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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扬雄处世哲学和价值观探究
【引言 第一章】论《太玄》创作动因
【2.1】扬雄对儒士身份的自我认同
【2.2】晚年顺世思想的集中体现
【3.1 3.2】独好圣贤之书与着意追摹经典
【3.3】 《太玄》中创新立异的寻求
【结语/参考文献】杨雄思想三论研究结语与参考文献
3.3 寻求创新立异
文学作品的优劣主要取决于作品本身的表达形式、手法,内容和创意。扬雄文学作品所以成名成家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特点。
3.3.1 熔铸经典,喻于世用的思想关怀
鲜明的思想性是文学作品的灵魂,是文学创作的源头活水。扬雄作品中除《法言》《太玄》两部思想着作外,其他体式作品也均有其独特的思想跃动。以赋为例,扬雄强调其讽谏功用,通过在行文中渗透自己的好恶情感而以颂,以讽,以劝,以揭,以批,来表现其“顺世”,“警世”,“劝世”思想,希望君明、臣贤、民安而达到“国泰民安”的盛世愿望。
《酒赋》现存残篇,《汉书?游侠传》称《酒箴》,内容是酒客对于法度士的辩难,目的是为讽谏成帝,应属于大赋系列作品。所存残文云:
子犹瓶矣,观瓶之居,居井之眉。处高临深,动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水满怀。不得左右,牵于纆徽。一旦叀碍,为瓽所轠。身提黄泉,骨肉为泥。自用如此,不如鸱夷。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尽日盛酒,人复借酤。常为国器,托于属车。出入两宫,经营公家。繇是言之,酒何过乎?
马积高先生认为这篇残赋是扬雄“发抒自己无所适从的内心苦闷和矛盾”,其真正意向还是要表达全身远祸思想。然而考察扬雄此一时期的处境,这一观点似有值得推敲之处。成帝元延三年,扬雄因献赋而被任命为郎官,此后他便向成帝请求“休脱直事之徭,得肆心广意,以自克就”,得到了成帝许可,且成帝下令“不夺奉,令尚书赐笔墨钱六万,得观书于石室”.徐复观先生将扬雄的人生形态定义为“知识型”,从这些扬雄亲自叙述的经历中,的确有所呈现。而扬雄之所以能够顺利进入皇家藏书地观书,与成帝的支持密不可分,因此可以揣度扬雄对于成帝的态度是温和的。且《汉书》称此文为“酒箴”,“箴”作为古代文体之一,其用意也着眼于告诫规劝,则这一残文主旨似应不离于讽劝之意。本文认为扬雄在此化用《周易》中“井”卦的卦名、爻辞,寄托了扬雄的政治主张。
《系辞》说“井,德之地也”,高旭《〈周易〉“井”卦政治思想发微》①一文认为“‘井’道即‘君道',而’井‘之存在价值就在于其能’劳民相劝‘、’养民不穷‘.”《井》卦卦辞云:“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汔至亦未繘井,羸其瓶,凶。”
孔颖达说:“此卦明君子修德养民,有常不变,终始无改,养物不穷,莫过乎井,故以修德之卦取譬名之’井‘焉”.据《汉书·成帝纪》,汉成帝沉于酒色,做太子时,曾因“幸酒,乐燕乐”而险遭废黜。班固也为成帝因“湛于酒色”最终致使“赵氏乱内,外家擅朝”深感惋惜。在《汉书》的记述中有成帝“壮好经书,宽博谨慎”的描述,有对其皇帝生涯的正面评价:
成帝善修容仪,升车正立,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临朝渊嘿,尊严若神,可谓穆穆天子之容者矣!博览古今,容受直辞。公卿称职,奏议可述。
遭世承平,上下和睦。
从中可见,沉湎酒色是汉代史家眼中成帝道德上存在的瑕疵。班伯曾直言不讳地对成帝说:“’沉湎于酒‘,微子所以告去也;’式号式呼‘,《大雅》所以流连也。《诗》、《书》淫乱之戒,其原皆在于酒。”
殷人嗜酒,周朝建立后,周公曾制《酒诰》一篇作为劝诫,扬雄曾惋惜地说道:“昔之说《书》者序以百,而《酒诰》之篇俄空焉,今亡夫。”
熟识周代历史文化精髓的扬雄之作《酒赋》,也似是受此影响。只不过更加需要肯定的是,扬雄借古事来谏说今世,从而赋予作品鲜明的时代性和针对性。
