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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嗣槐与《太极图说论》的写作

来源:学术堂 作者:周老师
发布于:2014-04-16 共466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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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王嗣槐与《太极图说论》的写作
  
  王嗣槐,字仲昭,号桂山,浙江仁和县诸生。康熙十八年(1679)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授中书舍人。王嗣槐工诗文,与吴农祥(1602-1678)、吴任臣(1628-1689)、毛奇龄(1623-1716)、陈维崧(1625-1682)、徐林鸿,合称「佳山堂六子」。
  着作包括《桂山堂偶存》、《啸石斋词》、《桂山堂文选》、《太极图说论》。
  王嗣槐年轻时曾从游葛寅亮(1570-1646),又与毛先舒(1620-1688)定交。
  王嗣槐说自己生性放宕、喜交游,足迹半天下,少年为诗尚声调,喜六朝语,晚年则善古文。
  他曾游历北方,见孙奇逢(1585-1675)於夏峰草堂。
  康熙十七年(1678),王嗣槐在京师结识文华殿大学士冯溥(1609-1692),受到冯溥的影响,开始积极参与诗坛的活动、提倡唐诗。
  我们从〈万柳堂修褉诗序〉可知,康熙二十一年(1682)在冯溥的别墅有诗会活动,王嗣槐与徐乾学(1631-1694)、施闰章(1619-1683)、方象瑛(1667进士)、毛奇龄等共32人参与。
  从《桂山堂文选》与《太极图说论》二书卷首所列的同学与门人名单,也可见王嗣槐与当时浙江学界的密切往来。
  王嗣槐的传记称其「性简脱,与俗忤。年过壮盛,抑郁不得志。日偕友人散发袒裸,拍浮糟邱,兴酣意极,嬉笑怒骂,不复知人间事。」完全是不问世事的失意文人形象。然而,我们若读其晚年所着的《太极图说论》,则有相当不同的印象,王嗣槐化身为一位忧道忧学的老儒。他自言:
  少时读〈图说〉而疑之,中岁未能贯彻而论辨之。五十以後,以贫困流走四方。年七十,始得以视荫余生,殚其精力而发愤为之,大书《中庸》「建天地」、「考三王」、「质鬼神」、「俟百世」四语拈壁。每一抽思,悚然惕然,夜半披衣追书所见,退笔草稿堆积满牀,五载始成,以毕斯愿。
  王嗣槐於康熙二十八年(1689)开始撰写《太极图说论》,至康熙三十三年(1694)完成,前後共历五年。他虽然迟至七十岁才动笔写作此书,但对〈太极图说〉的疑惑与思考,则有数十年之久。他对此书的用心不仅见於上文所引的自述文字,我们从《太极图说论》长达三十余万言的内容及不厌其烦的反覆论述,也可感受到他深刻的关怀。书成之後,王嗣槐又写了万余字的长文,亲告圣庙。

  他说道:呜呼!吾道之坠地直如线之不绝,亦已久矣。虽由二氏不知有无而言有无者,有以充塞之,亦吾儒不知圣人之言有,从二氏而言无,愈有以充之而塞之。余每读其书,未尝不掩卷唏嘘,痛哭失声而不能已已也。欲着为论说而明辨之,有其志而弗遑,徒以有此身而欲有所用之也。
  王嗣槐用「未尝不掩卷唏嘘,痛哭失声而不能已已也」如此强烈的字眼来描述自己忧道忧学的心情。他给自己的使命是:阐明儒家圣人之道,让海内所有读圣人之书的士人,得以明白圣人之理,不被二氏所误。他说儒学与二氏思想的融合就像两束丝麻纠结在一起,是不可能靠利刃一刀断之而能将其清楚区分,只能慢慢地条分缕析,而他《太极图说论》中的七十九篇论文就是对儒学与二氏思想作条分缕析的工作,目的在还原「纯粹」的圣人之道。
  王嗣槐开始撰写《太极图说论》的这一年(1689),正好康熙帝南巡到浙江,王嗣槐受命作赋颂扬皇上之大孝至仁,他在灵鹫山上进谒康熙皇帝,蒙皇上垂问;康熙帝回銮出关河时,再度召他到御舟前,告诉他已阅过所呈之赋,并已付史馆采录。王嗣槐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康熙皇帝的高度尊崇。不过,他在学术思想上并未受限於皇朝意识形态,他对〈太极图说〉和〈西铭〉的评价,与康熙本人有相当差异。康熙非常喜欢〈太极图说〉和〈西铭〉,曾御书这两个文本,前後凡数百本,并极力表彰之。
  另外,从康熙二十九年(1690)始,科举第二场论题中,由於《孝经》试题较少,也将〈太极图说〉、《通书》、〈西铭〉、《正蒙》等性理书籍一并命题,也显示〈太极图说〉和〈西铭〉在康熙朝高度受到官方的重视。据许维萍研究,清初朝廷馆阁之臣,如熊赐履(1635-1709)、张英(1667进士)、叶方蔼(1682卒)等人都曾写作有关〈太极图说〉的专论,这些馆阁之臣的论述基本上都遵循朱熹,可说完全接受官方正统的看法。
  王嗣槐不同,他否定〈太极图说〉,又批判〈西铭〉;他虽赞许朱熹(1130-1200)博学、能笃信圣人,但仍批评其浸淫於二氏之学。
  王嗣槐的思想与当时江浙学界有密切关系,也有自己的创见。

