节点词的语义趋向,而节点词由于与具有某种语义趋向的搭配词的习惯性共现所呈现的语义氛围即是语义韵。Sinclair[12]等认为语义韵表明的是特定语用情境中说话者的态度。Partington[9: 151]进一步区分了语义趋向和语义韵研究对象的不同: 语义趋向是指节点词的搭配词所呈现的语义特征,研究对象是搭配词; 而语义韵研究的对象是节点词的语义特点,节点词的这种语义特点会赋予一个扩展意义单位某种态度意义。尽管语义趋向和语义韵的研究对象不同,二者之间又密切相关,一方面节点词的语义韵辖制了搭配词的选择,另一方面,搭配词的语义趋向又决定了节点词的语义韵。
最初关于语义趋向和语义韵的实证研究主要以一些英语动词、动词词组和副词为研究对象,如 Sinclair[10; 11]考察 set in 和 happen,Louw[23] 研究 utterly,Stubbs[15; 17] 研究 cause 和commit,后又扩展到其它词类,如卫乃兴[37]对 incident of 和 probability of 语义韵的分析,和 Hunston[3]对 persistence 和 persistent 语义韵的研究。近年来也出现了一些对两种语言语义韵的对比分析,其中有 Tognini-Bonelli[19]对亲缘关系较近的英语与意大利语的语义韵对比分析,也有分属不同语系的英语与汉语之间语义韵的对比分析,如 Xiao & McEnery[20]、Xiao et al[21]、卫乃兴[38],以及李晓红、卫乃兴[31],陆军、卫乃兴[33]基于平行语料库的英汉节点词的翻译对等研究。尽管近年来关于语义趋向和语义韵的实证研究呈多视角、纵深发展的态势,但仍有巨大潜力可以挖掘,本研究试图利用新闻翻译语料库和原创语料库进行对比,考察“被”字句的语义趋向和语义韵在翻译语料和原创语料中的异同,借以揭示汉译语言这一独特语言变体的特征及其背后的成因。
2. 研究背景
2. 1“被”字句语义趋向与语义韵的相关研究
“被”字句是指带被动标记“被”的被动句,也是现代汉语中最为常见的被动式,在书面语和口语中都有使用。现代汉语中除了“被”字句,还有多使用于书面语的“为……所”和使用于口语的“叫( 教) 、让、给”也表示被动。王力[40: 430 - 433]曾指出汉语中的被动标记“被”是从表示“蒙受”、“遭受”意义的动词“被”虚化演变而来,因此在汉语的传统中基本上是表示“不幸或者不愉快的事情”。崔宰荣[24]对唐宋时期部分作品汉语被动句( “被”字句,“为”字句,“见”字句) 的考察,贺阳[27]对明清白话小说“被”字句的研究,都证明了在唐宋到明清时期绝大多数的“被”字句是用来表示“不幸”、“不如意”、“不愉快”的语义色彩。“被”字句在汉语传统中所表示的贬义语义色彩的观点,尽管受到过质疑,但吕叔湘、朱德熙[34: 83]、丁声树[25: 99]、赵元任[42: 587]等多数学者都给予了支持。
“被”字句的语义色彩在五·四以后有了显着的变化,原有消极意义的限制随着中性和积极意义比重的增加而逐渐消解掉,贺阳[27: 229 -240]、朱一凡[43: 139 - 140]的研究都证明了这一点,尤其贺阳[27: 234]的研究发现在当代学术着作中“被”的中性意义占到了 50.4%。Xiao et al.[21:139 - 141]基于兰卡斯特当代汉语平衡语料库( LCMC) 的研究也证明了“被”字句的语义韵在文学作品和演讲中更趋于贬义,在新闻、官方文件和学术论文中则中性意义的比重依次加大,这表明在进行“被”的语义韵研究时需要考虑文体的不同。