扬雄博学深思,对于《周易》颇为谙熟,深得《易》理之精髓,并拟作《太玄》,在易学史上占据不容忽视的地位。无论他辞赋创作时的匠心独运,还是他创作观念,都与其易学思想有着深刻的关系。扬雄继承了《周易》中的忧患思想,不论是对于社会还是人的个体安危都十分看重祸福的辩证转化。《解嘲》中有:“且吾闻之,炎炎者灭,隆隆者绝;观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高明之家,鬼瞰其室。”
《汉书?扬雄传》王先谦补注引李光地云:“此段全释《丰卦》义。炎炎者火也,隆隆者雷也;当其炎炎隆隆,以为盈且实也。然《丰卦》雷居上,则是天收其声;火居下,则是地藏其热;此其盛不可久而灭且绝之征也。《丰》之义如此,故卦爻俱发日中之戒,至穷极,则曰’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即扬子所谓’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也。扬子是变《易》辞象以成文,自王辅嗣以来,未有知之者。”①将经典内容熔铸在文学样式之中,为经典的传播提供了另一种可能的途径。
3.3.2 动静相宜,深刻典奥的艺术风格
汉赋的最大特点是绝大多数篇章“铺采摛文”,采取“推而隆之”的手法,或以极度夸张的描绘,或采用巧妙反言讥刺。扬雄以辞赋名家,他的赋作常常通过细致地描绘,生动的语言,展示事件的真实情境,勾勒出一幅幅具有感染力的画面,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如《羽猎赋》中一段描写:
亶观夫剽禽之绁隃,犀兕之抵触,熊罴之挐攫,虎豹之凌遽,徒角抢题,注蹙竦詟,怖魂亡魄,触辐关脰。妄发期中,进退履获,创淫轮夷,丘累陵聚。
展现出天子车猎队伍所到之处搜山刮野,猎获之物层层堆积,多如丘山的场面。细致刻画了疾禽猛兽无处遁形及其被捕后挣扎惊恐的情状,它们或试图跨出罗网,或用角乱刺,或用额乱碰,或在仓皇的求生过程中又自触车辐被卡住脖子。透过这段文字,仿佛听到被捕猎物混杂的惊惧哀嚎,一场人兽间的较量如在目前。带给读者视觉听觉心灵的多重震撼。
除对动态场面进行生动再现外,扬雄也常透过极端的夸张,间接的反衬,活灵活现出种种实境,让人浮想联翩。如他描写初见巍峨的甘泉宫外形时写道:
于是大厦云谲波诡,摧嶉而成观。仰挢首以高视兮,目冥眴而亡见。正浏滥以弘惝兮,指东西之漫漫。徒回回以徨徨兮,魂固眇眇而昏乱。……洪台掘其独出兮,至北极之嶟嶟。列宿乃施于上荣兮,日月才经于柍桭。……鬼魅不能自还兮,半长途而下颠。
甘泉宫皇家建筑群,经秦、汉两代帝王的经营,其规格之高自不待言。对于刚步入仕途的扬雄来说,这样大规模的宫殿是其为普通百姓时所无法得观的。因此,他不断用“冥眴”,“回回”,“徨徨”,“眇眇”,“昏乱”等内心主观情绪的表达,反衬甘泉的豪奢。同时,为进一步印证自己的这种感受,扬雄在描写洪台之高时用夸张的笔调写道,星辰日月仿佛都在洪台的屋檐之下。将甘泉宫的宏伟气势夸张而不失真实地加以呈现出来。甘泉建筑群已随历史一样被永久地定格在过去的时空,今天已不可得见,但通过扬雄的描绘,眼前仿佛矗立起那巍峨参天的宫殿轮廓,不禁让人感叹古人于建筑的特出智慧。
一位成熟的作家及其作品必然有着独特的风格。亚里士多德说“风格是思想的外衣”,扬雄也说过“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认为从文章和作品中可以见到一个作者的人格与思想。作品之风格,如人之面,千百其不同。当然通过对扬雄众多体裁作品的感知,大体亦可以体认到其文的“典奥”风格。刘勰曾以“八体”归纳古代文学的八种风格,分别有:典雅,远奥,精约,显附,繁缛,壮丽,新奇和轻靡,并且进一步解释说:“典雅者,熔式经诰,方轨儒门者也;远奥者,馥采典文,经理玄宗者也。”②扬雄思想兼综儒道,《中国文学批评通史》说:“扬雄的思想以儒为主。但他对原有的儒家经学模式并不满意,为了批判谶纬神学的唯心主义,他又从道家等方面寻找理论补充。”
因此,“典奥”二字可以作为扬雄文章风格的概括,苏轼曾就《太玄》一书评价扬雄“为艰深之辞以文浅易之说”.这一方面与扬雄“默而好深湛之思”的性格有关,一方面也是扬雄刻意为之的结果。刘歆对扬雄作《太玄》一事,认为是“空自苦!今学者有禄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④对此扬雄明确提出他的创作意图是希望“勿杂而已”,司马光注说:
