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清代张潮的《松萝茶赋》是为数不多的明清茶赋之一,因学术界对茶赋研究重视不够,使其未能录入志书典籍而成为孤篇横绝者。《松萝茶赋》对茶区环境、采撷时序、制作情景以及闲情品饮等茶事活动,给予了真切而具体、形象而细腻的描写和叙述,既充分表达了自己对于故乡的真挚情感,又使该文有深厚丰富的茶文化内涵及审美艺术价值。
关键词: 清代; 张潮; 松萝茶赋;
Abstract: On Songluo Tea,written by Zhang Chao in the Qing Dynasty,was one of the few tea prose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Due to insufficient attention from the academia to the study of tea prose, it failed to be included in the annals and ended up as an isolated one. On Songluo Tea gives a real, concrete, vivid and delicate description and narration of tea activities such as producing environment, picking time, making scene and leisure drinking, which not only fully expresses the author's sincere feelings for hometown, but also shows profound and rich tea culture connotation and aesthetic artistic value.
Keyword: the Qing Dynasty; Zhang Chao; On Songluo Tea;
一、茶人张潮
张潮(1659—1707),字山来,号心斋,别署心斋居士,安徽歙县柔川村人。清代文学家、刻书家,官至翰林院孔目。张潮学识广博,多才多艺,成果丰硕,有《心斋杂俎》等着作二十多种,颇受世人称许;他的代表性作品《幽梦影》不仅在古典文学中享有盛名,还被誉为“有格言,有理学,有创解,有幻想,有别见,有奇思,有韵语,有趣论,有异说,有丽情,有经济,有戏谑,有醒世”的奇书[1](P50)。
张潮情萦桑梓且喜茶嗜茶,留下了为数不多却令人回味无穷的咏茶诗文;他说“吾歙在郡之东南,声名文物,甲于诸邑,其为故老所传闻者,真足令人神往……”他认为故乡“抹山茶,其味淡香清……不可多得”;他推崇“茶之妙在香、茶之妙在淡”,他讲究品饮时应享受“徐徐啜之,妙尽其妙”的感觉;他将自身高超的审美感受力、尽情地融入了日常茶事中……他写的是茶,悟的是情,是才情与茶事的完美融合,也是文字、茶香、情感的最美体现:可谓是韵味十足且透着摄入心扉的清香!
张潮喜欢品泉鉴水,他认为品鉴名泉既可为饮茶服务,也是一种生活的雅趣。所以他去源头取水并有了妙趣横生的《中泠泉记》,若细细读来,那内容翔实,文笔洒脱的《中泠泉记》,不失为一篇品茶用水实践的绝好文献;张潮用“浓似琼浆”的中泠泉水泡茶,“但觉清香一片从齿颊间沁人心胃,二三盏后,则薰风满面腋,顿觉尘襟涤尽……味兹泉,则人皆有仙气。”张潮兴致盎然地享受了“烹之色若绿筠,香若兰蕙,味若甘露”的松萝茶,竟然有了“吾乡既富茗柯,复饶泉水,以泉烹茶,其味大胜,计可与罗岕敌者,唯松萝耳”的感慨!如是,他在为冒襄《岕茶汇抄》写“跋”时说:“予曾诗寄巢民云:君为罗岕传神,我代松萝叫屈,同此一样清芬,忍令独向隅曲。迄今思之殊深,我以黄公酒垆之感也。”[2](P224)