王力[39: 92]认为“被”字句语义色彩的变化是西洋语法影响的结果,这一观点得到了吕叔湘、朱德熙[34: 83]、赵元任[42: 587]等的支持,也有研究者把这一观点进一步发展,认为“被”字句语义色彩的变化是来自英语的外部影响和汉族自身语法化共同作用的结果,如郭鸿杰[26]。近两年还有学者如胡显耀、曾佳[29]针对文学翻译文本中“被”的语义韵进行了研究,发现文学翻译中“被”字句与原创汉语文学作品相比表现出更明显的消极语义韵,这种翻译中的“矫枉过正”是翻译范化的一种表现形式。
然而,现有的“被”字句的语义趋向与语义韵研究也存在着一些问题。其一,多数的研究都集中在语义韵的研究,对语义趋向鲜有涉及,既然语义趋向是构成节点词语义韵最重要的因素,未做语义趋向描述的语义韵研究是不完整的; 其二,现有的研究多遵循宏观的“积极/消极/中性”的三分法描述“被”的语义韵,这种机械的分类法掩盖了一些语义的差别,并不是对语义韵最好的描述手段; 其三,现有的研究在对“被”的语义韵进行分类时多数并没有对分类的标准进行界定,如“被”的语义色彩究竟对何而言,是句子的受事主语还是说话人,因此研究之间的横向可比性较差。针对这些问题,本研究将尝试对新闻汉译语料和原创新闻语料中“被”的语义趋向和语义韵进行具体描述性的分析,以更全面地展示翻译语言中“被”字句区别于原生汉语的特征,并探讨翻译文本中“被”的语义特征发生变化的根源。
2. 2 翻译语言的搭配和语义韵研究
现有的翻译语言特征的研究多集中在词汇特征( 类符/形符比,词汇密度,高频词) 、句法特征( 平均句长、平均句段长、结果容量、简单句/复合句比例、典型语句结构的应用) ,翻译语言的搭配研究直在本世纪才出现。Mauranen[5]比较了芬兰语翻译语料库与原创语料库中的搭配现象,发现一些词在翻译文本中有原创文本中不具有的特殊的词汇组合倾向。Olohan [6]比较了翻译英语语料库和英国国家语料库中的小说语料,发现 pretty,rather 和 quite 在翻译文本中的搭配范围比原创文本广。相比翻译语言的搭配研究,翻译语言的语义韵研究更是凤毛麟角,尽管近年来一些学者做了非常有意义的尝试,如胡开宝[28],但翻译语言特征的研究总体来说是重语法轻语义的。
把语义趋向和语义韵运用到具体语言对翻译语言特征的研究中,将帮助我们更全面地了解翻译语言特征,向我们展示用传统方法看不到的语言事实。本研究将在这方面做出尝试。
3. 工作定义与研究设计
本文研究的对象既包括“被”字句也包括“被”字结构。“被”字句指独立成句( 包括分句) 的“被”字式,“被”字结构指不独立成句而只充当句法成分的“被”字式,如“被调查的对象”。“为……所”也在我们的研究范围内,由于“叫( 教) 、让、给”多用于口语,在新闻语料中没有发现用例,故不予考虑。以“被”为节点词的搭配中动词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本研究考察的是以“被”为节点词的动词搭配词的语义趋向,又由于语义韵表明的是一种态度意义,因此在考察语义韵时也考察“被”字句的主语或说话人,和“被”字结构的受事者①。
本研究尝试回答以下两个问题: 1) 汉译新闻语料中“被”字句的搭配行为、语义趋向和语义韵与原生新闻语料库有什么异同? 2) 汉译语料中“被”的搭配行为、语义趋向和语义韵发生变化的根源是什么?