“则象天地以为人纪,异术无从而入。”扬雄以廓清圣道为己任,他自比孟子,曾说:“古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而在他认为“圣人之言远如天”,也是不为人所轻易掌握的。
3.3.3 直抵人性,贯通古今的选材行文
突破性是作品成名的关键所在。扬雄虽以追摹经典作为文章成名的重要手段,但在模仿过程中有所突破和创新是决定其文名的重要因素。扬雄作品的突破性主要表现在题材选择的新颖和对于形式的大胆改造。此举吸引了帝王将相,文人墨客和世人的注意,有助于提升扬雄文学作品的知名度。
王青先生说:“在大赋的发展史上,扬雄所作出的第一个贡献就是创造性地发展了大赋的讽喻方式,而其艺术风格的形成则与扬雄以赋作为谏书的创作目的有着密切的关系。”
肯定了扬雄于讽谏大赋上所取得的成绩。此外抒情言志赋中,也可看出扬雄着意的创造,如他的《逐贫赋》。扬雄将大赋中常用的主客问答体式引入此赋,将贫穷拟人化。起先扬子对于贫穷的不倦纠缠感到气愤与懊恼,便责备道:
汝在六极,投弃荒遐。好为庸卒,刑戮相加。匪惟幼稚,嬉戏土砂。居非近邻,接屋连家。恩轻毛羽,义薄轻罗。进不由德,退不受呵。久为滞客,其意谓何?②继而扬子对“贫”下达了“逐客令”说:“今汝去矣,勿复久留!”贫见被逐,于是对扬子进行一番慷慨陈词,其中强调自己以德自命的高尚“人格”,指责扬子短视近利的心理倾向,说:
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堪寒能暑,少而习焉。寒暑不忒,等寿神仙。桀跖不顾,贪类不干。人皆重蔽,予独露居。人皆怵惕,予独无虞。
最终扬子在与贫穷的对话中,幡然悔悟并且挽留欲离其而去的贫穷,向贫表明了“长与汝居,终无厌极”的决心。这是篇意趣盎然却又引人深思的四言短赋,为后世文学创作提供了新的题材范式。王世贞说:“子云《逐贫赋》固为退之《送穷文》梯阶……”①浦铣说:“扬子云《逐贫赋》,昌黎《送穷文》所本也,至明宋而斥穷、驱戆、礼贫之作纷纷矣。”②可见扬雄这一作品的影响实具有引领一种风气之先的意义。
除在题材选择上的别出心裁外,扬雄敢于突破原有的经典文学形式并加以改造,反映出他大胆的求新意识。他的《太玄》正是这一革新观念的典型体现。《太玄》虽依托《周易》而作,其主要思想也涉及吉凶筮法,但并非简单复制《周易》的形式,而是重新构筑了一个新的体系。首先,扬雄变《周易》阴阳二爻为三画,以三为生数,构建《太玄》的首、赞体系。《汉书》本传对此总结道:“参摹而四分之,极于八十一。旁则三摹九据,极之七百二十九赞,亦自然之道也。”
其次,扬雄结合汉代易学的卦气理论,将八十一首进行排序。所谓“卦气”,是以《周易》卦象解说一年节气的变化,以六十四卦配四时,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概而言之,是将《坎》、《震》、《离》、《兑》为四正卦,主管一年四季与二十四节气,所谓“《坎》、《震》、《离》、《兑》,二十四气,次主一爻”;剩余六十卦配一年日数,每月配得五卦,汉武帝时颁行的《太初历》以一年的日数为 36514天,每卦主管六日七分;一个节气有三候,每候五天,与六十卦相配,以归纳并服务于农事活动。此外,在卦气体系中,六爻与人事相比附,命名初爻为元士,二爻为大夫,三爻为三公,四爻为诸侯,五爻为天子,上爻为宗庙。
以阴阳奇偶之数解释阴阳二气,以卦象中奇偶之数的变化解释阴阳二气消长的过程。八十一首正是以阴阳二气的消息运动及在其影响下物质世界的形态为依据进行排列,如《中》首为冬至节气,此时“阳气潜萌于黄宫”.《应》首为夏至,此时“阳气极于上,阴信萌乎下,上下相应”.
《汉书·扬雄传赞》记载当时《太玄》写作所带给扬雄的争议:“诸儒或讥以为雄非圣人而作经,犹春秋吴楚之君僭号称王,盖诛绝之罪也。”
扬雄对此坦然地说:“其事则述,其书则作”,对于着书立说的态度表现得极为通达。他曾表示:“《易》始八卦,而文王六十四,其益可知矣”,这成为他不惧于世俗成见的历史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