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是中国古代诗歌理论批评的一种最主要的着作形式,但它并不只限于诗歌理论和诗歌批评的范围, 好的诗话在此基础之上还反映出作者的文化意识、审美情趣和人格精神。 王夫之的《姜斋诗话》正是如此耐人解读并令人青睐。它是一部着名的文学理论着作,是清代影响最大的诗学论着。 这部诗话主要分为三部分,卷一《诗译》和卷二《夕堂永日绪论内编》主要叙及的是诗论的内容,而卷三《南窗漫记》则是王夫之对历年亲友能感动自己的诗作的回忆记录。本文主要以情、景关系在诗歌中的地位,情、景的内在联系以及象外有意三个方面来简要分析王夫之 《姜斋诗话》中的情景关系。
一、情、景关系在诗歌中的地位
情景关系在诗歌中的重要位置,是由诗歌本身的美学特征决定的。任何一门艺术都有其独立的美学特征。 古代抒情诗的特征不在于摩拟客观对象,而在于抒情、写意。中国诗歌多采用“以物观物”的表现方式,诗歌运用具体的自然意象摹写自然、摹写生活。 王夫之看到了这一点,他首先强调了感情在诗歌创作中的重要作用,他说:“含情而能达,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 若但於句求巧,则性情先为外荡,生意索然。 ”
①95在这里,王夫之指出感情在诗歌中起决定作用。诗歌如果不能很好地表达作者的感情,一味地遣词造句,那么诗歌就失去了本身的韵味,从而也更加强调了“诗言志”的功能。同时,他还对诗歌创作中的情与景的关系作了很好的说明,认为只要诗人带着感情去观察、构思、描写,写出来的诗才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诗人内心的情感世界;也只有在对外界的事物有深入的体会中,才能激发人的千思百感,才能领悟某种深奥的真谛。 因而使作者的心情必须与所描写的事物合二为一,达到完全的契合,才能写出优美的诗句。若只知咬文嚼字,全然不动感情,写出来的诗便索然无味。这正与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标举的“境界”说颇有相似之处,王国维所说的“境界”,乃是说凡作者能把自己所感知之“境界”在作品中鲜明真切地表现,使读者也可得到同样鲜明真切之感受者,如此才是“有境界”的作品。 所以欲求作品之“有境界”,则作者自己必须先对其所写之对象有鲜明真切之感受。因而,有真情才会写出好诗,才能打动读者,进而与读者产生共鸣。
二、情、景的内在联系
诗歌中不但含有“情”而且有“景”是许多人都知道的。 但依然有不少人拘泥于现象本身,而看不到内在的联系。 如明代胡应麟就说过:“作诗不过情、景二端,如五言律,前起后结,中四句二言景二言情,此通例也。 ”这种理解是肤浅的,没有看到内在的联系,因而写出来的诗自然不会生动感人,也就不可能打动读者。而王夫之则不然,他自己本身是诗人,写过大量的诗歌,而且还是一位哲学家,因而写诗具有独到的眼光,能够深入事物的本质,从最深处挖掘创作素材,在深入理解的基础之上用最适合最完美的景来写特定的感情。 他在诗话中说:观情者景,自与情相为珀芥也。 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乐之触,荣悴之迎,胡藏其宅。天情物理,可哀而可乐,用之无穷,流而不滞;穷且滞者不知尔。 (《诗译·一六》)①33他把情与景的关系分析得很透彻。 将景、情比作珀和芥。芥即芥草,珀是可以吸住小草的琥珀,在诗歌里情与景是相互依赖的。情、景虽然涉及主、客体两个范畴,但两者之间并不能完全割裂开来,景物可以使人生情,情也可以因景而发。 并以杜甫《登岳阳楼》中的两句为例:“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前一联写景,后一联写情,看似无关的两联却是前后照应,互为映衬。在滔滔流去的江水前,杜甫遥望战火硝烟中的山河,悲凉孤寂的心情尤为凄怆。而“唐末人不能及此,为玉合底盖之说,孟郊、温庭筠分为二垒。 天与物其能为尔阄分乎? ”
①34说明唐末人作诗强调做好对仗的说法: 如得半联, 必有天造地设、铢而悉称、严丝合缝的另一半存在着,诗人就是要千方百计搜求到手,至于本意、真情倒成了无关紧要的事了。 王夫之的说法是很有见解的,看到唐诗也有瑕疵,并敢于在自己的诗话里提出来,并说得有理有据。