本研究从上海交通大学翻译与词典学研究中心自建的当代英汉/汉英平行语料库的新闻子库中抽取了近 100 万的翻译语料,各种类型新闻的比例基本按照新闻子库采集到的各类型新闻量的多少设定。翻译语料主要来源是中国日报网( 英语点津栏目) 和 21 世纪报网的双语新闻栏目,以及路透社中文网。笔者带领的新闻平行语料库创建团队的成员曾于 2011 年 8 月专门采访过中国日报网英语点津栏组和 21 世纪报网的双语新闻栏目组,据编辑介绍双语新闻一般从《每日邮报》等英文权威媒体选材,然后进行翻译,审稿,发布。路透社新闻语料的收集难度比较大,为确保是翻译语料,在收集时是先在路透中文网站找语料,再按照标题到路透社英文网找对应英文报导,而且我们收集的中文语料在时间上都比对应的英文语料滞后几天,且对应程度极高,并非是编译而是全译,这也说明了中文报导是英文报导的译文。此外,笔者从新浪网 2006、2007 年的新闻中抽取了相同数量的语料建成可比语料库,原创新闻语料库有意避开了最新的语料,原因是 2008 年以后变异“被”字句( 如“被就业”、“被增长”) 的产生可能会影响到研究的结果,新闻汉译语料库和原创语料库的构成详见表 1。【表1】
本研究的步骤如下: 第一、使用 AntConc 对“被”( 为……所、叫/教、让、给) 在汉译语料库和可比语料库中分别进行 KWIC 检索,再利用搭配词( collocates) 功能统计“被”的右侧 5 个形符跨距内的动词出现频率和搭配强度。第二、通过高频搭配和抽样统计的方法,对比“被”在汉译语料库和原创语料库中搭配词的搭配行为、语义趋向的异同,并在对比语义趋向的基础上比较汉译语料与原创语料语义韵之间的异同。第三、根据第二步对比的结果分析产生变异搭配以及语义趋向和语义韵差异的原因。
4. 研究结果及讨论
4. 1 新闻汉译语料库与原创语料库中“被”字句搭配行为的比较
对汉译语料库和原创语料库检索的结果是,“被”字句在汉译语料库出现 1281 次,在原创语料库出现 923 次,由此可见汉译语料中“被”字句的频率明显大于原创语料“被”字句的频率,这显然是受了英语原文的影响,因为英语被动句频率几乎是汉语被动句的10 倍,这在 Xiao et al[21: 141 -142]的研究中已经证实,且被动式常被翻译成“被”字句。“被”字句在汉译语料库中搭配动词的种类数量( 类符) 为532 种,高于原创语料库的486 种,汉译语料库中的一些搭配也是原创语料库中没有的,如“被……拍摄”、“被……宣布”、“被……怀疑”等,带有比较明显的翻译痕迹。“为……所”
在两个语料库中的使用情况有所不同,在汉译语料库中出现 9 次,原创语料库中出现 15 次。“为……所”是汉语表达被动的旧用法,在翻译语料中不常见是合乎情理的。搭配的情况如表 2 所示。【表2】
此外,汉译语料库中高频搭配的动词类符数明显超过了原创语料库,且汉译语料库的高频搭配的频率也明显高于原创语料库,如表 3 所示。【表3】
由表 3 可以看出新闻汉译语料库中搭配频次超过十次的动词远远多于原创语料库,也即是说,相比原创语料库,汉译语料库中“被”字句的搭配动词呈现出更为多样化的趋势,是翻译“繁”化而不是简化,这一点非常有趣,很值得进一步探讨。
4. 2 “被”字句的语义趋向在新闻汉译语料库与原创语料库中的比较
笔者利用 AntConc 对新闻汉译语料库与原创语料库中出现频次在 3 次以上且与“被”的互信息值( MI) 大于 3 的所有搭配词( 见附录) 进行了汇总,并根据其语义分成了五大语义类别,详见表4、表 6。【表4】