张潮与冒襄曾经为邻亦是好友,张潮期冀冒襄能为松萝茶写诗赋文给予赞誉;然冒襄却辜负了张潮的殷切期望……究其原因,张潮甚是遗憾地说;“吾乡三天子都,有抹山茶,茶生石间,非人力所能培植,味淡香清,采之甚难,不可多得。惜巢民已殁,不能与之共赏也。”所以,张潮只能自己提笔书写了《松萝茶赋》。
二、《松萝茶赋》的特点
张潮的《松萝茶赋》全文仅652字,文字行云流水,酣畅淋漓;文采妙笔生花,墨章留香;文思敏捷飞扬,风情万种;可谓是雄文大手,神来之笔!《松萝茶赋》曰:
新安桑梓之国,松萝清妙之山。钟扶舆之秀气,产佳茗于灵岩。素朵颐与内地,尤扑鼻于边关。方其嫩叶才抽,新芽出秀;恰当谷雨之前,正值清明之候。执懿筐而采采,朝露方曦;呈纤手而扳扳,晓星才溜。于是携归小苑,偕我同人,芟除细梗,择取桑针。活火泡来,香满村村之市;箬笼装就,签题处处之名。若乃价别后先,源分南北。熟同雀舌之尖,谁比鹦翰之绿。第其高下,虽出于狙狯之品评;辨厥精粗,即证于缙绅而允服。既而缓提佳器,旋汲山泉,小铛慢煮,细火微煎。蟹眼声希,恍奏松涛之韵;竹炉侯足,疑闻涧水之喧。于焉新茗急投,磁瓯缓注。一人得神,二人得趣。风生两腋,鄙卢仝七碗之多;兴溢百篇,驾青莲一斗之酗。其为色也,比黄而碧,较绿而娇。依稀乎玉笋之干,仿佛乎金柳之条。嫩草初抽,蔗足方其逸韵;晴川新涨,差可拟其高标。其为香也,非麝非兰,非梅非菊。桂有其芬芳而逊其清,松有其幽逸而无其馥。微闻芗泽,宛持莲叶之杯;慢挹蒶蕴,似泛荷花之澳。其为味也,人间露液,天上云腴。冰雪净其精神,淡而不厌;沆瀣同其鲜洁,洌则有余。沁人心脾,魂梦为之爽朗;甘回齿颊,烦苛赖以消除。则有贸迁之辈,市隐者流,罔惮驰驱之远,务期道里之周。望燕赵滇黔而跋涉,历秦楚齐晋而遨游。
爰有鉴赏之家,茗战之主,取雪水而烹,傍竹窗而煮。品其臭味,堪同阳羡争衡;高其品题,羞与潜霍为伍。尔乃驾武夷、轶六安、奴湘潭、敌蒙山。纵搜肠而不滞,虽苦口而实甘。故夫口不能言,心惟自省。合色与香味而并臻其极,悦目与口鼻而尽摅其悃。润诗喉而消酒渴,我亦难忘;媚知己而乐嘉宾,谁能不饮。[3](P72)
张潮的《松萝茶赋》文字精彩,语言优美且辞句清丽;它对偶精工,音韵和谐亦辞藻典雅;它既体现了律赋的基本特点,也表现出极大的创造性;它荡除了汉赋那种着意铺排、堆砌辞藻、用语生涩的积弊,故而清新自然,风格隽秀,结构新颖,含义深远且境界浪漫灿烂……于读者,久诵不衰;于张潮,应是茶润心田,笔端生花!
三、从《松萝茶赋》看新安茶事
明清时期,松萝茶以“新安松萝”“徽州松萝”以及“榔源松萝”等名称与全国名茶并列;它以独具特色的“色绿、香高、味浓”及“天趣备至”的“瀹饮法”大行其道,风靡一时……以致众多的书画名家、山人处士、方外僧道、轩冕之徒知其味、识其趣、享其妙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和赞誉……“超轶世味者”张潮,亦是文人茶事的代表人物之一。
张潮的《松萝茶赋》以“新安桑梓之国,松萝清妙之山”开篇,使人犹如置身于郁郁葱葱的茶园,浸润在一丝一缕的茶香之中……然有着“素朵颐与内地”之声,“尤扑鼻于边关”之誉的松萝茶,于张潮而言则是“其韵致清远,滋味甘香,清肺除烦,足称仙品。”以致他时时羡馋并期待享受口福之乐及扑鼻的芬芳气味;从而使口腹之“饮”发生质变且成为情趣之“品”……所以,他开笔就描述了一道诱人的、值得欣赏和回味的茶乡风景!
“嫩叶才抽,新芽出秀;恰当谷雨之前,正值清明之候”的采茶时际;张潮用清新纯美的词句,将采茶女“朝露方曦”上山,“晓星才溜”下山的劳作过程,进行了栩栩如生的形象刻画;清晰细腻地描绘出“执懿筐而采采,呈纤手而扳扳”的采茶场景;甚至将制茶过程中“择茶”需要“除细梗、取桑针”的操作,也进行了惟妙惟肖的描述;可谓是细微之处见功夫……而在《松萝茶赋》娓娓叙说的语境中,茶乡风景似乎清晰可见;茶棵漫山遍野,茶村散落其间,岭上有茶姑茶娘的山歌盘旋,岭下是炒茶焙茶及至“箬笼装就,签题处处”;户户以茶待客且是“活火泡来,香满村村之市……”此时,茶在人们眼中似乎不再是茶,而是一道道足以养眼的风景;抽象的茶俗风情,变得真切可感且飘散着浓浓的茶香;既展现了翠绿的茶季景观,也尽显出纯朴的自然之美!