王夫之认为:“天情物理,可哀而可乐,用之无穷,流而不滞;穷且滞者不知尔。”表现出他对古典艺术认识的深度。 古人善用对自然的描摹来写诗人的感情,这是非常重要的,翻开古人的诗集,这种现象随处可见,并留下了名诗佳句。如马致远《秋思·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诗中全是景物,但烘托出来的诗人感情却是无比凄凉落寞。 再如李白诗句“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将思妇之情化成了具体可感的形象,而景又烘托了情,月明夜静万籁俱寂,格外思念远方的亲人,捣衣以寄情思。 运用自然万物来写自己感情是诗人们一贯的做法,但关键是要领悟所用事物的特征, 也就是借景抒情要借合适的景来抒特定的情,这样才能使诗耐人寻味, 并且给读者留下无限遐想,让读者的感官得到运转的机会。
另外,王夫之还指出诗歌中“意”的重要性,认为诗要以意为主方可是有帅之兵。 他在诗话中说:无论诗歌与长行文字,俱以意为主。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李杜所以称大家者,无意之诗不得一二也。烟云泉石,花鸟苔林,金铺锦帐,寓意则灵。若齐梁绮结,宋人抟合成句之出处,役心向彼掇索,而不恤己情之所自发,此之谓小家数,总在圈缋中求活计也。 (《夕堂永日绪论内编·二》)①44诗文以意为主是一个源远流长的古老命题,所谓意,就是作者赋予作品的思想内容,“是统帅诗篇中所有字词句及词采典故的中心,是蕴含于诗篇通体内部的思想内核,它主宰诗篇的灵魂,与诗人所寄寓的情感密不可分,是诗人发自内心情感的寄托”。
②82-86王夫之分明是继承强调了这个原则。认为作诗以“意”为主才能使诗有价值、有活力,因而也才会有灵气。 杜牧《答荘充书 》曰:“凡文以意为主 ,气为辅 ,以辞彩章句为之兵衔。”刘攽《中山诗话》里就说:“诗以意焉主,文词次之。或意深义高,虽文词平易,自始奇作。”也说明了“意”在诗歌创作中的重要作用。
与此同时,王夫之又提出审美主体与抒情形象之间的关系,即诗文要有主宾之分。 曰:“‘影静千官里,心苏七校前’得主矣,尚有痕迹;‘花迎剑佩星初落’则宾主历然,融合一片。”
①54还说:“诗文俱有主宾。 无主之宾,谓之乌合。俗论以比为宾,以赋为主;以反为宾,以正为主,皆塾师赚童子死法耳。立一主以待宾,宾无非主之宾者,乃俱有情而相浃洽。 ”
①54王夫之认为诗歌中存在着主宾关系,但这种主宾关系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正面诗句是诗的主要部分,是主,反面诗句是从属部分,是宾;或是诗所指物是主,比喻为宾。 他认为写景抒情不能脱离诗的主体而存在,诗人要对客观世界做深入细致的了解、观察,把事物融入自己的脑海中,化具体事物为抽象情感,将主宾分清,这样写出来的诗才能避免颠倒不分的现象。 对一些诗句很美,但全诗的意关系不密切的诗句,如贾岛“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就认为是不可取的。 写诗要有灵感,要有真情感的流露,当诗人全身心投入于大自然的怀抱时就会有饱满的情感,即所谓的“登上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 将这种游离于诗人之外的物化为诗人审美意识中的画面绝非一蹴而就的复制, 而是要用心, 以非普通人的眼观发掘普通人眼前常见物的情。简而言之,就是要带着生活的真感情,写出对人生、对生活的真认识。
三、象外有意
一首诗的意象是有限的,但却能传达出来丰富的诗意,即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 王夫之说:“工部之工即物深致,无细不章。 右丞之妙,在广摄四旁,圜中自显。 ”这里,王指出诗歌象外还有其意。 这样分析诗歌是极妙的,深得诗歌之境界的。 如王维:“白云迥望合,青霭入看无。 ”诗人不仅描写了石泉之美,而且写出了闲适愉悦、悠然自在的情趣,因此使这首诗的艺术魅力千载不休。 王夫之从艺术效果上认识情、景及二者关系在诗中的作用,是非常有价值的。
当然, 王夫之的诗歌理论也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在承认他诗论的贡献时,也必须正视诗论中的不足之处。他的诗论就如他的为人一样,具有鲜明的个性,在分析、观察、评论问题时常表现出某种士大夫的固执的偏见。在过去,许多评论家由于偏爱或其他原因,对船山诗论的某些缺点采取“为贤者讳”的态度。 “为贤者讳”被一直被看做是美德和善行,但这种做法对于追求真理,明辨是非,建立良好的学术风气却是一个障碍。作为今天的我们,应该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以冷静、辩证的思维和眼光去看待和分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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