表 4 中的弱及物义是相对于强及物义而言,这里的“及物性”借用了认知语言学的概念,弱及物义动词表示动作性不强、非瞬时性,并对受事不造成或造成较小影响的动词。如“我被问及如何处理这一情形”,“问及”并不是一个瞬间的动作,且“问及”这一动作对受事“我”而言并不造成直接的影响。判断及物性强弱的三个参数中( 动作性、瞬时性和对受事的影响) 中( 详见表 5) ,“对受事的影响”是最重要的参数,如遭受义动词是典型的强及物义动词,“被感染”、“被咬”等受事都直接受到了影响。因此,弱及物义动词与上述其他四类动词最大的区别即是对受事不造成、或造成较小的影响。【表5】
汉语中弱及物义的动词不如强及物义的动词容易构成被动式,因此“被”字句最常用的是表遭受义的强及物义动词。相比之下,英语被动句没有这方面的限制,及物动词多数都可以用作被动语态,因此被动句中的动词较汉语更为丰富。对比表 4 和表 6,新闻汉译语料库中弱及物义动词的类符数( 27) 明显多于新闻原创语料库( 16) ,这无疑是受了源语的影响,【表6】
如“被问及”在汉译语料库中出现频率有 40 次之多,而在原创语料中只出现了 4 次,且汉译语料中“被问及”的用法极为特殊,绝大多数用在省略主语的“当/在……时”状语从句中,这带有明显的英文痕迹,显然是翻译自英语中“When asked about/if”类的表达。详见表 7。【表7】
对照表 4 和表 6 会发现,“被”的高频搭配词的语义类别在两个语料库中相同,但各个类别的高频词却不尽相同,比如“遭受义”在新闻汉译语料库中频率最高的是“被……感染/指控/劫持/关押”,而在新闻原创语料库中则是“被……困/炸/毁/杀”等。这两个语料库在搭配动词的类符数也有差别。新闻汉译语料库“弱及物义”的动词最为丰富,而新闻原创语料库则“遭受义”的动词种类最多,这是因为“被”字句本来就是从表示“蒙受”、“遭受”意义的动词虚化而来,“遭受义”也是汉语传统中“被”的最基本的语义趋向。此外表示“遭受义”的“被”经常与单音节的动词搭配,这种现象根据林红[32]的研究在魏晋之前更为明显,如:( 1) 信而见疑,忠儿被谤,能无怨乎? (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2) 石庆虽以谨得终,然数被遣。( 《汉书·公孙贺传》)( 3) 曾子见疑而吟,伯奇被逐而歌。( 《论衡·感虚篇》)现代汉语中有些单音节动词还与“被”发生了词化,如“被捕”、“被动”等,已经不能像“被困”、“被杀”那样在当中加上施事者。比较两个语料库会发现,新闻原创语料库中表遭受义的动词以单音节为主,如“困、杀、搞、叮”等,而新闻汉译语料库中表遭受义的双音节动词比重明显加大,且其中一些高频使用的双音节遭受义动词如“感染”、“指控”在原创语料库中使用频率很低( “被……感染”1 次,“被……指控”0 次,“感染”的被动式常用“受……感染”,“指控”常用于主动式) 。此外,“被”搭配的单音节动词后面都可以加上补语,如“被打得遍体鳞伤”,而双音节遭受类动词往往不具有这种特性。
为了进一步比较两个语料库在语义趋向上的差异,我们以抽样的方式计算了五种语义类别在两个语料库中分别占有的比率。我们以 100 索引行为标准,随机在两个语料库中抽取第一批样本进行语义类别分析,为确保第一批样本具有代表性,又随机抽了第二批 100 行的样本,比较两个样本后差异很小,所以根据第一个样本进行了统计,结果如表 8 所示:【表8】
如表 7 所示,新闻汉译语料库中各语义类别所占比例排序为:弱及物义→遭受义→承赐义→态度义→感知心理义新闻原创语料库各语义类别所占比例排序为:
遭受义→弱及物义→承赐义→态度义→感知心理义通过比较,不难看出,无论是在新闻汉译语料库还是原创语料库中,遭受义、弱及物义和承赐义都是“被”的搭配词最主要的语义倾向,所不同的是在新闻汉译语料库中弱及物义的比重大大超过了遭受义,而在新闻原创语料库中遭受义的比重是最大的。如果我们把搭配词最高频率的语义倾向称为主导语义倾向,那么新闻汉译语料库的主导语义倾向是“弱及物义”而新闻原创语料的主导语义倾向则是“遭受义”。
由上一节对比结果可知,新闻语料库中“被”字句相比原创语料库主要呈现出下面三方面差异:1) 新闻汉译语料库“被”字句使用更频繁,且搭配的动词更为丰富;2) 新闻汉译语料库“弱及物义”的动词最为丰富,“遭受义”动词不及原创语料丰富;3) 新闻汉译语料库的主导语义倾向是“弱及物义”,而新闻原创语料的主导语义倾向则是“遭受义”。
造成上述差异的原因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分析,一是源语权力的体现; 二是翻译中省力原则④发挥了作用; 三是英语被动句与汉语“被”字句概念内容的相似性以及“被”字构式句为适应新对象对自身图式的修改。
源语是信息的提供者,因此在源语与目的语这对权力关系中,源语是处于优势地位的,对原文的忠实是译者通常要遵循的第一原则,因此如果在目的语中有与原文语义和结构都契合的表达方式,往往是翻译的首选。汉语的“被”字句无论在语义上还是结构上都与英语的被动句相似,因而也自然成为英语被动句最常用的翻译方式。
再者,被动句在向汉语翻译时不外乎两种选择,一是直接翻译成“被”字句,二是转换成主动句。直接翻译成“被”字句显然是更省力的方法,若要摆脱源语结构的影响翻译成主动句则要付出额外的努力,从省力的原则来看,英语的被动句也更可能翻译成汉语的“被”字句。既然英语被动句频率几乎是汉语被动句的 10 倍,那么翻译语言中“被”字句的频率自然会高于原生汉语。并且英语中只要是及物动词几乎都可用于被动式( 这比传统汉语中“被”字句通常搭配的动词范围要大得多) ,这就使得翻译语言中“被”字句的搭配动词较原生汉语更为丰富。
此外,从语言认知的角度来看,译文选择某一种构式而不是另一种构式来翻译原文的某一结构是有理据的,这体现了对某种概念内容的认知方式。英语的被动句被频繁地翻译成汉语的“被”字句这一事实表明了两种结构在概念内容上有极高的相似性。汉语传统中“被”字句的语义有自身的限制范围,也被 Jackendoff[4: 157]称为“优先规则系统”( preference rules system) ,典型搭配的是及物性强的遭受义动词,而英文的被动句既没有明显的色彩意义,也不论动词及物性的强弱都可能构成被动式,因而在把被动式翻译成“被”字结构时,就会遇到这种情况: 即对“被”字句的语义要求超出了其原有的语义的趋向,且对“被”字句新语义的要求极为迫切,此时“被”字句就被迫调整自身以适应新意义,因而在译文中产生了很多弱及物性动词构成的“被”字句,遭受义动词的比例则相对下降,继而使弱及物义取代了遭受义成为汉译语言中“被”字句的主导语义趋向。
由于“为”字句例子较少,不具有明显的语义趋向,这里略去不谈。
4. 3 “被”字句的语义韵在新闻汉译语料库与原创语料库中的比较