  以下就让我们进入《太极图说论》的内容。
  《太极图说论》为反驳〈太极图〉与〈太极图说〉而作,王嗣槐的看法与清初批判易图的思潮紧密相关。王嗣槐的基本立场很明确:〈太极图〉是道家的文本,与《易》旨不合;他认为〈太极图说〉应非周敦颐所作,即使出於周敦颐,也是他早期学未成熟时的作品。
  这些看法与黄宗炎(1616-1686)、毛奇龄等人对於《易》图的讨论相当一致。
  为理解王嗣槐的观点如何呼应当时的学术思潮,以下先简要说明南宋以降有关〈太极图〉和〈太极图说〉论辩的历史。周敦颐的〈太极图说〉是宋明理学的重要文本,随着理学的发展,〈太极图〉也成为理学家讨论的重点,南宋朱陆之辩即是一个高峰。
  朱熹曾整理、注解周敦颐的〈太极图〉与〈太极图说〉,他主要以「理」来解释「太极」。朱熹说:「周子所谓『无极而太极』,非谓太极之上别有无极也,但言太极非有物耳。」即强调周子言「无极」,旨在说明理之无形。
  对於朱熹的解释,不少人提出质疑,但以陆九韶(1128-1205)、陆九渊(1139-1193)兄弟最着名,此即学术史上所谓的朱陆之辩。淳熙十二年(1185),陆九韶写信给朱熹展开论辩,陆九韶说〈太极图说〉不正,朱熹虽努力为之说解,终难合理;「太极」之上加「无极」二字,是「头上安头,过为虚无好高之论」。
  朱熹的回应则强调周敦颐言「无极」有其深意,并说:「不言无极,而太极同於一物,而不足为万化根本;不言太极,则无极沦於空寂,而不能为万化根本。」朱子认为周敦颐是恐怕人只从有形之物的层次来理解太极,故以「无极」说明理之无形。

  淳熙十五年(1188),陆九渊继续这个论辩。他先说明陆九韶怀疑〈太极图说〉非周敦颐所作,主要原因是〈太极图说〉不类《通书》,接着又举经书中虽无「无极」一词,也能陈述无形之道,来反驳朱熹先前的解释。再者,陆九渊以「中」释「极」,因此认为「无极」若解为「无中」,则文意不通,由此来反驳无极之说。
  简言之,陆氏兄弟主要的质疑是:《易》只言太极、圣人只言有,而〈太极图说〉却言无极、言无,故认为此文以老氏思想混淆圣人之言。朱熹则强调周敦颐之言「有无」与老氏不同,经书虽未明言「无极」一词,但若合於理,则周子未尝不能言之。
  朱陆之辩之後的五、六百年间,学界对此问题并没有取得共识,不过随着朱子学成为官学之後,朱子的诠释也更多为人接受。尤其明代《性理大全》不仅收录〈太极图〉,更以周敦颐为「先儒」之首,又采用朱熹的说解,奠定其说的官方正统地位。
  明代学者较少反对〈太极图〉者,要等到清初才再度掀起全面检讨和批判〈太极图〉与〈太极图说〉之声,而王嗣槐的《太极图说论》正是呼应当时江南的学术风潮的着作。
  王嗣槐当然知道朱陆之辩的历史盛事,他说自己曾细读朱陆往复诸书,并认为「陆子之说较长」;又说朱熹以「无形有理」来说解「无极」,用意虽正,其说却不足取,因为朱说无补於圣人之教,反而易啓後人之疑议。
  事实上,王嗣槐相当程度承袭了陆氏兄弟的看法,例如,他也认为〈太极图说〉不类《通书》,因此怀疑其非周敦颐之作,他也强调圣人言有不言无、认为无极观念来自老氏,此均与陆子之说相近。王嗣槐相信只要根据圣人之言来折衷,就可解决朱陆以来延续数百年的学术论争。