茶事兴盛,瀹饮风流的明清时期,茶界有两类人群值得关注和研究:即商人和文人。他们鉴别或区分茶品的高下,则是“出于狙狯之品,评辨厥精粗”。商人则是依市场的需要“第其高下”,以分别茶叶质量优劣;但是,高下的标准,最终仍需要缙绅的认可与推崇,方能获得大众的认同。如是,文人在科举社会的中国,则站立于通向权力和财富的阶梯之上,是具有相当消费能力的群体;他们不仅引领着消费潮流的动向,还制定着消费水平的标尺。对此,张潮说“辨厥精粗(精良和粗劣),即证于缙绅(指士大夫)而允服”也是理所当然了。
诚然,松萝茶在地域上的扩张,同样依赖这两类人群;以致有“贸迁之辈,市隐者流,罔惮驰驱之远,务期道里之周”之经营业态或现象。而隐于尘世的文人,又以“赏鉴之家、茗战之主”的身份,以其知识修养,缔造性灵生活的情趣,从而吸引了大众消费追求的取向[3](P74)。众多文人的推崇以及《松萝茶赋》的传扬,致使逐利商人敏锐地揣摩着文人雅士所引领的消费方向,以扩大自己的贸易并获取效益或名声;而文人则在茶事中融入了个性品味、价值取向以及生活态度及精神境界。
清代嗜茶成癖的张岱,在《陶庵梦忆·闵老子茶》中,讲述了他与茶商闵汶水成为“忘年交”的佳话,则是文人与商人享受茶趣的最好例证![3]
四、从《松萝茶赋》看饮茶美
明清文人饮茶,不仅推崇“简便异常,天趣备至”的自然美,也注重鉴赏松萝茶的色、香、味三绝,以尽享其“绚丽多姿”的情趣;张潮亦然。他在《松萝茶赋》中有声有色地描述:“缓提佳器,旋汲山泉,小铛慢煮,细火微煎……新茗急投,磁瓯缓注,一人得神,二人得趣……”想来,张潮和当时的许多文士一样,挣脱了名缰利锁的羁绊,从庙堂投向山林的怀抱;与二三茶侣,于山水间幽坐,或汲泉煮茗,或染翰泼墨,或对弈调琴,或清言佛禅,把尘嚣烦扰都捐,直触灵魂的最深处,还原最真实的自我;以致众多的茶人乐于山水间,孜孜追求那“一壶新茗泡松萝”的美好意境[4](P89)。如是,汲名泉、烹松萝的雅事自然是妙趣横生了……而“烹之色若绿筠,香若兰蕙,味若甘露,虽经日而色香味竟如初烹而终不易;即有瓮中百斛金陵春,当不易吾炉头七碗松萝茗”的体验或享受[4](P87);就不仅仅是赞美,它应是“瀹松萝茗,览之喜甚,顠环复阅,噉至七碗乃罢”的痴迷;更是一种饮后令人神驰心怡的美好感觉;品饮竟然要“噉(饮)至七碗乃罢”,可以想见松萝茶在当时的美妙与魅力!张潮用清晰质朴的文字,描述了一幅多姿多彩的松萝“瀹茶图”,可谓是乐山乐水乐茶之心,不可不谓是至真至诚至美。
张潮赞誉松萝茶“其为色也,比黄而碧,较绿而娇……嫩草初抽,蔗足方其逸韵……其为香也,非麝非兰,非梅非菊;”这样的文字虽有些夸饰,却是热烈地赞扬了茶性好似梅兰竹菊却又胜似梅兰竹菊的品格;读来却是清香馥逸、韵味无穷!张潮还夸奖松萝茶是“沁人心脾,魂梦为之爽朗;甘回齿颊,烦苛赖以消除;”细细品咂,却是另有深味,意境无穷;它既有精神层面的魂梦为之爽朗,也有生理烦苛赖以消除的舒适。可谓是洗涤五脏内腑,亦涤荡心灵;理应是追求天人相应、当和美怡然……想来,这是当时嗜茶之趣的时尚,也是时髦;亦是修身之德的美妙,更是美好!
张潮在《松萝茶赋》中还以拟人手法,铺陈出松萝茶与其他茶品的比较;“尔乃驾武夷、轶(超过)六安、奴(贬低)湘潭、敌(相等)蒙山。纵搜肠而不滞,虽苦口而实甘……”他既有为松萝茶“堪同阳羡争衡”的自豪,也有将松萝茶“羞与潜霍为伍”的自负;虽然也表明了自己“故夫口不能言,心惟自省”的歉意;然对于各地茶品的评价,张潮应该是有失偏颇……至于当时“茶类繁多,品位不一,饮者又有不同境况与茶趣,故难免会喻含褒贬不一”的现象;对这种“矜功自伐”的茶类比喻中被赋予的感情色彩,有学者近着中给了一个雅致的名称———“茶彩”;可谓是言简意赅,有声有色![5](P5)
五、简短结语
晚明至清代,是一个奢侈消费带动经济发展的时代,茶叶有着推动经济发展和社会前进的重要的作用,而“松萝茶”的诞生及发展历程正是时代的一个缩影;张潮的《松萝茶赋》则是赋予了松萝茶文学色彩的一篇美文!
张潮在《松萝茶赋》结尾时深情款款地说:“润诗喉而消酒渴,我亦难忘;媚知己而乐嘉宾,谁能不饮?!”此言不虚!可谓是美哉,斯言!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徽宗《文会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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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郑毅.张潮与松萝茶[J].农业考古,20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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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郑毅.徽茶始祖松萝茶[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
[5]柯昌文.喻义及表现——古茶诗中茶的显喻一探[J].中国文化研究,20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