Sinclair[12: 87]指出语义韵更接近语义—语用连续统上语用的一侧,也即是说语义韵表现的是一种态度意义( 交际中的或积极或消极的态度) 。就“被”字句而言,这个态度意义又是对何而言,王力[39: 88]认为所谓的如意不如意是对句子的受事主语而言,但这种情况仅限于主语是有生命的情况,否则对于抽象物无法谈态度意义,此时态度意义是针对说话人而言,如“好位子都被别人占了”。还有一种情况是受事主语尽管是物,却有明确的领属者或相关者,这个时候态度意义应该是针对领属者或相关者的,如“飞机被恐怖分子劫持了”,对于飞机而言本无所谓如意不如意,但对跟飞机相关的乘机人则是不幸的,这时态度意义是针对物的领属者和相关者的。“被”字式对态度意义的判定可以参照“被”字句,所不同的是,“被”字式要看的是受事者,“被调查的对象”、“被劫持的飞机”,态度意义是针对于受事者“对象”和“飞机”的。还有一种很特殊的情况,即是受事主语有时会和说话人的立场不一致,例如“病原体被杀死了”,就动词“杀”的语义而言是消极的,但说话者表达的是积极的态度,此时对态度意义的判断需要考虑受事主语和说话人的立场,说话人的态度意义显然更重要。综上所述,我们在进行语义韵判断时将遵循以下三个原则:
1) “被”字句的受事主语或“被”字结构的受事者如果是有生命的,其态度意义是针对受事主语或受事者而言的;2) “被”字句的受事主语或“被”字结构的受事者如果是无生命的,如果有领属者和相关者则针对领属者或相关者而言,如无领属者和相关者则态度意义针对说话者而言;3) “被”字句的受事主语和“被”字结构的受事者,或者其领属者和相关者如与说话人立场相对,则态度意义针对说话者而言。
如上所述,在判断“被”的语义韵时不能单单依靠搭配动词的语义趋向,“被”字句的态度意义的传递需要依赖扩展语境,因为扩展语境中直接表达态度意义的形容词、副词对态度意义的表达至关重要,如表 8 所示,“弄”的消极的态度意义通过后面补语很好地表现了出来。【表8.2】
如表 7 所示,新闻汉译语料库中各语义类别所占比例排序为:
弱及物义→遭受义→承赐义→态度义→感知心理义新闻原创语料库各语义类别所占比例排序为:
遭受义→弱及物义→承赐义→态度义→感知心理义通过比较,不难看出,无论是在新闻汉译语料库还是原创语料库中,遭受义、弱及物义和承赐义都是“被”的搭配词最主要的语义倾向,所不同的是在新闻汉译语料库中弱及物义的比重大大超过了遭受义,而在新闻原创语料库中遭受义的比重是最大的。如果我们把搭配词最高频率的语义倾向称为主导语义倾向,那么新闻汉译语料库的主导语义倾向是“弱及物义”而新闻原创语料的主导语义倾向则是“遭受义”。
由上一节对比结果可知,新闻语料库中“被”字句相比原创语料库主要呈现出下面三方面差异:1) 新闻汉译语料库“被”字句使用更频繁,且搭配的动词更为丰富;2) 新闻汉译语料库“弱及物义”的动词最为丰富,“遭受义”动词不及原创语料丰富;3) 新闻汉译语料库的主导语义倾向是“弱及物义”,而新闻原创语料的主导语义倾向则是“遭受义”。
造成上述差异的原因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分析,一是源语权力的体现; 二是翻译中省力原则④发挥了作用; 三是英语被动句与汉语“被”字句概念内容的相似性以及“被”字构式句为适应新对象对自身图式的修改。
源语是信息的提供者,因此在源语与目的语这对权力关系中,源语是处于优势地位的,对原文的忠实是译者通常要遵循的第一原则,因此如果在目的语中有与原文语义和结构都契合的表达方式,往往是翻译的首选。汉语的“被”字句无论在语义上还是结构上都与英语的被动句相似,因而也自然成为英语被动句最常用的翻译方式。
再者,被动句在向汉语翻译时不外乎两种选择,一是直接翻译成“被”字句,二是转换成主动句。直接翻译成“被”字句显然是更省力的方法,若要摆脱源语结构的影响翻译成主动句则要付出额外的努力,从省力的原则来看,英语的被动句也更可能翻译成汉语的“被”字句。既然英语被动句频率几乎是汉语被动句的 10 倍,那么翻译语言中“被”字句的频率自然会高于原生汉语。并且英语中只要是及物动词几乎都可用于被动式( 这比传统汉语中“被”字句通常搭配的动词范围要大得多) ,这就使得翻译语言中“被”字句的搭配动词较原生汉语更为丰富。