  至於如何折衷於圣人之言?他是因为认定「天下之事理,圣人所不言不发者,无不在圣人已言已发之中」,因此主张只要精研寻绎圣人之言,就能找到折衷之法,理解圣人所未言的部分。
  王嗣槐又说,朱陆争辩的焦点仅止於「无极」二字,并未能就〈太极图说〉全文进行讨论;他自己则进一步检视〈太极图说〉全文,判定文中所言之「太极」与《易》旨不合。他从「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论起,指出太极本不可以动静言,但〈太极图说〉却先从「动」说起,又说「动生阳」,彷佛太极未有阳而生阳、未有阴而生阴,此是偏落一边的说法,并不符《易》旨。王嗣槐的讨论篇幅长而繁复,不过其反驳的主要理由相当清晰,即认为〈太极图说〉所言的太极是在天地阴阳之外,此与《易》理不符,更接近老氏之说。他说:
  嗟乎!太极生两仪一言,孔子为《大易》画阴画阳言之,非为〈图说〉生阴生阳言之也。今濂溪……视太极真如一物,生天地而立乎其上。一动一静,以生此阴阳;一动一静,以分此阴阳。一动一静,生此阴阳,分此阴阳,以立此天地,发明道家有生于无之大旨。假令天地之上,真有太极,真能一动一静,生阴生阳,而太极本在阴阳之先,本有动静之理,圣人早已言之,乃圣人言动静止从乾坤言动静,未尝先乾坤而言动静耶。……盖乾坤之动静,即太极与为动静,若太极而言动静,则其动生阳,静生阴,非太极与乾坤为动静,而太极先自为动静,此老氏道生天地,自以为独得之说也,岂能通乎《大易》乾坤动静之说者哉。
  王嗣槐的批评反映气一元论的思想特色。关於此,及其对有无、理气的看法,将於下一节中再讨论,此处先说明他的看法如何呼应了清初论辩〈太极图〉的思潮。清初江南学者对於《易》图的批判与反省蔚为一股风气,一般都认为黄宗炎(1616-1686)是清初第一位全面有系批判《易》图的学者,不过王泛森研究安徽易学大师程智(1603-1651),发现程智在1628年已明确扬弃《易》图,时间更早。

  黄宗炎在《图学辩惑》中全面性批判〈河图〉、〈洛书〉、〈先天图〉、〈太极图〉,认为这些图原是道家养生之术,却托名《易》图而成为研《易》的重要法门。黄宗炎说周敦颐的〈太极图〉源於道士陈搏的〈无极图〉,是周敦颐顚倒〈无极图〉的次序而得,故〈太极图说〉融入了老氏思想。
  稍後的毛奇龄《太极图说遗议》、胡渭(1633-1714)《易图明辨》、朱彝尊(1629-1709)〈太极图授受考〉,都是清初批判《易》图的重要着作。王嗣槐的《太极图说论》也是清初这波批判《易》图思潮下的产物,我们从王嗣槐着作卷前所列的参评者包括毛奇龄、朱彝尊、阎若璩(1636-1704)、毛际可(1633-1708)、姚际恒(1647-1715)等,以及《太极图说。辨图论十六》中大量引用了毛奇龄在《太极图说遗议》中的考证,均可见王嗣槐相当程度受到当时江浙学风的影响。
  值得留意的是,王嗣槐虽然拒绝朱熹对〈太极图〉和〈太极图说〉的看法,但他也赞扬朱熹的学问云:「余以孔孟而後其能信而好古,反复以求,终不踰乎圣人之矩则者,亦惟紫阳一人庶几近之。」王嗣槐也为朱熹辩解,认为朱熹是因为相信《通书》,才连带相信〈太极图〉;又推测朱熹当年面对道学在南宋所受的政治压迫,心中有隐忧,周敦颐作为道学之首,一旦遭人指摘,不独朱熹门人故友被其害而已,所以朱熹才极力委曲护持〈太极图说〉和〈西铭〉这两部遭质疑的作品,又努力为之论述,引之归正。
  即使王嗣槐对〈太极图〉的看法与陆氏兄弟接近,但他推崇朱熹之学胜於陆九渊之学,此则呼应清初尊崇朱学的学术和政治氛围。

  综上所言,王嗣槐晚年花了极大的心力创作《太极图说论》,全书篇幅达三十万余言、七十九篇论着,完全体现王嗣槐致力於儒学与二氏之辨、欲阐明儒家圣人之道的儒者心态。虽然他对〈太极图〉的传授及学术属性,以及批判〈太极图说〉的基本立场与观点,称不上独特的创见,不过他在《太极图说论》中对於宇宙、生死、鬼神、幽明等问题的谈论,则有新颖之处。以下即以《太极图说论》的内容来说明王嗣槐的思想特色,及其与清初学术思潮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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