此外,从语言认知的角度来看,译文选择某一种构式而不是另一种构式来翻译原文的某一结构是有理据的,这体现了对某种概念内容的认知方式。英语的被动句被频繁地翻译成汉语的“被”字句这一事实表明了两种结构在概念内容上有极高的相似性。汉语传统中“被”字句的语义有自身的限制范围,也被 Jackendoff[4: 157]称为“优先规则系统”( preference rules system) ,典型搭配的是及物性强的遭受义动词,而英文的被动句既没有明显的色彩意义,也不论动词及物性的强弱都可能构成被动式,因而在把被动式翻译成“被”字结构时,就会遇到这种情况: 即对“被”字句的语义要求超出了其原有的语义的趋向,且对“被”字句新语义的要求极为迫切,此时“被”字句就被迫调整自身以适应新意义,因而在译文中产生了很多弱及物性动词构成的“被”字句,遭受义动词的比例则相对下降,继而使弱及物义取代了遭受义成为汉译语言中“被”字句的主导语义趋向。由于“为”字句例子较少,不具有明显的语义趋向,这里略去不谈。
4. 3 “被”字句的语义韵在新闻汉译语料库与原创语料库中的比较
Sinclair[12: 87]指出语义韵更接近语义—语用连续统上语用的一侧,也即是说语义韵表现的是一种态度意义( 交际中的或积极或消极的态度) 。就“被”字句而言,这个态度意义又是对何而言,王力[39: 88]认为所谓的如意不如意是对句子的受事主语而言,但这种情况仅限于主语是有生命的情况,否则对于抽象物无法谈态度意义,此时态度意义是针对说话人而言,如“好位子都被别人占了”。还有一种情况是受事主语尽管是物,却有明确的领属者或相关者,这个时候态度意义应该是针对领属者或相关者的,如“飞机被恐怖分子劫持了”,对于飞机而言本无所谓如意不如意,但对跟飞机相关的乘机人则是不幸的,这时态度意义是针对物的领属者和相关者的。“被”字式对态度意义的判定可以参照“被”字句,所不同的是,“被”字式要看的是受事者,“被调查的对象”、“被劫持的飞机”,态度意义是针对于受事者“对象”和“飞机”的。还有一种很特殊的情况,即是受事主语有时会和说话人的立场不一致,例如“病原体被杀死了”,就动词“杀”的语义而言是消极的,但说话者表达的是积极的态度,此时对态度意义的判断需要考虑受事主语和说话人的立场,说话人的态度意义显然更重要。综上所述,我们在进行语义韵判断时将遵循以下三个原则:
1) “被”字句的受事主语或“被”字结构的受事者如果是有生命的,其态度意义是针对受事主语或受事者而言的;2) “被”字句的受事主语或“被”字结构的受事者如果是无生命的,如果有领属者和相关者则针对领属者或相关者而言,如无领属者和相关者则态度意义针对说话者而言;3) “被”字句的受事主语和“被”字结构的受事者,或者其领属者和相关者如与说话人立场相对,则态度意义针对说话者而言。
如上所述,在判断“被”的语义韵时不能单单依靠搭配动词的语义趋向,“被”字句的态度意义的传递需要依赖扩展语境,因为扩展语境中直接表达态度意义的形容词、副词对态度意义的表达至关重要,如表 8 所示,“弄”的消极的态度意义通过后面补语很好地表现了出来。【表8.3】
受事主语如果与说话人的立场出现对立时,扩展语境也能帮我们很好地判断说话人的态度意义。如我们会说: “敌人总算被杀死了”,而不可能说“敌人被残忍地杀死了”,因为“残忍”不符合整个扩展意义单位的态度意义。
实际交际中的态度意义是非常丰富、微妙的,对语义韵传统的三分法尽管可以使我们对节点词的基本语义特点有所了解,但同时也掩盖了节点词细微的语义差别。为了更具体地描述节点词的语义特点,我们把节点词的语义分类与消极、中性和积极的三分法结合在一起,对新闻汉译语料库与原创语料库中随机抽出的 100 行检索行进行了对比描述。具体情况如下页表 9 所示。
由下页表 9 可见,与以消极语义韵( 45%) 为主导的新闻原创语料库相比,新闻汉译语料库中“被”的语义韵表现出中性化( 47%) 的趋势。不难发现,新闻汉译语料库中“被”中性语义韵比重的加大主要是由于“弱及物义”( 28%) 和“承赐义”( 17%) 动词搭配的增多。此外,“被”在新闻汉译语料库中的积极语义韵( 12%) 所占比重同样低于原创语料库( 22%) ,主要是“承赐义”的动词搭配大量减少的结果( 从 17%降至 3%) 。这是个很有趣的现象,中性“承赐义”在汉译语料中增多了,积极“承赐义”反而减少了,这表明汉译语料中承赐义动词的意义较原生汉译更趋于中性。邢福义[41]认为承赐义“被”字句主要是表称心的积极义的,如“被授予先进称号”、“被称为天下奇观”,这一点在新闻原创语料库中也被进一步证明( 积极承赐义为 17%,中性为 11%,消极为 0%) 。
为什么汉译语料库中承赐义“被”字句的语义韵更趋于中性呢? 以“称为”为例,我们随机抽 10 条检索项,见表 10,其中除了表示消极态度的 6,和表示积极态度的 7、8、10 以外,其他 6 例态度义都不明显,趋于中性。对照英文原文,“被称为”绝大多数译自“be called”、“be named”,由于英文中这两个表达的语义韵都趋于中性,因而在汉译语料库中“被称为”的态度意义也表现了中性化的趋势,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汉译语料库中承赐义“被”字句的语义韵更趋于中性。【表9-10】
此外,承赐义“被”字句在现代汉语中发展成为“被”字句的一种主要形式是否受到翻译的影响,各家看法不一。从表 8 的结果看,新闻汉译语料库( 21%) 中承赐义的频率低于原创语料库( 28%) 中承赐义频率,这表明“承赐义”被字句在原生汉语语料中用的比翻译语料中还要多,这就使承赐义“被”字句是受了翻译的影响这一说法站不住脚了。
5. 结语
本研究发现新闻汉译语料中“被”字句的主导语义趋向为“弱及物义”,相比原生汉语“被”字句的主导语义趋向( 遭受义) 发生了质的变化。造成这种变化的根本原因是英语被动句中有大量的“弱及物义”动词,翻译中由于受到源语的影响和省力原则的操纵,英语被动句多被翻译为“被”字句,这就促使汉译语料中出现了大量的弱及物义“被”字句,甚至超过了遭受义“被”字句,成为主导语义趋向。此外,新闻汉译语料中“被”字句的语义韵整体呈中性化趋势,与呈消极趋势的原生汉语也有较大的区别,翻译语料中“被”中性语义韵比重的加大主要由于“弱及物义”和“承赐义”动词搭配的增多,这仍然是源语影响的结果。
翻译语言中语义趋向与语义韵的变化是构成翻译语言变体的重要部分,本研究通过实证的方式证明了可以通过语义韵开展具体语言对翻译语言特征的研究,进而能够更深入地对翻译语言变体形成的原因进行探究。当然,本研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局限性,一是依照随机抽取的样本得出的结论是轮廓性的,并非精确的; 二是在进行语义类别和语义韵判定的过程中,研究者的主观因素也会导致误差,这些都有待未来的研究进一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